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温玟忽然接到电话，她妈妈说雨下太大，就不过去看房子了。
温玟停了下来，一个劲捏着自己衣角问：“你要不还是回来住吧，我看你们都各自有了新家庭，还以为你们和过去的事情和解了，我……”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但温玟抿起嘴唇，眼珠都湿润了。
过了一会，温玟说：“而且那房子现在是我的，你过来住两天，也不会……”
她蓦地又咬断了字音，其实自己心里明白，哪是那么容易能看开的。她吸了一口气，压着声说：“我承认，是我想你了。”
挂了电话，温玟扯出个笑脸，把手机揣了回去，一抬头就迎上了沈歆和陆念的目光。
沈歆和陆念都没问，就只是担忧地看向她。
温玟继续往前走，说道：“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就观念和性格不合适，但也挺离谱的，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才说不合适，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惨。”
说着，她忽然往水坑里蹦，捡起来的泥水把何三的裤腿打湿了。
何三：“没事，您跳。”
温玟笑着说：“但我那时候挺倔的，因为不想他们离婚，就谁也不跟，和我姨守着那房子，后来发现他们分开也蛮好的。”
沈歆拉着陆念走，省得边上这人净往泥水里踩，扭头问：“那你妈怎么说？”
“还是要租的。”温玟又蹦了一下，看模样倒是轻松了不少，“改天再麻烦你俩。”
“多大点事。”沈歆笑着问：“那现在去哪呢，回头吗。”
“去吃饭吧。”陆念蓦地开口，肩往沈歆那撞了一下，说：“有点饿了，今天没怎么吃。”
“胃口好了？”沈歆看向她。
陆念点头说：“好了。”
往新街走时，何三忽然说快到他家了，他顺道回去拿了两把伞出来，自己撑一把，又给沈歆和陆念递了一把。
他还在屋里，朝外面那三人的鞋看了眼，忽然问：“雨鞋要吗，我舅妈以前下地的时候穿的，你们穿应该合适。”
沈歆眼一垂，说道：“那借两双。”
温玟摇头说：“我就不用了，我这鞋已经脏了。”
过会儿，何三还是拎了三双大紫大绿的雨鞋出来，他自己脚上穿着双红的。
鞋一换，四个人就跟没了拘束一样，一个劲往水坑里踩，踩得泥水四溅。
陆念撑着伞，转着圈儿踩水坑，嘴角是越看笑越开，涌上心头的那点热意在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开心吗。”沈歆也转起圈，脚下溅出的水还跟着旋了起来。
陆念蓦地顿住，抱住沈歆的手臂，气喘吁吁地说：“开心。”
沈歆推推她的手说：“看。”
陆念随之松手，看着沈歆退了一步，半个身露在伞外，很随意地做了个机械舞的动作。
“哇哦！”温玟在远处喊，“再来一个！”
陆念走近，把伞打了过去，说道：“别来了，淋雨了。”
沈歆转身冲温玟说：“不来了，小陆老师要心疼我了。”
九月一过，中秋就快要来了。在中秋过后的不久，联赛的结果便会紧跟而来。
之前那个夏令营的群里，有不少人也参加了复赛，许久没人说话的群又热闹了起来。
桐中和宁中的得知夏令营第一也参加了，纷纷在群里问陆念考后感。
温玟看了群聊记录，手臂往椅背一撘，转过身义愤填膺地说：“上次夏令营，被学神压在下面的那几个人，扬言这次竞赛要断层力压学神，你说这话嚣不嚣张，气不气人？”
沈歆看了陆念一眼，只见陆念正低头看书，可目光有点涣散，明摆着走神了。她啧了一声说：“气人，可他们要断层就断层吧，大不了我们在高考弯道超车。”
“可是你看，他们这话说的。”温玟还是气不过。
陆念眼一抬，平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其实我不是很擅长竞赛，毕竟大多数考点都不是平时会学到的。”
“那就让他们断层去。”沈歆说。
“他们肯定又要看不起皁中了。”温玟撑起下颌，有点惆怅。
沈歆意外道：“没想到学委你还挺有学校荣誉感。”
