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在教室学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过了刚放学那一阵，校门里外已看不到几个人。
周六的下午还算热闹，就连楼底下棋的人都比平时多。
沈歆拉着陆念到桥洞底下买了点菜，陈端州本不想收她们钱的，但沈歆硬要塞，陈端州只好给她们多撘了一颗包菜。
往回走时，陆念察觉手机在响，拿出来看了好几秒才接通。
还是之前那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也没变，并不是潠市，但陆念莫名觉得，这就是陆文恙打过来的。
沈歆在前面回头，看见陆念把手机抵到耳边，但一分钟过去，竟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久后，陆念才闷闷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很冷漠。
不知道那边的人说了什么，陆念蓦地回答：“不用。”
随后打来电话的人又说了好一阵，近要走到楼梯口时，陆念才挂了电话，很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沈歆提着菜站在边上，问道：“她说什么了。”
陆念垂头看鞋尖，看了有十多秒才抬头，扯出了一个平淡的笑，说：“她说她在霁城了，暂时还没找到新的工作，问我需不需要钱。”
一顿，陆念又说：“我说不用。”
沈歆把手里的菜拎高说：“回去做饭吧。”
气温下降后，天色也暗得很快，才七点过，天已经暗了大半。
陆念仰头朝显露出暗蓝色调的天上看，冷不丁说：“姐姐，借我点光。”
沈歆刚好走进楼道，闻言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楼道里的声控灯随之亮起。她慢步往楼上走，扭头说：“给你，不用还。”
到底是旧楼，楼上的灯坏了许久都没人换，亮起的这盏声控灯也暗得很，昏黄得像是傍晚时映在天边的霞光。
沈歆扭头的时候，她那张明艳的脸恰好背着光，光从她外套上细细小小的绒毛间穿过，整个人像是被笼在一圈光晕里。
陆念浑身一松，慢腾腾牵起嘴角，感觉沈歆好像真的把光带过来了。
沈歆手里还提着菜，她把袋子换到了打响指的手上，然后抬起另一只手，两指一捻，也打了个响指，说：“这只手也行。”
“好噢。”陆念走进楼道，不紧不慢往上走，推了沈歆的肩说：“怎么还不上楼。”
“在这堵你呢。”沈歆笑说。
话音刚落，后边传来声音，一位阿姨没好气地说：“堵这干什么呢。”
陆念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推起沈歆的肩，催促她快点走。
沈歆抬腿往上走，扶着栏杆往下望去一眼，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堵着您了。”
“没事。”那阿姨摆手说：“这楼梯窄，以后你们要是有私事要解决，就回家解决去，别人走上走下的，你们站在这多不方便。”
“回去解决私事吗。”沈歆冲着陆念笑。
陆念又推了一下沈歆的肩，没吱声。她看沈歆半掩在袖子下的手红了好几道，像是本来就被冻着了，然后又被那装菜的袋子累着。
沈歆哆嗦了一下，快步往楼上迈，看她那外套挺厚实的，实际上底下还是裙子，连秋裤也没穿，捡了风度丢了温度。
晚秋过后，早冬悄然而至，气温一不留神就下降了许多，屋外已经冷到张嘴能哈出白气的程度。
陆念跟了上去，手往前一伸就抓住了沈歆提着菜的手。
沈歆脚步一慢，却怕又堵着后边的阿姨，没敢停。
“给你捂捂。”陆念的手脚本来就容易冻，碰到沈歆的手后，才发觉这人比她还冷。
“小朋友还会心疼人了。”沈歆拨开陆念的手，往上又走了几层台阶，“你赶紧把手放兜里，冷一个人就好了，别两个都挨冻。”
陆念鬼使神差地把手放进沈歆的兜里，冰凉的五指冷不防和沈歆的手碰了个正着，刚要收回的时候，被紧紧捏住了。
“我叫你把手放自己的兜里。”沈歆慢悠悠开口：“而不是放我兜里。”
陆念又想收回手。
