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来临前的每一天都像煎熬，却没人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只能在累到提不起劲时，轻飘飘朝窗外的天望去一眼。
天好蓝，碧空如洗。
直到看考场的日子到来，沈歆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走在陌生的考点里，浑身紧绷的筋骨莫名得以舒展，就连呼吸也顺畅了不少，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捋顺了，终于迎来恰到好处的兴奋，还有那么点儿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念的考场在另一栋教学楼，沈歆先陪着她去踩了点，才回头看了自己的。
两人记好教室位置后便下了楼，等着集合上车。
好几个学校的人被安排在同一个考点，这时候来看考场的人多，放眼望去全是陌生面孔，神色各异。
沈歆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一直没吭声的陆念看了过去，问道：“感觉怎么样。”
“挺好。”陆念说。
沈歆指着远处那棵榕树说：“考完试我要是下来得早，就在那棵树下等你，要是你下来得早，你就在那等我。”
陆念顺着她指的方向朝那棵树看去，又朝周围看了一眼，“要是人太多了呢。”
“怕什么。”沈歆还挺自信，“人再多我还不是能一眼就找到你。”
陆念没应声。
“快夸你沈姐厉害。”沈歆推推陆念的肩。
“厉害。”陆念夸得一点也不诚心。
“行吧，不和你计较。”沈歆又往周围望了一圈，心里很是感慨，还差一点，她心里悬起的巨石就能落下。
温玟走了过来，紧张到连脸都是紧绷的。
“很紧张吗。”沈歆问。
温玟点了头，搓了搓自己略微发抖的手指说：“我一想到三年的准备就是为了明后两天，就忍不住哆嗦。”
“别哆嗦。”沈歆拍拍她的肩，“你三次模拟不是都考得挺好的吗。”
“怎么说呢。”温玟叹了一声，又说：“模拟考和正式考试还是不太一样的，心态不一样。”
陆念朝温玟看去，安抚道：“相信自己，然后尽力吧。”
“好啊。”温玟闷闷地应了一声，仰着头深呼吸，随后才扯了扯唇角说：“希望我们都能考好。”
还没来得及交流更多的考前心理，考试猝不及防逼至眼前。
没有张牙舞爪，也没有青面獠牙，像是一块厚重的幕布，等着人去慢慢将它揭开。
下车后，所有人都拿着准考证和文具急匆匆走向各自的考场，沈歆和陆念却还在车上。
那司机熄了车，回头看了一眼才发觉有两名学生没下车，讶异地说：“你们怎么还在这。”
“等一会，马上就走。”沈歆撑着面前的座椅缓缓露出头，对那司机说。
司机回头笑了笑，安慰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没事儿啊，就当是平时的考试。”
沈歆对司机点了一下头，垂眼时看见陆念正微微仰头看着她。
陆念的神色很淡，手却慢吞吞抬起了点儿，很轻地覆到了沈歆的手背上。
“想对我说什么。”沈歆看着她问。
陆念轻声说：“姐姐，你可以的。”
沈歆一怔，蓦地闭起了眼，她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被陆念看出了破绽。她手心全是汗，在车熄火的那一瞬，突然头昏脑涨起来。
离入场还有几分钟，教学楼下排满了人，都在等着安检。
沈歆只觉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战栗却又被压抑着。
在被陆念说破的那一瞬，她憋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像是冲破了密封隔层那样，倏然下沉，就连战栗的细胞也随之安定。
沈歆重新睁眼，在陆念漆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
“没问题的。”陆念笑了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我知道没问题。”沈歆也跟着笑，过会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陆念站起身往车下走，在朝教学楼走去时，脚步忽然一顿。
