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怡妃微微翘唇, 随他继续拉着坐进了车子。
经历前一遭本以为不会再想坦诚付出过多的感情,忽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遇上了宋聿诚。
他们去夜摊吃了点烧烤。
他个子高, 腿长, 坐在矮凳上显得局促,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臂,带上手套拨虾壳,揭开虾肉的嫩白, 整齐地摆放在碟子上,做事样样细致, 是他的风格。
她喜欢在烟火中欣赏他身上没刻意收敛包袱的模样,
不过他有些狡猾, 也是在抿了一小口他倒的啤酒时, 她才反应过来车还停在姜家胡同。
“好了,喝一口解解馋。”宋聿诚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系家中老小,远离酒后驾车。”
像是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顺走她面前的小玻璃杯, 笑道:“姜总的代驾小宋,随时送您回家。”
明天周六是大拍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其实去他家过夜也没什么问题。
签子往桌上一扔,姜怡妃漫心道:“那我今天回爸爸家住, 反正离得近。”
宋聿诚轻笑, 双手捧装小龙虾肉的盘子, 呈到她面前:“姜总方才已经见过老的了,不就得轮到我这个小的?”
好一个心系家中老小。
不过, 姜怡妃仍然觉得今天的宋聿诚有些不寻常。
洗完澡路过他的书房,门虚掩着,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在瓷砖上落下长长一条。
她手刚挪向门把,很快又放下。
姜怡妃微微皱眉,视线锁定了里面的身型。
整齐的书桌前,仅亮了一盏台灯,宋聿诚靠着椅背,双手抱胸,姿态些许紧绷,不似平日那般温雅慵懒,戴着黑框眼镜,剑眉蹙着,宛如夜里悬崖边上的一株针叶冷杉。
他垂眸,一直盯着案上的一本台历,看上去思绪游离。
待她退了一步,宋聿诚才感受到她在门外的动静,抬眼望过来。
顿时眉间舒展,温声问:“要我帮你吹头发?”
“我又不是柔弱不能自理,早吹好了。”姜怡妃不进去,直接转身走上台阶。
没应他后面那句“你先睡,我处理些事。”
鬓边吹风机吹热的温度正在消散,耳垂逐渐湿凉。
一节一节上楼,胸口一点点沉闷。
她直觉感到宋聿诚有心事,而能肯定的是,他不想告诉她。
若几个月前,他们只是pillow friend,她并不会在意具体原因。但他们现在是恋人,总归不同。面具会产生隔阂,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这晚姜怡妃睡眠很浅,倏然感觉到宋聿诚抱紧她,肋骨勒得有点难受,她睡眼惺忪地睁开,下意识在他怀里翻身。
躯体转过去了几度,压-在她身下他的右手死抓着她的手腕,人扭得像麻花。
借着微弱月光,姜怡妃仰脸看清了他的睡颜。
眉宇间皱着厉害,嘴唇动了动,发出了点儿声响。
凑近了听,隐约听出一个类似“mian”的音节。
她断定他梦魇了。
“宋聿诚……”
她刚挣脱他右手的禁锢,他猛地张开眼睛,眼珠子黑压压的,把她吓了一跳。
姜怡妃咽了咽喉咙,抬手擦他额间的冷汗,“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吗?”宋聿诚表情茫然若迷,翻身平躺,抓住她的手放在左胸,沉默须臾,嗓音喑哑,“......好像已经忘了。”
掌心感受到他的心跳,击鼓似的。
姜怡妃扬起上半身,撑在他胸口,带着点儿脾气调侃:“好啊,抱着我还要做噩梦,那下次您自个儿睡吧。”
他不紧不慢地捏着睛明穴,大约是缓过神了,声音清晰起来:“可能睡前缺点什么?”
他晚上不知在书房倒腾什么,进房的时候她自己都睡一回合了。
姜怡妃迟疑道:“缺什……唔——”
话音未落,被窝里掀起一阵热风,是他们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他翻身压住她,唇-瓣覆下来,一点点从干燥变得湿润,吮得她舌根发麻。
那一点儿被吵醒的火气,直接散开,迷离其中。
这个吻如漫长的夜,宋聿诚像在汲取月光,点亮幽暗心霾,他埋在她颈窝,闻着她独特的沉香味道,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心慢慢安分下来。
他重新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吻着,闭上了眼:“嗯,这下应该能睡好了。”
“宋聿诚,你真会折腾我。”姜怡妃微.喘,攥着他身后的衣料,闷声说。
“今天不是还没折腾过呢?”他的手抄进她睡裤的松紧带。
仅仅是触碰,粗粝碾过柔嫩,酥麻自下而上沿着背脊窜上来,她慌忙躲开,扑进他怀里,拳头敲他的肩膀,警告道:“不行!太晚了,好好睡觉......”