“放都放了，别收了。”沈歆哼了一声，“小对象你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陆念缓缓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有。”
到了门前，沈歆摸出钥匙，咔一声推开门。
陆念把沈歆手里的菜接了过去，放进厨房那洗菜篮里。她洗好手，回头看到沈歆拉开了包，竟还把卷子和笔拿了出来。
沈歆进门后哪有什么聊私事的意思，甚至还写起了卷子。
陆念一怔，走过去看沈歆写卷子，时不时往她卷面上一指，说：“这里错了。”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答案啊，学神。”沈歆瞪眼。
“没。”陆念解释说：“这卷子我做过。”
沈歆盯起她，像在用目光描摹。
陆念被看得耳朵发烫，突然想起来，她和沈歆已经很久没有亲了。
“想什么呢。”沈歆仰头问。
“想鼓励你一下。”陆念弯腰贴近，很轻地往沈歆唇上一碰。
就那么一下，她就要退开。
沈歆把人拉近，愤愤地重新贴上。
陆念那唇被描摹着，跟水蛇一样软的玩意顺着唇峰往唇角走，划出了一道濡润的痕迹。
再接着，她故意咬起的牙关被撬开了。
晚饭是两人一起做的，吃完就开始自习。一人坐在饭桌边，一人在茶几上趴着，谁也没看谁，生怕多对视一眼就影响学习效率。
离得远了也不好交流，尤其两人还把手机丢到了房间里。沈歆被卷子最后那道题难倒了，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解题思路，写了个小纸条给陆念丢了过去。
那团纸啪地落在陆念手边，陆念往后一仰，竟还被吓着了。她朝沈歆斜了一眼，才慢吞吞打开纸团看，给沈歆把解题思路写到了纸上，随手一揉便丢了回去。
两人也不说话，就丢小纸条交流，莫名像是回到了刚认识那一阵，那是一个啼笑皆非的高二。
从九月的那次月考开始，沈歆在之后的三次月考里都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后面两次也都保持在了年级前三十。
沈歆感觉自己似乎瘦了点，起因是林芝给她打了视频电话，林芝在电话里说她瘦了，让她多吃点儿，她狡辩说没有，只是因为视频开了美颜效果。
后来她自个儿在脸上摸摸碰碰，发现好像真是瘦了点，往后几天里，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脸上摸。
下课后，沈歆忽然想起林芝说她瘦了的事，还从抽屉里把镜子拿了出来。她转身朝向陆念，摸着自己下巴问：“你看我是不是瘦了点。”
陆念转头看了一眼，其实这天天相处的，也看不太出来，犹豫道：“好像有点。”
沈歆呼了口白气，伸手就往陆念脸上碰。
陆念往后一仰，下意识避开，可课桌间的位置也就那么点，躲也躲不到哪去，下一秒就被捏了个正着。
沈歆捏着陆念没有几两肉的面颊说：“我看看你瘦了没。”
坐在前排的温玟幽怨回头：“你们收敛一点。”
沈歆哪理会温玟，却轻飘飘往陆念脸上掐了一下，说：“好像你也瘦了点。”
学习就是有这么一种让人废寝忘食的能力，沈歆以前还觉得爱学习的人挺没劲的，如今发觉，她也正朝着这个方向脱缰似的往前奔。
哪里没劲，那奋力拼搏的样子不是挺酷的么。
临近期末时，许多任课老师已经不怎么讲课了，大多时间都留给学生自习。
有的人自习时特容易分心，温玟就是典型案例。
沈歆正在重算错题集上的题目时，忽然感觉桌子晃了几下。
晃一下大概是错觉，晃两下搞不好是头晕，但如果一直晃个不停，要不是她的感官出了点问题，那就是坐她前边的人有问题。
沈歆微微腾起身，往前看了一眼，只见温玟那椅子背恰好抵在她桌子前，温玟那腿抖个不停，连带着她的桌子也开始晃。
她坐了回去，抓起一支笔往温玟背上戳，压着声问：“你抖什么。”
温玟那抖腿的动作一顿，还把手压上了膝盖，克制起自己抖腿的欲望。她回过头委屈地说：“我饿得快不行了，焦急等下课呢。”
“难道你抖腿能让时间过得更快点？”沈歆揶揄。
温玟吸了一下鼻子，说：“倒是不能，但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沈歆一语道破：“你明明就是想抢二食堂的糖醋里脊。”
温玟露出尴尬的笑。
在入冬后，沈歆晚上也不怎么出去吃饭了，冒着冷风来回跑还挺累人的，能多腾点时间留在教室学习也好。