沈歆也跟着停下脚步，还没开口，垂在身侧的手便被握了个正着。
陆念握着沈歆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把我考试的运气分你一点。”说完，她掌心往唇前一抬，呼出一口气。
沈歆抬手一攥，五指紧拢着，摆了摆手说：“我收到了。”就像是真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两天过去得很快，在考场里认真起来时，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倒是自己的心声一直在振聋发聩地吟响着。
明明是在写试卷，可又像是在抒写高中三年的时光。
沈歆不紧不慢地写着，字要写好，卷面要整洁，最好写完卷子还能回头检查两遍，她忍不住将自己的节奏把控到最优。
在检查了第一遍之后，她还忍不住在想，如果是陆念的话，陆念此时是不是也在检查答卷了。
陆念大概会从最后一道题往回检查，她向来习惯先多看几遍难度大的题目，但在小题上，她也不会大意，往往粗心最容易丢分。
秒针一圈圈转着，明明速度未曾改变，却好像越转越急。
终于，交卷提示音响起。
从交卷的那一刻起，中学时期的彷徨像是被一刀劈落。
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沈歆长呼了一口气，心说得往另一个方向接着跑了。
沈歆还是坐了一会才从考场离开，她是最后一个走出考场的。在朝门口附近那棵榕树走时，她一抬眼就看见了陆念。
她微微一顿，随即迈开了步子跑了过去，陡然松懈下来的筋骨懒懒洋洋，差点提不起劲。
陆念看到了沈歆，也冲她走了过去，喘着气问：“我给你的考试运气用上了吗。”
“当然用上了。”沈歆扬起嘴角，“那可是学神给的考试运气。”
陆念咧着嘴笑，好像自己从未笑得如此开心。她收回了落在沈歆身上那紧张兮兮的眼神，一双清澈的眼朝别处一转，讷讷说：“那我要把考试运收回来了。”
沈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陆念明明是在一本正经的说笑。她啧了一声说：“给了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陆念还勾了一下手指，一副要把考试运勾回去的模样。
“没门。”沈歆一脸得意。
考试结束当天，所有人都选择留在学校里庆贺。皁中不准学生往楼下扔书，一群人无处发泄，只能在教室里鬼哭狼嚎。
体委说要把教室里激励用的横幅带回去当纪念，他行动力还挺强，搭了个凳子就把横幅拆了下来。
这还没完，他抱着横幅走到第一组第一位，按座位一个个找人签名。
温玟坐在位置上没怎么动，从考场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在看见体委送到面前那签了不少名字的横幅后，忽然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体委一大高个男生，手足无措地站在过道上，被温玟那架势吓着了。
温玟呜咽着抹起眼泪，一边说：“我好舍不得你们。”
体委左看右看，扯了张温玟搁在桌上的抽纸，给她塞到手里，尴尬地挠了挠头。
沈歆看温玟好像哭得停不下来了，伸手去拍了一下她的肩，“没事吧。”
“没事”温玟吸吸鼻子，抓起笔在横幅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一直写得不怎么好看，但一到签名的时候，又变得龙飞凤舞的，签出来还挺大气。
体委看着温玟和冯秋签完，把横幅递到了沈歆面前，憨憨地笑着说：“沈姐，学神，签一个吧。”
沈歆很干脆地签了下来，把横幅挪到了陆念桌上，一抬眼，看见陆念那眼眶也是水涔涔的。
但陆念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憋在了瞳仁深处。
“签一个吧，学神。”沈歆说。
陆念提笔的手一顿，挪到沈歆的名字边落笔，才刚签完，一只手忽然跨至她面前。
沈歆用弯月把陆念的名字框了起来，又在自己的签名上画了个小太阳。
陆念蓦地憋起一口气，红着眼把横幅递给了体委。
明明考完了试，也意味着自己可以离开皁镇了，可陆念心里竟堵得慌。
