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筠不卑不亢地朝他点头,接过了话筒。

  刚刚因霍总和周航的脸稍稍放下敌意的观众们见状,不由再次心疼起来。

  ——每当我觉得节目组还可以的时候,他总要弄出点事来恶心人。

  ——我不太理解周立金的话,什么叫别影响关系,周池这么害小猫,他说别影响关系?

  ——偏心骗到姥姥家了,要是我的亲生儿子被外来人欺负,我恨不得直接揍过去!

  ——小猫怎么办啊,难道要他装着跟周家其乐融融?

  ——以前我一直希望小猫能继续刚,但是现在真的有点怕了,不像他继续被报复。

  ——千万别打起来呀!

  ——一群人维持这种虚伪的表面和谐还不如真的打起来。

  ……

  事实上,楚清筠直接无视了周家。

  他看向主持人:“我看到中间还有位置,能不能为我的亲友争取一个?”

  主持人一愣,观众们先反应了过来,场下突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弹幕也是一片笑声。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周家只是周池的亲友,不是他的么?

  这不给别人留一分脸面的性格,不愧是楚清筠!

  主持人看过去,第一排还留着给导演准备的位置。

  楚清筠善良地给了节目组反应的时间,继续道:“他在我微漠之时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旁的宋旭阳瞬间怒了,抱臂问:“唯一的朋友?”

  何月嗤笑,随着作出同样的动作:“唯一的朋友?”

  大家都知道楚清筠不是那个意思,但看他露出窘迫的表情,就忍不住要跟着逗几句,二组其他几人都来凑热闹,虎视眈眈地看着楚清筠,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惹得台下观众大笑。

  楚清筠:……

  他被队友逼得后退几步,无奈改口:“口误,他是我唯一不用参加比赛的朋友。”

  这本是回应队友们的玩笑,但唯一的朋友……听起来莫名得很是心酸,队友们瞬间不忍继续苛责,宋旭阳心疼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推回二组的c位。

  “哈哈哈哈。”

  主持人跟着笑了几声:“这当然可以的,本身我们也要感谢楚清筠的这位朋友,为我们节目组带来了很多欢乐的梗。”

  席同作为助理自然没有选手热度高,但他在节目中的不正常行为倒是频频热搜,成为网络热梗。

  几秒后,镜头切换,席同从后台的位置出来,呲牙笑得没心没肺,大概是没有想到楚清筠会把他叫上台,兴奋地朝台上招了招手。

  楚清筠很给面子,轻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现场的总裁们,周家三人,还有数不清的观众就看着这位穿着一件T恤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脸的方向维持不变,人却一路小跑到前排中央,像个会移动的向日葵。

  气氛一瞬间松弛下来,全场都是观众的笑声。

  “大娘,我们又见面了。”

  到了地方的席同恭恭敬敬地跟周太太打过招呼,然后坐在她旁边,饶过他跟另外两个人道:“大爷,大哥,你们好,我是小筠的……好朋友。”

  旁边的霍总听了这个称呼,差点被口水呛到,忍着笑朝那边看过去。

  果然,周太太的脸都黑了,差点维持不住她那温和知性的笑容。

  周立金知道他是楚清筠的合法伴侣,见这人穿得寒酸,傻呵呵的模样又憨又土,忍不住一僵,但他维持表情的能力比周太太更强,慈祥地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小筠承蒙你照顾了。”

  席同:“哪里哪里,是我要感谢你们把小筠带到世上,他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你们也就这点用处了。

  旁边霍总不由一阵牙酸,但回忆一下席同在节目里的表现,又觉得很合理。

  他嗤笑着扫了一眼乐呵呵的席同,楚清筠心高气傲,这人再怎么舔,也拿不下他,舔也白舔。

  楚清筠的要求虽然没给周家面子,却是给了主持人台阶,总算是将这一pa结束,他拿出一张卡,递给楚清筠。

  “这是节目组给二组选手的补偿券:能够首先决定出场顺序的机会,二组队长楚清筠,请行使你的权力。”

  一组人不知道有这件事,还以为出场顺序是现场决定,都对周池抽签的“运气”十分信任,见是二组决定顺序,都有一点点的失落。

  占尽便宜的人反而更不能接受失去特权,之前肯定会赢的信心先是被戏服给打击到,随后又被这样一下,一组不少人都不太开心。

  周池倒是维持住了笑容,但他也担心楚清筠选了后出场。

  这次是观众在两场比赛结束后投票,谁都知道,后观看的一位肯定会留下更深的印象,谁在后面,就算是赢了四分之一。

  楚清筠特意停顿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这群人紧张的表情,然后回头看向队友。

  这个问题大家早就商量过,都对楚清筠肯定点头,他回过头:“我们选择——第一个出场。”

  二组选手一起松了口气,接着满眼不解。

  他为什么选第一个出场?是极度自信,还是彻底摆烂?明显是第二个出场更占优势啊!