沈歆嗤地笑了，“不行，糖醋里脊必须是我的。”
“我的！”温玟咬牙。
陆念抬头看了她俩一眼，不想争什么糖醋里脊。
沈歆却歪着身，屈起的手肘往陆念那一撘，说道：“可以不是我的，但必须要是小陆老师的。”
温玟假模假样地呜呜了两声。
陆念把笔往桌上一放，眼倏然一眨，很是无辜。
挂钟的指针还没指向下课，教室里大半的人已经做好了奔跑的准备。等铃声一响，所有人像脱弦的箭那样，马不停蹄地跑向食堂。
沈歆把卷子和书收好了，“去二食堂吗。”
陆念点头，其实她还挺想吃糖醋里脊的。
在所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沈歆和陆念慢悠悠地走到了二食堂，压根不急。
沈歆和陆念就挺遵守食堂纪律的，但排到前面的同级生一看到她俩，就偏要往后让。
等沈歆排到窗口前时，那盘里就只剩下一份糖醋里脊了，排她后面的全探出头看，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份糖醋里脊被要走。
两人端着餐盘走到温玟提前占好的位置上，整了整外套就坐下了。
温玟瞄了一眼，哼哼唧唧地说：“你还不是想吃二食堂的糖醋里脊。”
沈歆把餐盘往陆念那一推，简明扼要地说：“吃。”
陆念夹走一块，小口咬着吃。
“你们好惨哦。”温玟缓缓摇头说：“我一个人享受整份糖醋里脊的快乐。”
沈歆其实能看出温玟最近状态不太好，不清楚对方遇到了什么事，但她坐在后面，总能看到温玟上课走神的模样。
她轻咳了一声，看着餐盘说：“你最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温玟目光闪躲。
“你最近有点……”沈歆斟酌了一下用词，“学习不太走心。”
温玟短促地啊了一声，筷子直往米饭上戳，小声说：“也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沈歆说。
温玟眼一抬，无奈道：“你当知心姐姐当上瘾了？”
沈歆别开眼，“哪有。”
陆念从衣兜里拿出纸巾，一人掰了一截，擦着嘴看向温玟。
被那么注视着，温玟索性开口：“我妈前段时间不是回去了么，后来我爸也回来了一趟，两人都问我之后要不要过去一起住，我……”
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吃了口菜掩饰不安，又说：“他们都各自有新的家了，我再过去就挺奇怪的吧。”
“倒也不是怪。”沈歆犹犹豫豫开口。
“是尴尬。”温玟自己说了出来，又说：“我又不像我妹，在他们离婚那年就跟着走，我现在都多大人了，这时候过去的话，相处起来多费劲。”
陆念把纸巾捂在嘴前，转而在兜里摸了摸，想给温玟递颗糖。她刚把手伸出去，握起的拳头就被抓了个正着。
沈歆掰开她的手指看，看是别人“拜”学神时上供的的糖，才松手说：“这个可以给。”
陆念把糖往温玟手边放，说道：“就算不跟着过去，也能过得很好。”
饭还没吃完，温玟就把糖剥开吃了，含在嘴里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会很感谢他们，感谢他们想起我。”
过年前最后一次月考的排名，在午饭时间被贴在了教学楼下的荣誉榜上。前十、前五十和前百的排名分别贴在不同的张贴栏上，所有名字整整齐齐排列着。
吃完饭，沈歆便和陆念一起逛到了教学楼下，在大红底色的榜单上找起自己的名字。
以前陆念根本不看荣誉榜，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来看。
而沈歆此前的成绩还算稳定，稳定就稳定在，不论是在前五十还是前百，她总得从倒数的位置往前找，如今不顺着看竟还不好找了。
沈歆划动的手指一顿，停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二十名，比上次月考还进了一名。距离一环又近了一些，但还是不够。
陆念平静地扫了一眼，她还是第一，但心里并没有惊起波澜，这个结果她早猜到了。她又看了几秒，然后开始用目光度量她和沈歆名字间的距离。
差得不多，也就一掌那么远。
沈歆那指尖慢腾腾往上挪，像在模仿蜗牛爬行，说：“你看这感觉像不像我在追你跑，我还得从这，追到这。”
“再追追吧。”陆念转头说。