她眼前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视线随即被遮了个严实。她能觉察到，那只捂在她眼前的手是温热的。
沈歆捂着陆念的眼说：“别哭。”
陆念用力地忍住，缓缓吸了一下鼻子。
“好了吗。”沈歆的手心被陆念那扑棱棱的睫毛扫得有点痒，轻声问：“好了我就放下手了。”
陆念点头，鼻音极重地说：“好了。”
沈歆放下手，看见陆念红着眼瞪她。
陆念咬着牙关，刚才眼眶里那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倒是憋回去了。
温玟还在抽抽搭搭着，手边堆了不少用过的纸巾，像个坏了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教室里不少人都挺失落，或许是因为觉察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分别。
沈歆朝周围看了一圈，忽然扬声说：“我请大家吃饭，要去的举手。”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举了手。
“怎么突然请吃饭。”陆念一愣。
“请大家热闹一下。”沈歆低声答完，又抬高了声音问：“大家想去哪吃？”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沈歆请客，一个个都不回答，只朝着沈歆看。
沈歆站起来说：“大家再举下手让我看看？”
她粗略地点了一下人数，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去食堂二楼吧，再在皁中留下一点深刻的回忆。”
在听到食堂二楼时，温玟蓦地停下抽泣，扭头说：“那也算我一个。”
“我先去二食堂点餐，顺便占座。”沈歆往边上指了几下，“刚刚举了手的一个也别想跑。”
说完她又对陆念说：“走，我们先过去。”
陆念跟着出了教室，说：“我还以为你想出去吃。”
“皁中挺好的。”沈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她们去得早，二食堂人还少，靠窗的卡座都还空着。
沈歆点了几桌菜，刚要结账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把账单拿走了。
“我来付。”那人拿了账单说。
陆念扭头，看见了方燃。
“去那边坐着吧。”方燃拿着账单，笑起来的模样还是和和善善的，也许因为这段时间操了不少心，脸色差了许多。
“方老师。”沈歆惊讶道。
陆念也跟着叫了一声，出于对老师的敬重，她其实不大敢正视方燃。
“考得还行吗。”方燃随口一问。
陆念点头说：“还行。”
方燃满意地扬起嘴角，摆手说：“考完就好好放松吧，去那边坐着，我来结账就好，当是我请大家吃饭。”
“谢谢方老师。”沈歆从善如流地入座。
没人料到方燃也会来，在听到沈歆说是方燃付的账时，一班一个个都拘谨得不得了。
本来他们还打算悄悄把啤酒带进来，但想到方燃也在，这事儿就算了。
一群人很克制地哭着，边流泪边咽菜，偏还要挤出一张笑脸，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沈歆正剥着虾的时候，温玟忽然挤了过来，哽咽着说：“沈姐，学神，其实吧，我有件事儿一直没敢说。”
陆念听见了，匆忙往温玟看去。
温玟那双眼哭得有点肿了，抹了抹眼泪说：“我没考好，考数学那天整个人是懵的，后面有两道大题写不出来，脑子乱得像是被灌了糨糊。”
沈歆怔住了，大概因为她把卷子写完了，总觉得温玟也该写得完才对。忽然听到温玟这么说，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陆念张着嘴，也是一句话也挤不出。
温玟苦着脸，使劲地提了一下唇角，苦中作乐道：“我可能去不了A大了，我已经想好了，考不上就复读一年，你们要是去了A大，在那儿等我吧。”
沈歆没吭声，边上的陆念却点头说：“行。”
“要等着啊。”温玟把手边的果汁举了起来，喊道：“我祝二位学姐百年好合！”
隔壁桌的人哭得正起劲，冷不丁听见温玟喊了这么一句，眼泪顿时止住了，转头就朝她递去古怪的眼神。