“嗯,睡吧,不逗你。”宋聿诚轻笑,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晚安,妃。”
经他一闹,哄出来的困意打败了她心中困惑。
这种感觉再次返场是第二天下午。
学校临时有事,宋聿诚中午出了趟门。
她第一次独自待在他家里,预展前的工作完全收尾,忙了大阵子,突然闲一日,百般无聊。先去了趟地下工作室,观赏了几尊瓷器,逗了会儿鸟,最后还是去了他的书房。
宋聿诚说书房有笔墨纸砚,她很久没练字,便想着写几个巩固一下基本功。
收起书案上的书籍论文,抱到一边的茶几,她忽而想起了昨晚的事,往后退几步,低头去看那本台历。
原来不是台历。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古扇形的小夜灯,看状态有些年份,一侧写着古词。
姜怡妃眼神顿住。
用彩笔圈出来的两个字是“绵绵”。
她不由想到了宋聿诚梦魇时念出模糊的字眼。
词里,【思绵绵】三个字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谁是绵绵?
秀眉深皱,手上抱着一沓宣纸,她审了半晌,嗅到的墨汁味微微苦。
人一旦起疑心,就容易胡思乱想,姜怡妃干脆收拾好东西,打车回酒店。
窗外余晖层峦,燃烧的烟芯轻轻在她指尖摇曳,雾影浮动,她打开窗,夏风吹过,吹散长发,道路车流和城市喧嚣,仿佛都被她抽离,与寂静的交融。
手机震了震,她弯腰从沙发上捡起,意料中是他的消息。
宋聿诚:【回去了?】
吐-出一口烟,喉间莫名酸酸的,可能是喝了蜂蜜柠檬水的原因。
姜怡妃掐灭烟,回复:【明天去公司值班,我得回来准备一下。】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醒持续了十几秒。
姜怡妃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的玉貔貅,暗忖。
她想直问关于“绵绵”的事情,却又纠结着是自己太敏-感。
这约莫涉及到宋聿诚的过去,在此之前,她信誓旦旦告诉他不要在意她的过去。
双标难道真是人的常态?
宋聿诚的消息跳出来,好像酝酿了很久:【明晚可以见面吗?】
手指动得比脑子快,点了发送姜怡妃品出了自己话里的一丝赌气。
姜怡妃:【没有重要的事就改日见吧。】
刚想撤回,对面秒回复:【不高兴?】
宋聿诚:【抱歉,下午把你一个人留家里。】
宋聿诚:【我现在去酒店找你。】
姜怡妃:【不用,过会儿要开线上部门会,我不想被打扰。】
撇了撇嘴,她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宋聿诚:【好,那你先忙,记得早点睡。】
在沙发上坐下,她抿了抿唇:【宋聿诚,其实我想说的是……】
姜怡妃:【我不喜欢太黏人的男朋友。】
另一头,宋聿诚立在窗台边上,眼底愣了愣。
放下玻璃杯,屏幕里切换到日历,默默数他们正式在一起的日子。
满打满算不超过十根手指。
论认真谈感情,他算是初次,也会有一头雾水的状况。
他想了想,去问身经百战的褚康时。
宋聿诚:【现在谈恋爱和女孩子维持多少距离比较合适?】
很快收到一个狗头表情包。
褚康时:【那还用说吗?】
褚康时 :【当然是负距离啊!】
“......”
宋聿诚无语地把手机扔桌上,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才去问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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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姜怡妃先去公司开预展前崇瑞方的主管大会。
这次的货价值不菲,重要客户基本不会亲自露面,电话委托的工作重中之重,其次是防范各大委托买手在预展做出不合规的举动。富永志在中途进来,他最近得了空调病,发烧,嗓子哑得像锈掉的锯子,叮嘱几句事项,便回医院继续躺着了。
高杰是富永志的左膀右臂,交给他很放心。
散会后,高杰叫住姜怡妃。
高杰:“怡妃,雅君说你等下要去趟会场?”