  主持人:“好的!那我们现在请一组选手回到后台准备,二组选手进入摄影棚,开始表演。”

  赛前的废话终于结束了。

  选手的粉丝们意犹未尽,只是想来看比赛的则松了一口气。

  枕雨是一位历史科普博主,她作为网红,粉丝有几百万,比在场的很多选手都要多,当收到节目组做评委的邀请时,根本没想来。

  在她眼里,殷诡荒淫无道,哪怕在治国方面有些天赋,也是道德有损,喝了酒就发疯的精神病,凭什么被那么推崇?而现在的大环境是护殷派占据强势地位,不管是正式的电视剧,还是所谓的比赛,不过是强行洗白美化罢了。

  可网上很快就传来不少护殷派博主申请资格通过的消息,其中还有跟她吵了三天三夜的博主“穿越北浔”和“普通历史生”,实在是不想让现场只有一种声音,才勉强过来。

  她的旁边,那两位护殷派打头人在黑暗中已经聊了起来。

  穿越北浔:“刚刚那个演员长得真不错,我想象中的殷诡就是这样的!”

  普通历史生:“他可是让敌军将士都看呆的人啊……怎么好看都不为过,只是这组的倾向……我之前看了一点这组的排练,好像是因为没有编剧,只有浔史的那篇记录,比较偏中立,他演的殷诡从头到尾都特别变态,好像还是另一组的剧本好一点。”

  穿越北浔:“唉,可惜那组的演员是个文盲,穿的什么东西,早知道不来了。”

  枕雨抬手挡住嘴角的笑意,将视线投向台上,对接下来的表演终于有了点兴趣。

  短暂的黑暗结束后,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上面是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灯光昏黄,只映出拿灯人的下半张脸。

  是穿着太监服的宋旭阳。

  对那段历史很熟悉的人立刻猜到,这人应该是殷诡身边的中常侍邱忠。

  他微微弓着身,将灯靠近一个放着菜的托盘,声音尖细:“酒可温过了?”

  摄像头的视角大概是端着托盘的人,观众们能听到有拘谨柔和的女声响起:“温过了。”

  “好,跟本常侍进来吧。”

  镜头像是在行礼,向下一晃:“喏。”

  接着,太监转身,那昏黄的油灯左晃又晃,镜头的视角端着托盘,亦步亦驰地跟着向前,转弯——

  而在转弯的瞬间,那一抹昏黄消失,被明如白昼的灯光照亮,一副明亮的宫宴图映入眼中,丝竹声入耳,如进入桃花源那般豁然开朗。

  这是长春殿,帝王宴请群臣的地方。

  这个开场是直播观众完全没有看过的,对比原版的直接开始宴会的场面,不知要高级了多少。

  观众们纷纷庆幸二组有江导的帮助,没想到江导一个拍惯了□□电影的导演,还能指导出这样意识流的唯美画面。

  镜头按照宫女的身份,贴着墙壁前进,眼睛确时刻观察着大殿上的一切,画面也随着宫女的行动,以一点为中心,缓缓移动:

  两侧喝酒的官宦,中间跳舞的角色美女,还有被美女遮挡,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孔的帝王。

  画面的中心一直在那跳舞女子上,也就是说,端着托盘的宫女是眼睛盯着美女,一路走过去的。

  有人想起了刚刚出场的席同,猜想应该是同款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旁边观众不满。

  等镜头一步步走近首位,大家终于陪着宫女看到了帝王的脸。

  年轻的帝王单腿屈膝,慵懒地坐在案几后,一双规整的桃花眼映着明明灭灭的烛光,深情地看着场地中央身姿婀娜的女子,嘴角带笑,比周围那些表情不一,但都身体紧绷的臣子要松弛自然得多,再配上天人般俊朗的容貌,立刻吸引了镜头,乃至全场观众的视线。