“什么学姐，不对，这是祝百年好合的时候吗？”
“不知道啊，学委果汁喝多了吧。”
“不管了，先祝再说。”
几桌人全都走动起来，先敬了方燃，又敬起陆念，毕竟就算是考完试，学神的光也是要沾一沾的。
方燃听得满头雾水的，随即意识到，大概是因为她在，好多人都放不开。她起身说：“你们玩儿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一会要加菜就跟厨房说，厨房会记到我的帐上。”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她，有人已经在琢磨要悄悄出去买啤酒了。
方燃一个扭头，伸出一根食指说：“不能喝酒。”
一个个的顿时又跟蔫了一样，连忙应声。
方燃前脚刚走，温玟又哭上了，哭了好一阵说：“要不出去走走吧。”
沈歆看着桌上的菜说：“吃完再走，方老师付了钱的。”
温玟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冯秋也猛往嘴里塞了好几口。
到最后，桌上是一点菜也没留，盘子里干净得像是别舔过一遍。
沈歆悄悄给宋川儿发了消息，然后又跟陆念说：“带你去兜兜风。”
陆念点头，想了想自行车兜风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边上温玟才哭停，她双耳嗡嗡的，听也不太听得清，歪头问：“什么风？”
“我和学神出去兜风。”沈歆只好重复了一遍。
温玟双眼噌的一亮，恳求道：“带上我吧，我也想体验一下冲动的青春。”
连陆念都觉得这人不太对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高考刺激的。
“行，带上你。”沈歆站起身，转头还是狐疑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喝果汁喝醉了吧。”
“怎么可能！”温玟大力否认。
一群人离开食堂，又簇拥着沈歆和陆念往校门走，都想知道沈歆这兜风是不是步行兜风。
冯秋嘀咕道：“怎么兜啊，就在这走路吗。”
六月的夜晚没什么风，光是坐着都能热出一身汗，更别提在外边走路了
如今再走在校道上，竟有种别样的心情，好像每走一步，都是在将这短短一截灯影斑驳的路刻进心底。
校门停着好几辆重机车，宋川儿站在边上等沈歆出来，在看见沈歆时，还招手喊了声姐。
从校门里走出的一班成员傻眼了一半，哪料到沈歆还真能兜风，更没想到，外面那穿得像街溜子的人还喊沈歆“姐”。
温玟眨眨眼，已经忘了哭这件事，茫然地问：“是这玩意带我兜风吗。”
沈歆和陆念已经走了过去，看起来都和那群骑来重机车的人很熟悉。
宋川儿把头盔给了沈歆，其实也挺不舍的，碰了一下鼻子说：“你什么时候回潠市啊。”
“再看看吧。”沈歆给不出准确时间。
“行。”宋川儿又说：“你开着玩吧，什么时候给我送到修理厂都行。”
沈歆笑着说：“谢谢。”
宋川儿瞅了瞅她，有点难以启齿，却还是问了出来：“你会开么姐。”
“我有证。”沈歆一脸得意。
陆念还不知道这事，总觉得这人有造假嫌疑，问道：“什么时候考的？”
沈歆说：“就中秋回去那一阵，考了俩驾照，想给你个惊喜来着，所以没告诉你。”
“惊喜是带我兜风？”陆念笑了。
“对，学神真聪明。”沈歆毫不吝啬地夸道。
“我呢，我呢！”温玟在远处扯着嗓子问。
宋川儿把另一个人从车上喊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说：“沈姐你同学是吧，我带她兜一圈？”
“带她兜两圈吧，跟在我后边。”沈歆看温玟眼睛还红着，想让她也放松放松。
“成。”宋川儿答应。
这次兜风是真兜风，和骑自行车上山那一次截然不容，因为戴了头盔，陆念也没吃到沈歆一嘴头发。
宋川儿载着温玟紧跟在后，温玟坐着哇哇大叫。
过了会儿，宋川儿忽然问：“就我上次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的话，现在还需要说呢。”
沈歆听到了，沉默了一阵才应声：“说呗。”
宋川儿看着前面，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然后才说：“就那个，陆念！”
陆念听这两人打哑谜，回头看了一下问：“怎么了？”