姜怡妃关上拍卖图录,收进公文包,抬眸:“对,和褚康时交接一下工作,您揽了晚上运输的大活,我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后得快点去找他,省得又不知道早早下班去哪乐。”
他当甩手掌柜可别太舒坦了,杂事儿统统丢给底下人,年末喜提新款阿斯顿马丁。
高杰伸手看了眼腕表:“今天周日,你傍晚再回公司一定会堵车,明天开始会连轴转,我想让大家早点回家歇息养精蓄锐一下。”
“好,那我等下喊雅君在工作群里通知各位提前一小时下班。”姜怡妃点了点头,认同道,“这样也行,您晚上喊运输来搬拍品,后楼里空荡些,少点磕磕碰碰的机会。”
“对,你也不用特意再从会场绕回来,晚上运输公司来得挺迟的。”
“约了几点?”
“十点半,错开晚高。”
“确实很迟啊,师傅。”姜怡妃淡笑,“麻烦高总熬夜了,我明儿再来接您的班。”
“你们这帮小年轻不应该趁着精力旺盛多多加班吗,净指望我们这群老的。”高杰帮她开门。
“师傅您不老,您还要给即将出生的宝宝赚奶粉钱呢。”姜怡妃跟着他出会议室,安慰道,“别难受师傅,等过十年我做到您这个位置,也会被新蛋蛋后们制裁为什么要加班。”
高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在电梯间与她分道扬镳。
不想傍晚被堵在高架上,姜怡妃选择打车去会场。
杂项玉器区锁在的侧厢房里,褚康时穿着黑色短袖,运动短裤,坐在红木椅上和秘书交谈。
一起去主厅交接完工作,便开始闲聊起来,他如她所料,把话题牵到宋聿诚身上,一顿调侃输出,好像不黑兄弟几句枉为人类似的。
“你听听他发我的问题多幼稚,一整个被你迷得智商全失。”
她心不在焉听着,今早他六点就与她问候早安,不知起这么早有何事。
那个陌生的名字一直在心头徘徊,姜怡妃终究是忍不住,向褚康时打听。
“绵绵?”褚康时抓着鸭舌帽帽檐,顿了顿,“你说的是褚眠。”
“褚眠?是你亲戚?”
不知怎么的,姜怡妃觉得褚康时吊儿郎当的脸上变得凝重,黑色鸭舌帽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唇线持平,缓缓开口:“嗯,今天是她的冥诞,我想宋聿诚可能和他妈妈去了东郊墓地,这事儿说来复杂,绵绵是宋聿诚同母异父的妹妹。”
姜怡妃心突然绷紧:“她……已经去世了?”
“嗯。”褚康时双手抱胸,视线投向人工湖,叙说,“三年前,那孩子跳楼,快成年了,十七岁,当时只有宋哥在她房间里,可他没有及时抓住她。听说好像就差一点儿,所以成为了宋哥心里的坎儿。”
“你也别觉得夸张,褚眠也是我们褚家人心里的坎儿,我叔叔受了刺激,前两年一直在疗养院。”
所以昨晚他在书房一身沉重,是在怪罪自己没有救下妹妹。
脑海中浮现陈姿燕的影子,姜怡妃不由地置身于同样的场景里,后背起了鸡皮疙瘩,光是想象妹妹死在眼前,她都感觉恐惧。
“原因呢?”姜怡妃问。
“她去世后,我和宋聿诚去她高中调查。”褚康时摸出烟盒,抵出一根,“褚眠的父亲,也就是我叔叔,他对女儿要求严格,高中前后,褚眠学业压力大,也很叛逆,开始频繁逃学,我们做长辈的做哥哥的,包括宋聿诚当时也不算尽责,你知道他是重组家庭吧。”
“嗯。”他们家庭状况类似,所以姜怡妃特别能理解当时宋聿诚对妹妹不太热情的原因。
“宋聿诚觉得褚眠装病跑到母亲的关家老宅躲着,他就想试试能不能劝劝她回校,家里的保姆管家听见她在屋里对宋聿诚又求又喊的,接着突然情绪激动跳出窗外,关家老宅的人全懵了。”
“她就这么崩溃了?”