沈歆笑说：“我要是会飞就好了，我能直接飞上来。”
陆念又看向榜单，往自己名字上面的空位指，说道：“我在起飞线，从你那到我这里是助跑距离，先助跑一段，就可以飞了。”
“好呀。”沈歆认真说：“那你再等等我。”
高三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急，有时稍微走一下神，就会觉得这日子过得像在走马观花，没有印象都没留下，时间就过去了。
但陆念仔细一回想，又蓦地发觉，关于沈歆的所有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好像她所有的记忆空间都被重新占据，用来填放关于沈歆的生活碎片。
关于陆文恙的种种，彻彻底底被堆放到无关紧要的角落，变得不值一提。
沈歆又变了许多，变得更加刻苦，就好像……
真的在朝着她狂奔，在用尽全力助跑。
中午的教室又只有她俩呆着，门窗关得牢实，连丁点风也钻不进去。
冬天总是很容易困倦，陆念写了会卷子，眼皮差点睁不开，索性往桌上一趴。
眼才闭上没多久，她手里忽被塞进一个暖烘烘的东西，眼睛打开道缝一瞄，发现竟是个暖宝宝。
沈歆在边上问：“腿上要不要贴一个？”
陆念困倦地看向沈歆，拉开对方的大衣瞅了一眼，嘟哝道：“你自己往腿上贴一个，你又不穿秋裤。”
“你怎么跟林女士一个样。”沈歆笑着说。
后来沈歆还是贴了，因为陆念把暖宝宝后面的衬纸撕了，啪一下拍到了她的腿上。
沈歆说：“幸好这东西不能往脸上贴，不然你就得往我脑门上拍了。”
陆念重新趴了回去，两眼一闭又开始睡。
沈歆在她耳边嘀咕：“你上辈子是抓鬼的道士吧。”
“怎么还有人……”陆念闭着眼含含糊糊地说：“说自己是鬼啊。”
“可爱鬼不行么。”沈歆厚着脸皮说。
上课铃响起前十分钟，温玟跑进了教室，坐下便猛搓起手，像要摩擦生火一样。她回头看沈歆还在看书，忍不住往嘴里憋了一口气。
学校论坛里竟还有人觉得沈歆进步快是因为动用了什么关系网，花钱找了大神补习，温玟清楚得很，沈歆进步明明是因为她那打了鸡血一样的学习态度。
就这态度，连陆念也比不上她，毕竟陆念还赢在有那么点学习天赋。
温玟把憋在嘴里的气一口气呼出，又想，陆念的天赋哪能只有一点，那是她撞破头都求不来的。
沈歆察觉到温玟投来的目光，迎上她的双目问：“怎么了。”
“沈姐。”温玟搓搓手说：“你还有什么学习诀窍是没分享出来的，教教我呗。”
沈歆手腕一转，握在手里的笔朝旁边指去，随即她那精亮的眼也看向了陆念，说道：“看，我的诀窍。”
陆念没听清这两人在说什么，余光瞥见沈歆的笔正指着自己，疑惑问：“怎么了。”
温玟努了努嘴：“没什么，看看诀窍罢了。”
陆念往抽屉里摸了摸，给温玟递过去一本书，还是没拆封的。
“送我的？”温玟欢欢喜喜地接了过去，一看到封面上的字就懵了。
《聪明的孩子是这样学习的》。
陆念讷讷解释：“这是沈歆特地给你买的，偏要我拿给你。”
本年最后一次月考的排名已经公布，意味着期末考试不远了，期末一来，寒假也就要来了。
经过高强度、高频率的周考和月考洗礼后，期末考竟变得平平无奇，像石头沉进深海，引不起一点浪，让人觉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试。
一次意味着假期到来，却平淡无味的考试。
沈歆早想好了寒假的安排，在教室里大半的人讨论着寒假要做什么时，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前排有人问：“寒假放多久啊，能不能和高一高二的一样，放足一个月？”
温玟嗤笑着说：“你想太多，顶多两个星期。”
“真的假的？”还有人不信，毕竟这事学校还没公布，方燃也还没提过。
温玟点头：“当然，我早问过老师了。”
一群人开始唉声叹气，嗷嗷一片，像是待宰的猪崽那样。
沈歆发觉陆念回头看了她几次，那嘴张张合合的，却什么也没说。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沈歆一个转头，掐准了时机撞上陆念的目光。
陆念倏然低头，握笔的手一摇一晃，连半个字也没写出来。
“偷偷看我干嘛。”沈歆伸手戳陆念的手背。
陆念眨眨眼，戳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