富宇酒店是江北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和江北市政府大楼的装潢相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外层看上去豪华气派，酒店房间的设施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款式。不过好在收拾得干净，地上每一块瓷砖都光洁如新，床单被罩也洗得雪白，给人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江北市政府的领导也体谅各位远到而来的客人，接连经历两小时的车程，近三小时的会议，明天还得上山勘察，所以晚上聚餐的地点索性就定在酒店一楼的餐厅，这意味着下榻后空出了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
周觉因和顾修齐早就约好住一间房，作为正在适婚年龄但均未婚的优质大龄男青年，相依为命有助于避免和其他领导共处一室唠家常介绍对象的尴尬场景。
顾修齐向来精力过剩，闲不下来。大学时期，他和周觉因都是校篮球队队员，一直从大一打到毕业，打着打着就成了铁哥们。
开完会的瞬间，顾修齐就满血复活，热情地邀请周觉因一会出去跑步。
周觉因先是答应了，可十分钟之后便出尔反尔，一进房门就瘫倒在床上躺尸。
顾修齐无缘无故被给鸽了，心里有气，出门前还毫不留情竖起中指地唾弃他，“周觉因，你不行。”
一小时后，顾修齐美美跑完5千米归来，推开房门，姓周的还是保持着当初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瘫在那里。
这也太离谱了。
“喂喂喂，你没事吧？得偏瘫了？”顾修齐拿毛巾抹去额头的汗水，朝周觉因背上轻踹了两脚，“起来！赶紧的，我说你怎么回事，都躺一个多小时了，等会我出来你要是还在这躺着，我就直接给你踹下去。”
顾修齐冲完澡出来，还是没等到周觉因主动爬起来，但姿势从趴着躺变成了平面仰卧，额头中央被枕巾压出了一块圆形的红印，看上去像块打错了地方的胭脂，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滑稽。
顾修齐是周觉因在大学里的第一个出柜对象。
第一场篮球赛打完，顾修齐对周觉因印象不错，试图和他拉近关系，讨论啦啦队的妹子哪个更好看，可周觉因愣是半个屁也没崩出来。也就是当天，周觉因趁着寝室里只有他俩的时候，默默地和顾修齐提议说，以后别再找他谈论女生的话题，然后就委婉地和他表明了性取向。
周觉因选人的眼光出奇的挑剔，学校里垂涎他的小0数不胜数，他却只谈过短暂的一段。对象是医学院的院草，人长得好看，能力又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完全算得上凤毛麟角，两个人相当登对，蜜里调油。可没过多久，也还是分了。
此后，顾修齐就没见周觉因再谈起对象的事。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周觉因忙得能在脑子里养瘤，哪有闲工夫功夫谈恋爱啊？
顾修齐也不傻，知道周觉因这幅鸟样一定和的卢的那个男孩有关。他不太想介入周觉因的私事，可现在实在是被逼无奈了。
“至于吗周觉因？你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啥事没见过啊？你和那个男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你暗恋对象还是在一起过？他甩的你还是你甩的他？怎么分的？你出轨了？人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
周觉因迷茫的眼中翻滚着杀气，甩给顾修齐一记眼刀，“放你的狗屁。”
顾修齐盘腿坐在对床擦头发，“呵呵，不激你你会愿意说话？见你这样我就来气，你他妈的，喜欢就追啊，在这躺着有什么用？哦，我知道了，周总的魅力大到能穿墙，光躺着凭意念就能追到咱隔壁的小可爱？”
一句话给周觉因整诈尸了。
只见这家伙倏地一下从卧姿弹起，完美的精英发型乱成了鸟窝，东一根西一根，眉毛一高一低，眼睛瞪得老大，和成熟稳重毫不沾边，声调高得快要破音，“隔壁？”
顾修齐说，“对啊，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他提着下午茶进去了，就我们隔壁。我还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可有礼貌了，说他叫，尤什么，尤真？名字也很可爱嘛。”
周觉因听罢，低骂了句，“操。”
顾修齐摇头叹气，“兄弟，与其在这骂人，不如赶紧去理一理你的头发，还有二十分钟就去吃饭了，你就这样去？我要是尤真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他本来就不稀得搭理我。好看有用吗？我不比卢灏好看吗？他也不选我。”
顾修齐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周觉因主动和情敌比美，还悱恻幽怨，醋味熏天。
卢灏其实长得不赖，但和周觉因一比，就成了衬红花的绿叶，顾修齐憋笑憋得肺疼，附和道：“就是说啊，咱小尤真不会是眼神儿出问题了吧？放着咱们天姿国色沉鱼落雁的周总不要，委屈自己跟着那么个相貌平平的大块头。但是他们同专业，共同话题多耶。周总，要不您也去读个环境博士，这样全方位胜出，把小尤抢回来是迟早的事。”