“至于有个影响她状态的重大原因是......”褚康时夹着烟,没点,欲言又止,余光撇到一抹绿。
他侧眼看向姜怡妃白皙的手腕,惊住。
绿莹莹的光泽是宋聿诚的玉貔貅。
他清了清嗓,选择道出事实:“......褚眠偷偷去碰了违禁药。”
褚康时没细说下去,这件算是丑闻,闹大会影响家族利益,特别是关家,他们两家人捆绑在一根绳上,关家长辈选择了掩盖,连褚眠的父母都没有告知。
于是,唯一在场的宋聿诚抗下所有圈子里的流言蜚语,类似他逼死妹妹,甚至还有更夸张的。
褚康时清楚真相,他的思维偏理性,有些替宋聿诚不平。
那日在酒吧,宋聿诚望着右掌心,眼神疲惫,却说:“绵绵生前,我不是位负责的兄长,现在他们再怎么骂,我都觉得不够,我已经没有机会弥补她了。”
站在身边的女人沉默不语,听到她长叹一口气,惋惜的光从她瞳孔中泛起。
“你不会因此对宋哥有意见吧。”褚康时有些急了,要是把人说跑了,可不得挨一顿揍。
姜怡妃摇摇头,眼神变得柔和而深沉:“我只是搞清了一些对他的误会。”
她想起他至今在寻找父亲任职期间丢失的文物,她想起燕燕口中说的女学生请假他必批,或许是出于对妹妹的亏欠。
宋聿诚这人要说有缺点,那大概就是——把责任当做了枷锁。
他如此清白光辉,注定不会沉迷于谋取权力之途。
下班后,会场的员工组织聚餐,信丰的主管热情地招呼姜怡妃一起参加,她没有拒绝。
结束饭局时九点半,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坐在后座,周围变得安静,姜怡妃摸了摸脸,喝过一杯红酒,脸上现在有些微烫。
她低头给宋聿诚编辑了一条消息:【宋老师,晚上要过来吗?】
宋聿诚发来一张照片,说在吃家宴。
他的话意有所指:【姜总又不嫌我黏人了?】
嘴角微微扬起,手机光照亮她的眸:【现在觉得你很顺眼。】
她抬头望着窗外,高架路灯如点点倒退的星光。
鬼使神差地,她垂眸输入一串英文。
顷刻间,微信对话框上落下一场星星雨。
姜怡妃:【请你看星星。】
宋聿诚回她:【待会儿见,妃。】
对方许诺赴约,姜怡妃心里顿时舒畅,她仿佛看到宋聿诚在家宴上起身,风度翩翩地告辞,开着车向她奔赴。
她想,等下见面一定要先给他一个拥抱。
他会喜欢的。
这时,手机进来电话。
姜怡妃按了接听:“喂,怎么了,雅君。”
“呜呜呜,妃姐,你现在离公司近吗?”张雅君支支吾吾,“那个......我带的实习生把一只客户手机落办公室里了。”
“找高总明天帮你带过去。”
“我找了,他没接我电话。”
没接电话?
姜怡妃看了眼时间,离搬货时间还早,可能在小憩。
假装严肃地扣了雅君五十块工资,她住得远,姜怡妃不忍心再喊她回公司,反正顺路,和宋聿诚招呼一声晚点见,向司机修改目的地,直奔公司大楼。
晚上十点,电梯门缓缓打开,没有传来平常的嘈杂,办公楼里空无一人。走廊漫长的拐角处,一阵微风吹过,中庭树影在灯光下摇曳,姜怡妃突然驻足,望着底下。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A仓窗户闪过了一道黑影。
心跳略微加快,一种异样的气氛。
她给高杰打了电话。
无人接听。
不对劲。
预定搬货时间是十点半,仓库那边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姜怡妃怀揣着疑虑,转身下电梯。
仓库走廊,暗淡的灯光映在堆放的打包纸箱上,却不见人影。
“高杰?”
声音回荡。
“师傅?”
依然没有回应。
她加快了脚步,直奔存放贵重拍品的备用仓库。
在扭动门锁的瞬间,她猛地推开门,松了口气。
眼前的玉器和书画依旧安然无恙,被白布谨慎地遮掩着。姜怡妃步入其中,掀起白布,视线不经意地停在一只青花莲子罐上。她隐约感觉罐底有些异样,好像装着什么。
伸手探入罐中,指尖沾上一层薄薄的□□。她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A仓角落发现的白色粉末,那天被高杰打断,这件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凑近一闻,她嗅到一股异常的酸味。
这究竟是什么?姜怡妃睁大眼睛,脑海中涌现出令人不安的猜测。
她赶紧拿出手机报警,但就在这时,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随后一道黑影迅速掠过视线。姜怡妃试图回头,刹那间感觉到一块湿润的毛巾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巴。
刺激的甜味顿时弥漫开来,令她感到麻痹和无助。
惊恐涌上心头,她挣扎着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声,双脚逐渐麻木,努力保持清醒,识别绑架者的身份。仓库中的阴影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可知。她的心跳如同激烈的鼓点,每一秒都在提醒她身处危险之中。
黑暗笼罩,手机的振铃声在静寂中变得越来越微弱......
怎么办,她还有未与他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