“就你之前去修理厂问我们那个事。”宋川儿为难地开口：“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一听这话，陆念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她抿了下嘴唇说：“说吧。”
“就是啊，那时候有个姓徐的老板路过皁镇，在我们修理厂逗留了一阵。”宋川儿第一次觉得自己语言如此匮乏，竟生出了种想要读书的念头，又说：“然后那老板就跟你妈认识了，两个人就那个……”
“好上了！”宋川儿粗着脖子说。
陆念没什么反应，跟她猜到的大差不差。
宋川儿又说：“后来你妈跟了我们不少钱，不让我们把这事说出去，也不让我们说给你听。”
陆念哦了一声，对自己如今这过于平静的心态，也觉得挺出奇的，笑了一下说：“这样啊。”
在开到城区外后，沈歆蓦地加速，沿着无人的道路径直往前冲，忽然问道：“还记得你在我背上写字那一次吗。”
风声把话音盖住了，陆念大声问：“什么？”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骑车载着你上山那次。”沈歆又说。
陆念还是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记忆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了，这撕扯着嗓子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问你记不记得上山那次！”沈歆笑着回答。
“记得。”陆念看着飞速倒退的树与山影，心跳如雷地说。
沈歆扬声说：“再在我背上写字吧，念念，看看我能不能猜得出你写了什么。”
陆念一愣，在沈歆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
“起飞！”沈歆问道：“对不对！”
“对——”
当天晚上，沈歆就把车还回去了，和陆念步行走回了桥洞街。
还是一样的街景，一样贴满了小广告的楼道，掉漆的扶手，破旧的墙。
可是再过不久，她们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这房子什么时候会住进新的租客。
窗帘没完全拉上，屋里的灯也还没开，路灯昏黄的光顺着窗爬进屋里，在地上洒出了一道灿烂的金线。
不知道是谁家门没关紧，流泻出几十年前的老歌，那调子懒懒散散，词也唱得含糊不清。老公寓的隔音效果不大好，歌声悠悠扬扬地传遍了整栋楼。
沈歆关上门问：“今晚开心吗。”
“开心。”陆念双眼亮晶晶地回答。
沈歆靠在门上，目光盈盈，盛了一汪春水。
陆念赤着脚回头看她，明明拖鞋就在边上，却没有穿上。她蜷了蜷圆润的趾头，半晌又像是被冻着了那样，双足上下一叠。
“念念。”沈歆喊了她一声。
陆念耳廓很热，连呼吸也不由得重了几分，各种欢欣一股脑涌上心尖，她觉得自己几近失控，半晌才挤出话音说：“亲吗。”
“亲。”沈歆说。
这次亲得莽撞，像是她们的青春，虽然总是迷惘，却又万分热烈。
班级群里班长通知了毕业典礼的时间，就定在分数出来的第二天。不少人在群里冒了头，着急地估算起自己的成绩，还有部分人在讨论毕业旅行的路线。
沈歆在厨房里洗碗，陆念本来想进去帮忙，脚还没迈进去，里边的人就把玻璃门拉上了。
陆念只好站在门外，看着沈歆把洗好的碗沥干了放进柜子里。她看了群聊，过了会儿才说：“学委真的会复读吗。”
“会吧，她早就估过分了。”沈歆说，“她是真的很喜欢A大。”
“那你估过分吗。”陆念问。
沈歆沉默了几秒，然后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好估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她早就估过了，还是往低的估，估算出来的分数还挺危险的，如果A大的录取线比去年高上一些，那她……就没机会了。
陆念看着沈歆的背影，心里忽然也没了底。
“别担心。”沈歆顿了一下，扯起笑说：“就算去不了A大我也不会复读，我才不像学委，我不要你等我一年。”
陆念嘴一张一闭，没能说出话来。
沈歆琢磨了一下，说道：“顶多在隔壁城市，让你等两个小时。”
陆念垂下眼笑了。
修理厂其他人得知沈歆要离开皁镇，纷纷给她发了消息，说要请她吃新街那的烧烤。