“抢不回来的。”
如果把结婚证的照片当做送审材料，那尤真今天的亲口所言便是终审判决，宣告周觉因在这场角逐中永远失去了参赛资格，彻底出局。
“他们都领证了。”
顾修齐收起了嬉皮笑脸，“他们，领证？”
“对。在美国领的。”
“这……”
这远远超过了顾修齐的认知范围。
他终于理解，周觉因为什么能趴在那儿两小时不动了。
心上人都和别人领证了，但还是喜欢，这直接上升到了道德和法律之间的纠缠，周觉因这条件，总不至于为爱当小三吧？
顾修齐满面愁容，好心劝说，“那，咱们还是算了吧，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还会有更好的。”
周觉因没理会他，一个人在厕所呆到了临走前一分钟。
天哪。
顾修齐三观尽碎。
周觉因不会真的要当小三吧？！！
晚餐时间，周觉因又恢复了平日的人模狗样。除了顾修齐，没人知道某位在饭桌上能言善道，谈笑自若的周总，半小时前还是条躲在被子里哭着鼻子的失恋废物。
不幸中的万幸，尤真和卢灏坐在隔壁桌，如果这三个人坐一桌，顾修齐估计都得焦虑得没心思吃饭。
菜吃到一半，服务员照惯例开始上酒。像这样的场合，不论愿不愿意，起码要喝掉半瓶才算完成任务。
出于礼节，周觉因对着江北市政府的好几个领导敬了小半杯。刚喝完，对面的酒瓶子又作势要朝他杯子里倒。顾修齐见状，麻利地扶起酒瓶，调转瓶口朝向自己的杯子，“张书记，不好意思，他不能多喝，我替他代表咱们中油，和您再干一杯！”
张书记喝得双颊涨红，面露不悦，“开玩笑吧？咱周总要是不能喝，能在投行混那么多年？这才多少，就算多喝了？周总，您这是不给我面子？”
周觉因笑着赔罪，“您这就言重了，我是真不能喝。您也知道，我以前那工作不是人干的，钱是赚了，身体也垮了。”
他翻开自己脑侧的头发，赤裸裸地露出一条骇人的长疤，“我前两年做了个大手术，开颅的，医生要我戒酒戒烟，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保命。这是手术留的疤，您要还是不信，我给您看看医嘱？”
张书记快退休的人，见的世面不少，凑近了那条疤一看，也还是吓得酒醒了一半，“哎哟！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哎，天哪，周总，对不住，是我不对，我也喝够了，喝够了，酒不是好东西，咱们少喝。”
动静闹得挺大，外围一圈认识不认识的人也都围过来要观赏周觉因的脑袋。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很快就把头发放了下来，别人也就不多问了。
少了些灌酒的环节，这顿饭后期的体验可以说十分愉快。
饭局结束前，张书记不忘吆喝一声，“明天，我们会带水土局，的卢环保，还有中油环保部的几位老师到凤凰山上考察环境，其他老师如果感兴趣的也都可以加入，咱们凤凰山是纯原生态，不输那些名山，到江北市不去一趟就白来啦！”
随即就有人应和，“那必须去啊！”
周觉因和顾修齐送张书记到酒店门口。上车前，张书记特地过去拍了拍周觉因的肩膀，再次慰问他，说他是个难得的才俊，要他好好注意身体。
孙婧在一楼的候客厅坐着发呆。要等周觉因他们聊完，才好交资料给他。
“那个……”
“孙小姐？”
孙婧一抬头，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尤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地戳了戳她的肩头。
她也站起来，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嗯？是我，请问尤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尤真好像有一点怕她，和孙婧对视上之后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嘴唇反复地张开又闭上，紧张地在腿侧攥紧了小拳头，才鼓足勇气，很小声，却很坚定地问：“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试试。”
孙婧微笑着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勇敢地问。
尤真虽然问得结巴，但逻辑清楚，可能吃饭的时候就编好了问句。
“我想问，你知道刚才周总说的手术，是什么手术吗？”
“还有，他得的，是什么病？会很，很严重吗？”
“他是，什么时候得病的呢？”
“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发誓！”
尤真眼里迫切的渴望与担忧那么生动，真实，孙婧的心也被软化，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只能抱歉地拒绝尤真的请求。
“对不起，尤先生，这是我们周总的私事，我无权透露。如果您想知道，您可以直接问他。”
“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为您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