  明明楚清筠站在台上时,大家已经惊艳过一遍了,但是进入场景,脱离了舞台耀眼的现代打光后,楚清筠那张脸在烛光中就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看着并不模糊,但就是有一种如梦似幻的虚拟感,高高在上。

  有反应快的观众明白了,镜头视角的这位宫女大概是倾慕殷诡的,不然无法解释,哪怕她一点点靠近,镜头也是紧锁在帝王脸上。

  她大概是看呆了,就连走近帝王,手下响起倒酒声都忘了收回视线。

  楚清筠的脸自不必说,他那形状没有一丝不妥的明亮双眼就格外显眼,映着光时,眼中像是蓄着水,满是说不出的慵懒和柔情。

  正当全场都安静地欣赏他的美貌时,年轻帝王的眼珠滑动,突然看向窥视者。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让人促手不及的对视,让现场不少观众都呼吸一窒,随着镜头慌乱起来。

  宫女低头,画面转为案几上已经空了的几个酒壶和倒好的酒樽,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进入画面,拿起了那盏酒樽,确没有拿走,而是朝镜头而来,如果说镜头就是宫女的眼睛,那他就是……抵在这人的下巴上。

  因为楚清筠刚刚那意外的一眼,不少观众都随之入戏,将自己代入了那镜头后的宫女,见自己被一只这样漂亮的手抬下巴,不由心跳加速。

  而帝王清朗温和的声音,加重了这种悸动。

  “抬起头来。”

  帝王声音多情却也威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镜头抬起,有观众毫无所觉地跟着扬了扬头。

  画面中心,重新变回了殷诡那张脸,他似乎对宫女很感兴趣,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凑得更近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帝王气势和压迫感扑面而来,可眼前的人却是目光如水,温柔深情,被他注视着,好像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让人几乎将他那迫人的气势也给忽略。

  镜头后,出现了属于女性轻轻被勾引到的喘息声,而场下的观众也是面红耳赤,甚至有女生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这其中数席同反应最大,他半张着嘴,呆呆看着,同时拿出刚刚从节目组那领回的手机,偷偷对准大屏幕,一顿连拍。

  全场的人中,大概只有反殷派眉头紧皱,枕雨最甚。

  被自己讨厌的人撩了不算好事,哪怕对方帅得惊为天人。

  那是演员的原因,她心中有些不满,感觉这是个给殷诡设计的洗白套路,却又没法将视线从画面上挪开。

  “呵。”

  帝王注意到观众沉醉痴迷的眼神:“看了我这么久,你垂涎我?”

  女声响起:“妾……妾不敢。”

  这话逗笑了对方,殷诡爽朗笑着回到原来的坐姿:“下去吧。”

  “喏。”

  宫女的声音有些落寞,观众们也觉得可惜,可惜这么近的互动只有一点点,这么快就没了,实在可惜。

  大概是代入了感情,只有一部分人在宫女转头时看到,年轻的帝王笑盈盈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坏了!”

  没等反应过来的人开口,画面突然在移动中定格,停在了一个倾斜的角度!就在不明真相的观众以为是摄像设备出了什么问题时,一瞬间,画面天旋地转,就像是翻滚落下的头颅,扫过臣子惊骇的目光,扫过殷诡嘴角的笑意和手上挂着鲜血的长剑,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最后停留的画面贴着地,停留在在殿中起舞女子的绣花鞋上,而在画面角落,还隐约躺着一具无头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只是占据的地方小,看不到全貌,也因为那点点现出重影的烛光遮挡,像是打了马赛克,并不血腥,也不恐怖,反而让鲜红的眼色作为那双五彩绣鞋的陪衬,显得有几分唯美。

  那双绣鞋舞完一曲,轻盈地落在地上,一步步朝镜头——不,不是,她应该是向帝王的案几走去,只是路过镜头时,大概嫌它碍事,轻轻向旁边一踢,像是踢开一颗不重要的石子。

  画面果然就像一颗真的头颅一样,几经滚动,滚到了大殿角落,以颠倒的状态拍摄着这其乐融融的宫殿。

  观众:!!!!

  ——卧槽!吓的我赶紧摸摸脖子!这什么恐怖片!