沈歆没什么兴致，在分数出来前，她心口处堵着的那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怪难受的。
她在电话里婉拒了烧烤邀请，听宋川儿在那边说：“没事没事，多大点事，虽然我高中辍学了，但也知道高考很重要，说起来，考完试还有不少事要忙吧。”
“还行吧。”沈歆说。
宋川儿感慨道：“知道你是从潠市来的，早猜到你会走，但还是挺舍不得的。”
沈歆笑了一声说：“下次有机会请你们吃饭。”
“别。”宋川儿在电话里说：“我们吧，就是想沾点光，觉得你肯定能考好。”
沈歆耐心地听他感慨了好一会，没想到竟还能从他口中听到何三的消息。
听说何三也去高考了，但他考完就去了市里，说是去找工作，不打算继续念书了。
沈歆早料到会这样，也没太惊讶。
成绩出来那天，查分网站连崩了好几次，一崩就崩挺长一段时间，期间怎么刷新都刷不出来。
陆念不太急，坐在边上看沈歆反反复复刷新网站，皱眉说：“过会再看吧。”
沈歆无奈道：“我急啊。”她是真急，急得坐立不安。
陆念伸手把沈歆掌心下的鼠标挖走，慢声说：“等会再看。”
“那我现在看什么。”沈歆仰头吸了口气。
陆念剥了颗糖，趁着沈歆还张着嘴，把糖放了进去。
沈歆嘴一闭，把那糖嚼得嘎吱响，说：“再来一颗？”
没想到抽屉里最后几颗糖都进了沈歆嘴里，那几张糖纸把玻璃罐塞得满满当当。
网站终于恢复正常，沈歆先输入了陆念的信息，查询结果出来，竟超了一本线近两百分。
稳了，稳到八十级台风都吹不动。
沈歆笑了一下，手指有点抖。
“看看你的。”陆念紧盯着屏幕，比看自己的成绩还上心。
沈歆这才退出去重新输入了信息，光标在查询键边上停顿了很久才被她挪过去。
成绩出来了，只比陆念低了二十多分。
整整齐齐的几个数字冷不丁撞进沈歆眼中，屏幕光映上瞳仁，她那双眼随之亮了几分。
沈歆有点晃神，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喜意终于漫上心尖。
“你看，这不是考得挺好的么。”陆念站在她的背后，手越过她的肩头，朝屏幕指去。
沈歆一低头，冷不丁咬上了陆念的手指。
陆念疼得哇地叫了一声。
“疼么。”沈歆松开牙问。
陆念瞪着她不吭声。
“看来不是做梦。”沈歆笑道。
陆念咬紧的后槽牙一松，“你要想知道是不是做梦，不应该咬自己么。”
毕业典礼如期进行，参加典礼的高三学生难得按要求全穿上了校服，又一次搬起自己在教室里的椅子，坐在操场上听蔺锐均讲话。
方燃穿了一身长裙站在一班的前面，脸上画了很淡的妆，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蔺锐均站在台上抑扬顿挫地讲着话，祝贺台下的高三学子终于毕业。
沈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暗暗拿出来接听，抬手遮掩着喂了一声。
林芝过了好几秒才说话，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学校在开会呢？”
“毕业典礼。”沈歆说。
“哦，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林芝慢悠悠问。
沈歆转头看向陆念，陆念听得挺认真的，没留意到边上投来的目光。
林芝又问：“这几天回来吗。”
“还没想好。”沈歆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就不好奇我考得怎么样？”
“我这不是相信你么。”林芝也笑了，“何况不论结果怎么样，都是你努力考出来的，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沈歆听得一怔，然后说“谢谢妈”。
林芝那边又传来哗哗的麻将声，过会儿，她又说：“放假之后，带念念过来玩吧。”
“再说吧。”沈歆小声说，“我得先问问她。”
林芝那边隐隐有人问话，像是在问她让沈歆带什么人回家。
在一阵嬉闹声里，沈歆听见林芝开玩笑说：“就是我家那流落在外的童——”
沈歆喊了林芝一声：“妈。”
她觉得林芝可能察觉到了，在过年那次视频通话的时候。
林芝不紧不慢地说：“童心未泯的干女儿。”
挂断电话，沈歆才凑到陆念边上问：“我妈问你要不要去潠市玩。”
陆念犹豫了很久，过去还挺麻烦人的。
