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总是起得很早,他在客厅里转悠,修建瓶中的花枝,等烤箱里的饼干到达教程的指定时间,浓郁的焦糖香气充盈在屋子内,暖融融甜丝丝,仿佛落地窗上凝的雾都是糖霜,他哼着歌,听见一声门响。
头发乱糟糟的郑知夏出现在走廊上,林泽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你终于醒了!”他表情促狭,“这下总能和我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郑知夏笑得无奈,说:“也就那么回事,他带我去吃晚饭,顺便放了场烟花。”
“哇哦——”林泽冷淡下来的表情显得很不满,“六百万起步的顺便,你们这边都是这么玩的?”
“你可以让你爸爸也安排一场,他绝对会花更多的钱。”
郑知夏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冲咖啡,林泽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尾音微微拖长:“拜托,这完全不一样,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那我总不能和你说,噢是的,是林霁特地给我准备的惊喜哦,我好开心好激动啊,”郑知夏说到后面时已经带上了笑音,“天,也太恐怖了。”
“恐怖在你学习我的语气说话上,”林泽撇了撇嘴,“你想表达这个意思的话,我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郑知夏端着咖啡转身,玩笑般地重申:“你可是我的前男友。”
林泽便也认真地重申:“我们是和平分手的,我不会诅咒你单身一辈子并且死后下地狱日日夜夜为上天堂的我忏悔。”
“噗,”郑知夏险些被自己的咖啡烫到,“所以你到现在都还在诅咒以前那位出轨并且还甩了你的男友?”
林泽理所当然地耸肩摊手:“谁让他做了这种事情呢,活该。”
他们坐在餐桌边一起分享完新鲜出炉的焦糖布丁和小饼干,郑知夏便拎起西装外套准备出门上班,林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适时地说:“我最近在找一个新的住所。”
郑知夏脚步一顿,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有个邻居一直在长期出租,我可以帮你问问,离得近好一些。”
林泽弯眼对他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到公司时助理迎上来,小声说:“有人用您的名义请了整层楼的咖啡。”
不用想便知道是谁,郑知夏勾了勾唇,淡声说:“没事,你去把下午茶也安排上吧。”
办公室内自然是一片欢呼叫好声,郑知夏关了门,桌上摆的文件厚厚一沓,最上面是份卡了许久的项目,几个月前还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却水到渠成,轻松得仿佛一伸手就拿到了,郑知夏翻了两页,突然叹了口气,像无意识的感慨。
就算早就猜到林霁在其中做了不少的事情,他仍旧有种奇怪的沉重感,没那么心安理得,总想着能还些什么。
偏偏林霁其实什么都不求。
回过神时他没忍住笑了声,对着空荡无人的房间摇头,为自己突然而来的走神而唏嘘——不过是一晚的约会,怎么到现在还有些三心二意?
不对,明明连约会都算不上。
快下班时时林霁给他发消息:“忙得没空做别的事,吃饭总能一起吧?”
几秒钟的语音,嗓音被电流模糊出磁性的哑意,沙沙的,比窗外的黄昏还要怠懒,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郑知夏刚听完个开头心尖就窜起发痒的电流,酥酥麻麻地流向耳根,氲开片很淡的红。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慢吞吞打字:“你除了约我吃饭外,就想不出别的事情了吗?”
“别的事你都能用不感兴趣来拒绝我,”林霁说,“但你不能不吃饭。”
“我能不跟你一起吃饭。”
郑知夏回了这么句,对面长久没发新的消息过来,即便知道林霁大概率是在忙,但他看着自己的这句话,觉得实在有一些过分。
于是又补充了句:“早就已经约了邓明城要聚一聚,改天吧。”
林霁很快地回了个“好”字,郑知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显示了一会,最后还是消失不见。
但他猜林霁想说的是“少喝点酒”。
邓明城约的其实是明天,定位是一家定位偏僻的私房菜馆,假山游廊小桥流水,院子里养着两只漂亮的孔雀,他到的时候施嬅同样刚下班,穿着驼色大衣,深蓝的薄围巾披在肩膀上,走进来时手机里传来游戏音效,她笑着问邓明城:“哟,就我们三个人?原来今天是来回忆青春的啊。”
“别瞎说,我可没有青春可以回忆,”邓明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都是罄竹难书的罪状!还不如回忆一下我哥们的青春呢,多有意思!”