  ——啊啊啊啊啊!什么鬼啊!神经病吗突然就砍人头!我要被吓死了!

  ——我错了,我刚开始还以为这一幕是要展示一下小猫的脸……

  ——我的天,想想就可怕,大家好好喝着酒,突然人头飞出来,眼睛还是睁着的!虽然我一点血腥的画面没看到,但是已经要被吓死了,楚清筠这是改拍恐怖片了吗!

  ——不至于吧……没感觉吓人,就感觉到画面的美了,殷诡喜怒无常好杀人又不是冷知识。

  ——我的天,一想到我现在是以一颗脑袋的视角看着这场戏,就全身寒毛直立,它好疯!

  ——贵妃的人设也好带感啊,她轻轻踢过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她好帅。

  ——我知道为什么江导看到剧本的时候说楚清筠会挨骂了,很难想象他是以什么精神状态写下的这段。

  ——所以说设计这一段的不是江导而是楚清筠?他也太厉害了!

  ……

  直播间的观众还可以讨论,互相安慰,现场的观众却没有这个福利,当镜头滚落时,全场满是抽气声,尤其是一众刚刚因为楚清筠的颜值沦陷,正在得意的护殷派,都有些忍不住与镜头中的人生气。

  可他做的这件事,确实是殷诡会做的,而楚清筠不止不丑化,甚至连抽刀时、砍头后,都没有露出一点狰狞的表情,他只是温和笑着,面若冠玉,谦谦君子。

  归根结底,很多护殷派对殷诡杀人没有感觉是因为事不关己,而这种毫无预告的意外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们就受不了了。

  关灯时嘀嘀咕咕的穿越北浔和普通历史生都静得出奇,枕雨在旁边嗤笑一声:“叶公好龙。”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所以另外两位猛然听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将头转过去。

  “我们只是被吓到了,你难道会因为怕龙,就否认龙是万兽之首吗?”

  枕雨压低音量,尽量不去影响其他人:“军事上的成功和所谓政治/智慧,不过是君王对封建统治的巩固,他的存在,他的行为,对当时任何一个人来说,分明就是灾难,你们这是狭隘的慕强心理,是英雄史观。”

  “少扣帽子,喜欢殷诡又不是否认群众的作用,没有他,北浔早就消失在地图上,更没有后来北浔统一天下建立盛世,你直接否认殷诡的贡献,属于数典忘祖,如果死得其所,在那个年代死了又怎样?”

  “那你觉得刚才的宫人死得其所?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什么封建入脑,回家做你的皇帝梦吧……”

  后排的观众听得一脸黑线,果然不能让护殷派和反殷派坐在一起,这三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好在一旁的廖教授咳了咳,打断了他们:“我觉得这不是无的放矢,后面应该会有宫人被杀的原因,认真看,不要打扰到别人。”

  最德高望重的人发话了,三人都安静下来,重新看向屏幕。

  他们吵架这段时间,错过了殷诡为是否将太后抬上宫殿的争吵,何月扮演的贵妃已经开始去拿盒子,其他观众却看得认真。

  很多人是看直播排练的,他们记得当时楚清筠虽然笑着,却阴阴沉沉的,一直有种莫名的病娇感,吓得何月直害怕,入不了戏,现在一看,他的改变算得上是天翻地覆。

  那种让人惧怕的阴沉不再,一颦一笑中,尽显风流,搂着跳完舞回来的贵妃时,也是表情温柔,目光深情,就连跟臣子吵架,说话也是有理有据,不输风度。

  但经历过刚刚那短暂的“砍头”体验,观众已经对镜头里的帝王产生了或深或浅的敌意,他表现得越正常,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再看下面的大臣,似乎也是跟观众一样的状态,哪怕最莽撞的武将,也不敢太过嚣张。

  【夫人献反王之首,帝噎嗫,抚之,邃号御弟,潸然泪下,半刻而止。】

  镜头中,楚清筠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那被布料包住的道具头颅上,声音哽咽,眼泪不止。

  他喝酒时,一点哭模样不愿意被观众看出来,可在镜头前,却丝毫不在乎形象,捧着反王的头嚎啕大哭,声声哀切:“阿弟,六郎……六郎!”