“给个准话？”沈歆说。
陆念小声说：“看你什么时候走，我都行。”
“要不，下个星期吧，学委说下个星期请我们吃饭。”沈歆朝坐在前边的温玟看去，又说：“她说她要去桐市复读，八月中旬开学，她得提前一个月过去，说什么担心以后见不着我们了，非要请吃饭。”
“怎么会见不着。”陆念摇头，“她不是要考A大么。”
“她压力挺大的吧。”沈歆笑了。
陆念思索了一会，点头说：“那就下个星期。”
温玟倏然回头，像是听到了后面那两人在议论她，压着声说：“说什么呢！”
“没。”沈歆挺直腰背，一双眼动也不动地正视前方，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陆念也摆正了脑袋，眨巴眼说：“没说什么。”
温玟有点纳闷地说：“你们想好了么，去我家吃顿饭，我姨亲自做饭，她做饭可好吃了，比上次在饭店订的还要好吃。”
“真的假的？”沈歆问。
温玟嘴角一翘：“当然了，而且她还做了新的钥匙扣要给你们，她嫌我上次送出去的那俩太丑了。”
沈歆说：“好啊，当然要给你姨面子。”
温玟伸出小拇指，“下周一定要去我家吃饭，我就只请了你们，拉钩。”
沈歆伸了根小拇指勾了过去，“一定去。”
然后温玟又把小拇指伸至陆念面前，说道：“还有学神。”
陆念不得不也跟她勾了一下，“记得的。”
四周忽地响起一阵浪潮般的掌声，蔺锐均站在台上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温玟终于坐正，沈歆和陆念也仰头望向台上的人。
蔺锐均欣慰地笑了，握着话筒说：“希望你们在以后的道路上，也能保持积极进取之心，胸怀理想，踏过荆棘和泥沼，为了梦想不懈努力。最后，祝福你们有更美好的明天，你们永远是皁中的骄傲。”
这样的话，明明蔺锐均已经说过不少，可此时，还是有不少人默默流起了眼泪。
毕业典礼结束后，所有高三生彻底离开了皁中，在校门外拥抱着道别。
像是要把中学时期的最后一个夏天竭力耗尽般，一班不少人在班级群里约起旅游，约着去网吧通宵，约唱歌，约跳舞，约宵夜。
这个夏天喧嚣热烈，不单单有蝉鸣，还有欢笑和哭喊。
沈歆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全送给了楼下的大爷，那大爷还挺开心，当天就找来了收废品的人。
陆念伏在窗边往下看，冲着沈歆笑弯了眼。
沈歆早料到这些书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可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当成废品卖掉，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大爷笑着说：“哎，谢谢你的书。”
沈歆百感交集地说：“哎，不用谢。”
陆念的衣服少，她把一些有用的笔记和书留了下来，送给了文心街那边的一个小姑娘，再整理整理余下的东西，竟只占了半个行李箱那么多。
沈歆想了想说：“要不衣服也别带了，先穿着我的，我那有挺多吊牌都没剪的。”
陆念蹲在地上往箱里塞东西，抬头睨了沈歆一眼。
“怎么的。”沈歆努了一下嘴。
陆念小声嘀咕：“花里胡哨的。”
沈歆掌心往陆念发顶一覆，泄愤般揉了几下，把陆念头发揉乱了，还故作凶狠地问：“你在嫌弃我的穿衣风格？”
“没有。”陆念否认。
“既然不是，那就将就一下。”沈歆哼了一声，“行李带来带去还挺麻烦的。”
陆念点头答应了，转身去把客厅里那三个被糖纸塞得满满当当的玻璃罐拿了过来，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
沈歆看着她摆好玻璃罐，问道：“以后还要糖么。”
“要。”陆念蹲在箱边仰头，目光炯炯，眼底已觅不出初见时的冷淡凉薄，像极那天她在跑道上奔向终点时的样子。
“校运会那一次，不是说随便跑跑就好了么，怎么还跑得那么起劲。”沈歆用手给陆念捋顺了头发，一梳便滑至发尾，“是因为看到我在终点了么。”
陆念定定地看着沈歆，过了会才闪烁其词地说：“嗯，我追光。”
沈歆俯身向下，额头抵着陆念单薄的肩低低地笑了。
“怎么了。”陆念愣了一下问。
“没怎么，以后一起跑吧，你追光，我追你。”沈歆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