有老婆没兄弟的东西,郑知夏不加掩饰地嗤笑一声,说:“哪儿能啊,我的青春那是图书馆篮球场,你的是什么?夜店酒桌棋牌桌?”
“嘿!”邓明城伸出手指他,“说得好像你不在场似的。”
施嬅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他们斗嘴,手机里的游戏玩得热火朝天,直到邓明城开始说不过,端起茶杯凑过来围观时才嫌弃地动了动,偏过头道:“离远点,挡住光线了。”
手机里适时传来一声击杀的惨叫,郑知夏笑了声,很幸灾乐祸,邓明城已经没精力跟他吵,乖乖站到施嬅身后看她玩,突然问了句:“你怎么连自己做的游戏也玩啊?”
“因为它火啊,”施嬅头也不抬,“而且我那些前同事确实优秀,把游戏做得挺好玩的。”
“换我只会觉得它像是一份完成后还要返工的合同,”邓明城看得目不转睛,“但确实挺不错的。”
郑知夏大概知道她玩的是什么——当年林霁只身闯进已经不算遍地黄金时代的游戏行业,第一部 问世的作品就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但真正大火起来还是去年底的时候,他曾在国外刷到过相关的广告。
彼时他刻意忽略了那条推送,如今倒是有些好奇,酒过三巡时主动提起,施嬅抬眼看过来,身边的邓明城在专心致志地为她拆螃蟹。
“倒也不是我王婆卖瓜,”她笑眯眯地说,“别的内容我不敢保证,但至少剧情线和文案这块,绝对是近几年最精彩的游戏,连新手村部分的剧情都有很多的彩蛋呢。”
“可惜我现在没有空玩游戏了。”
郑知夏笑着掠过这个话题,施嬅便说起那晚的烟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听说是林霁弄的?”
“嗯,”郑知夏没有否认,咳嗽得像在清嗓子,“是他准备的。”
施嬅感叹地说:“真好啊,邓明城就想不出这种惊喜。”
“呵呵,”邓明城委委屈屈地冷笑,“我是想不出吗?我是身上两百块都掏不出来。”
晚饭结束后郑知夏和他们告别回家,洗漱完后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脑中便回想起施嬅临走前略显神秘的笑意。
她说:“你可以试着玩玩。”
游戏下载得倒还算快,他随便选了个角色进入新手村,跟着指引一步步往前走,在某棵树下找到了NPC小孩,穿着道袍,额间一点红印,头顶的名字是明雪。
他说:“我来此地,是受人所托,寻一位故人之子。”
“道友可愿助我?”
郑知夏看着那张脸,有些奇怪的亲近感,他继续跟着任务往前做,在某个黑暗的山洞中找到了那位迷路的“故人之子”,屏幕变亮时他看见身边的两个小小NPC手牵着手往前走,新的那个小人头顶出现了他的名字——
闻夏。
明雪、闻夏。
他怔怔地看了会,放下手机,对着窗外寂寥萧索的夜景发了很久的呆,外面传来林泽路过的脚步声,郑知夏惊醒般地握上鼠标,打开了某个视频网站。
搜索页面很快就跳出来关于这两个人物的剧情剪辑,郑知夏点进播放量最多的那一条,电子合成声开始为他讲述后来的故事——故人之子成了小道长的师弟,与世隔绝的仙山上多了道迎着雪练剑的身影,有鹤掠过,冬去春来,转眼就是五百个春秋,他们下了山,正逢乱世,异族的突袭让道长和师弟失散,有人说师弟已经葬身于战场,也有人说他修为尽失,辗转于尘世间。
道长生了心魔,他无数次回想起和师弟失散前的那一战,他固执己见,将师弟留在了自认为安全的修士聚集地中,可那晚的突袭不过是声东击西,等人们反应过来时,聚集地已经是一片灰烬。
于是他往后的几百年都辗转在各处,寻找自己的师弟。
郑知夏看到最后,最近的剧情里道长出现在战场上,背着两把剑,执着地要杀完每一个异族——他已经绝望,明白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寻到想见的那个人。
剪辑的最后是两句少年时的台词,师弟问道长:“天黑了,该怎么找回来的路呢?”
道长说:“我会一直在山上举着灯,为你引路。”
伴奏声隐没,郑知夏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很缓慢地眨了下眼,他点开林霁的对话框,在长久的修改与删除后只发了一句话:
“哥,我有点想在明天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