  荧幕上,很少有男性角色这样哭,即使有,很多角色也会因为演员为了包袱,干打雷不下雨,更有甚者哭着像笑,唯独眼前的殷诡,哭得表情扭曲,满脸都是眼泪,像个失去了玩具的小孩子,仰着头,痛苦地捶着胸口:“阿弟啊!我愧对父王在天之灵,六郎……”

  有些观众被他的哭声感染,听着一声一声的“六郎”,不由红了眼眶,刚刚对他生出的恐惧渐渐消退,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很舍不得弟弟。

  然而下一秒,男人哭声一停,视线停留在贵妃脸上,表情惊讶又专注,缓缓坐直。

  一旁安静如鸡的臣子们都不敢抬头,贵妃对上他还流着眼泪的双眼,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陛下?”

  那双眼睛还不停地流着泪,活似楚清筠喝醉时的模样,仔细对着贵妃的脸观赏半晌后,突然笑了。

  【再见夫人,喜不自胜,顿掷人头,言泪中美人如雾下观花,命群臣嚎啕,以顾夫人容貌,不从者俱斩之。】

  霍相连忙站起,眼神示意中常侍将他扶走,同时对其他人解释:“陛下醉了。”

  殷诡喝醉后耍酒疯的情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知道的人很少,众臣大多数也是第一天才看到他这副模样。

  群臣约好了般,起身叩首:“陛下,饮酒伤身,酗酒伤神,望陛下圣体珍重!”

  可对方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笑容不带着一丝阴沉,就如同刚刚撒泼哭泣的孩子得到了安慰的糖,他转手将手中属于“六郎”的头扔到一边,醉醺醺地站起来,,双手捧着贵妃的脸,左看右看,然后哈哈大笑。

  刚刚差点跟着流泪的观众们:……

  他们一部分人没看过原文,也没看排练,完全把这段表演当作新作品看,到现在才明白“疯子皇帝”这个词到底有多重。

  这样漂亮,这样高大,手握江山的男人,为什么是疯的呢?

  接下来,事情变得完全不受控制,观众也见识到,这个疯子还能有多疯。

  觉得泪中看美人如雾中看花,所以就逼迫所有臣子大哭欣赏贵妃容貌,见有臣子觉得受辱,坚决不哭,就把人砍了。

  砍完之后想了想,觉得贵妃这样尤物,也会像太后那般老去,心下不忍,便割断了贵妃的喉咙,让人剔出髀骨做琵琶,当场弹唱起来,引得台下臣子忍不住干呕,他又以大不敬之罪,手起刀落,斩了几人,然后将其他朝臣和七弟阜王都赶了出去。

  短短十几分钟,大殿中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和血,除了抱着琵琶陶醉弹唱的殷诡,只剩下在自己的位置低头喝酒的霍相、进献反王人头,现在已经看呆了的孙太尉、和安安静静站在角落,仿佛融入背景的中常侍。

  “陛,陛下……臣,臣……”孙太尉的声音都在发抖,已经没有了方才怒斥妖妃的胆子,跌跌撞撞地从案中出来,看起来想要告退。

  殷诡手指一停,笑着抬眼:“你……也怕孤?”

  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一反常态,锋利如刀,好像对方说错,就会立刻人头落地。

  孙太尉吓得连连磕头,观众却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他现在肉眼可见的狠戾,刚刚那样笑着杀人才更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他们不知道殷诡改变的原因,但这样的帝王,给了他们稍稍平缓心跳的机会。

  让人绝望的是,这个酒疯子在放下人骨琵琶后,直接从桌下摸出了一整坛的酒,大口灌下,酒液沿着颈部流下,染湿了衣襟。

  这画面本该勾起几分邪念,可场内场外,所有人都对他畏惧得很,一味担心场内对他忠心耿耿的几位臣子也惨遭毒手。

  下面,孙太尉还在发抖,霍相沉着脸,缓缓开口:“陛下,您……”

  还未说完,突然被一个女声打断。

  “孙太尉。”

  皇帝喝酒的手一顿,不满地将酒坛放下,不知他喝了多久,两侧脸颊通红通红,颓丧地趴在桌案上,目光迷离。

  这似乎才是喝醉了真正的样子。

  已经相信了他在发酒疯的观众突然全身发冷。

  这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刚才其实没醉?

  台上没有人解释这个问题,皇帝不再大口灌酒,改让中常侍拿着,为他倒入酒樽,再背过身偷喝。另外两位大臣则转头看向此时才缓缓出场,身着盛装的皇后。

  霍相起身行礼:“皇后殿下,您病体未愈,长春殿风大,您怎么孤身而来。”

  皇后的脚步在他身边停下,侧目看他:“我若不来,怎么看到霍相如今的威风模样,北浔自古以忠义立身,以法立国,倒是头次听说,满朝文武,众口一词地逼着浔王去守东冉的酸儒规矩。”

  霍相闻言,抬头反驳:“可北浔灭国数年,百姓早已……”

  “霍启!”

  皇后猛地叫住他,看到帝王还在上首喝酒,冷声道:“你现在是北浔丞相,你知道什么不该说。”

  霍相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紧张地看向帝王背影,眉头紧皱。

  而一开始被叫了一声的孙太尉已经懵了,跟观众是一个状态。

  刚刚那段信息量看似不大,实际隐藏了很多与前面相对的暗示。

  比如之前矛盾的起因,比如群臣统一求殷诡别多喝,很有可能是霍相安排的,而霍相似乎也与皇后有些关系,还有满地的尸体……霍相管他孝敬母亲,管他喝酒,怎么不管他杀人?

  台下,枕雨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不会是要开始洗白了吧?

  而她旁边廖教授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荧幕中,皇后终于看向孙太尉:“陛下已将反王余党尽数斩杀,卫将军已带人围住了这几位的府邸庄子,你去抄家,找出证据,莫要污了陛下名声。”

  孙太尉:!!!

  观众:!!!

  竟然有反转!

  除了对北浔很有研究,早就提出同样猜想的廖教授,全场都惊了,似乎也忘记上面演的是历史人物,深深地进入剧情里。

  如果这些人罪有应得,那殷诡到底是疯还是不疯?

  霍相有没有参与其中?

  皇后到底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

  节目还剩多久?这些坑还会不会填?

  与此同时,孙太尉也反应过来,之前的慌乱变为即将被重用的兴奋,崇敬地对着帝王的方向叩首领命,然后匆匆离去。

  霍相僵硬地看向皇后“那薛夫人……”

  “这我不知,你要问他。”

  皇后说着,踱步到男人身边,将刚刚讽刺霍相的锋芒收了起来,在殷诡旁边跪坐下来,声音温和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陛下。”

  观众们经历了大起大落,此时对殷诡的感情很是复杂。

  在朝堂上以发疯的名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铲除逆党,确实是聪明绝顶的做法,刚刚他有多疯,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帅,可大部分人还记得刚刚作为宫女的被吓之仇。

  那些臣子不无辜,可贵妃和宫女又是真的无故被杀。

  背对着镜头大半天的楚清筠终于动了,他这回应该是真的醉了,没有直接转身,而是一点一点,僵硬地将头向后仰,镜头也随着他仰倒的动作,缓缓上移,最终,男人仰倒在案几上,而镜头也到达了天花板,向下俯拍。

  画面中,殷诡倒着与观众对视,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桌案上,瀑布般铺开,那张白皙的脸此刻已经绯红,花瓣般曲线漂亮的眼睛迷离氤氲,明明上一刻还是个又哭又笑,渗人的变态,此刻却脆弱得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又像捕猎后,累瘫在草地里的雄狮,怔然迷茫。

  随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他缓缓移动双眸,看向皇后:“梓潼。”

  弹幕瞬间刷屏。

  ——这个画面!啊啊啊啊皇后怎么忍得住不亲他的!

  ——绝美,超了。

  ——被宫女吓到后,对刚刚的反转都无感,结果小猫一仰头,我的心直接化了。

  ——这剧本真的是楚清筠独立写的吗?被他的历史知识吓到了,我刚才翻了《三国列传》,发现孙太尉确实是在这一年查出反王余党,一路高升的……他妈妈不会是研究北浔的专家吧?

  ——我天!所以说这个反转很有可能是真的!他真的在装疯!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殷诡了,他的人设也太带感了!

  ——虽然但是,宫女……

  ——不懂历史,但是懂审美,不管剧本怎么样,我宣布这个画面封神!

  ……

  皇后愣了一下,似乎也被这场面惊艳住,一只手渐渐抬起,放在他的额头:“陛下,您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殷诡盯着她防空一会儿,突然扯开她的手,一个翻身滚了起来。

  坐起来,也找回了帝王威严,他突然怒目圆睁,捏住她的脖颈:“你要做什么?”

  这一下让之前血溅几尺都没什么反应的中常侍和霍相都急了,连忙冲过去拦他。

  “陛下!那是皇后!”

  可醉醺醺的人仿佛完全听不见声音,盯着皇后的视线仿佛泣血,满是恨意和绝望。

  “你也想杀了我,是不是?杀了我,就可以让你的儿子做皇帝了?你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听这话的意思,他知道这是皇后?

  “殷诡!你疯了!”

  霍相怒从心起,在中常侍惊恐的目光中,一拳打上了他的脸。

  这一下可不是假打,观众们眼看着楚清筠的侧脸肿起一块,直接被打倒在地上。

  中常侍是太监,连忙从后面过去,打算扶住皇后,却没想到皇后什么事都没有,摆手示意他退开。

  霍相也懵了,他惊讶地看过去:“殿下?”

  “他没使力。”

  皇后也面带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连忙蹲下去看他脸上的伤。

  殷诡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抬头看跪下来请罪的霍相,表情经过一个奇怪而又扭曲的变换,从愤怒转为冷静,急迫地看向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霍相低着头。

  “陛下,臣,臣以为……”

  没等他说完,殷诡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像是刚刚掐皇后那样掐住他。

  果然没有用力,霍相学过武,能从他那颤抖的手上感受到暗中的发力,却不是冲着他来,而是冲着帝王自己。

  他……在努力控制自己。

  和自己打架?

  霍相咽了下口水:“殷诡。”

  一瞬间,危险解除,殷诡松开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你……你,直呼孤的名讳,死罪。”

  在场没有人将这句话当真,殷诡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低着头,肩膀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再抬头,又是一片的泪水,眼神中满是委屈。

  “你撒谎,你心中,只有陛下,没有殷诡。”

  霍相见他还是这副喜怒不定的醉鬼模样,张了张嘴,咬牙道:“您不也是没告送我今天的事情……”

  皇后低头不语,殷诡则自嘲地笑了笑,楚清筠绝对是吸取了他自己喝醉时泪失禁的经验,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危险,可眼泪还是如注落下,借着酒意,恶狠狠地问他:“告诉你,你还要去给谁报信?”

  一部分观众不懂,但是前排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落泪。

  历史上,霍相不是主谋,却也牵连其中,与其他都被斩首的人不同,霍相只被罚了两年俸禄,连降职都没有。很多研究者坚信这是殷诡任人唯贤的证据,但根据史料记载,他们其实在孩童时期就是朋友。

  看着镜头里的人低头哭泣,又有人开始受不了。

  要杀他的是母亲和亲弟弟,而兄弟也有背叛的嫌疑,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就已经足够痛苦,何况是童年被囚时就受尽折磨的殷诡。

  窗户纸捅开,霍相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不等君王试探,连忙解释:“陛下如今酗酒加重,动辄杀人,臣只是希望太后殿下能对您规劝,才将您出游的事告知,启绝非有意!”

  话音落下,殷诡立刻兴奋地站起来,表情鲜活,像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围着案几转起圈,嘴里嘀嘀咕咕:“我就说他不会,看见了吗?他说他不会!”

  可再转一圈,脸上又是刚刚掐皇后时的愤怒:“他说你就信!他们早就背叛我们了!你倒是信了殷诘,信了母亲,他们怎么对我们的,是母亲,她恨我,她……从你杀了大哥起,就想我们去死!”

  男人的身体因为这一句话突然停下,坐到了地上,眼睛微微睁大,透着愚蠢的天真和迷茫,声音也变得迟钝缓慢,像个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娃娃。

  他挣扎了几下,见站不起来,又开始忍不住落泪,连滚带爬地扑进皇后的怀里大哭:“母后——母后对不起,别,别打我,别打我,我不该杀了大哥!”

  殷诡……又疯了。

  观众们早就忘了此刻有人在扮演殷诡,只看着表情他来回切换,隐隐觉得,像是人格分裂。

  可既然是人格分裂……那刚刚那段,让霍相、太尉还有全场观众都松了口气并觉得厉害的疯狂,到底是演的,还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一时间,全场寂静,一抹寒意自每人的脊骨向全身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