温玟干笑了两声，“毕竟这是我接受知识洗礼的地方。”
陆念睨了班委一眼，像看傻子那样。
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反倒成了那个傻子。
事情源于皁中组织了一个学霸发言活动，既能激励高一、高二的学生，又能带动高三学生的学习积极性。
这活动要求各年级选出十名优秀学子，让他们总结自己的学习经验，在蔺锐均往常发言的那个台子上讲话。
高三的十名优秀学子里自然有陆念，陆念从方燃那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想说自己又发起烧了。但方燃那目光太殷切了，让她没法拒绝。
她想起来，上一次站在那台上，还是高二期末上去领奖那一次，她站在沈歆旁边，听沈歆胡乱掰扯。但要让她掰扯，她根本掰不出半句话。
方燃说：“先写好发言稿，拿上去念就好了，不用脱稿。”
陆念欲言又止，她对写这东西真的没经验。
方燃下一句话怪让人害怕的：“你可以请教沈歆。”
“那还是。”陆念抿了下嘴唇，“我自己来吧。”
她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沈歆，但沈歆已经从温玟那知道了。
沈歆对发言稿跃跃欲试，甚至已经在草稿纸上写了四个字——“同学们好”。
陆念连忙把沈歆那草稿纸扒拉了过去，看也不看沈歆，就说：“我自己来。”
结果沈歆一个人在边上叭叭个半天，说：“你要这样说，这样才能活跃气氛，听我的！”
“你就站下面听我的吧。”陆念垂着头说。
沈歆一抬手，朝陆念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真到了发言那天，陆念其实还挺平静的，但沈歆一副吃了兴奋剂的样子，在活动开始前，把陆念拉到了教学楼的后边。
沈歆弯着眼说：“学霸，上台发言激不激动，刺不刺激。”
“不刺激。”陆念想到自己打稿时，沈歆两次在台上发言的场景时不时浮上记忆，就觉得有点头疼。
沈歆两次发言还都提了她，让她也收获了一波关注。
真是傻透了。
“是啊，当然不刺激，亲亲才刺激。”沈歆抬手，往陆念侧颈的痣碰去。
陆念躲了一下，这一躲就靠到墙上了。
远处体育老师在拿着话筒指挥各班学生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台下全是椅子磕磕碰碰的声音。
陆念抿着唇，只觉得那落在她脖子上的手热得很，偏偏身后的墙又是凉的。
陆念手里还捏着一会上台要用的稿子，是她用了好几个课间时间赶出来的，虽然没什么诚意，在好在都是干货。
沈歆手一垂，转而扯了扯陆念的领口。
陆念一愣，站着一动没动。
沈歆又给陆念重新系了领结，说道：“不是要上台演讲吗，我给你整整。”
“好噢。”陆念垂着眼应了一声。
“加油哦。”沈歆垂下手说：“小陆老师。”
“我走了。”陆念展开手里叠起的稿子说。
这次经验分享活动的上台顺序按年级来，从高三到高二，接着才到高一。
沈歆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等着陆念上台。她琢磨着，陆念怎么也该是第一个才对。
然而沈歆想错了，已经演讲的四个人里没一个是陆念，而现在站台下等着的也不是陆念。
沈歆拍了拍温玟的椅背，倾过去说：“这个演讲的顺序是怎么排的？”
温玟转头，也是一脸不解，“不知道啊，这是老师们排的。”
沈歆又仰头朝台上看，听台上的人情绪激动地讲着他的学习经验。
那人的语气和动作都太过浮夸，最后来了句极有号召力的结尾：“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携手共进，一定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拿下至高点！”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台下人有气无力地鼓掌。
沈歆不想占领什么至高点，只想看陆念上台。
可是陆念就是不露脸，高三的都快发言完了，她似乎还在台后等着。
温玟也有点着急，转头小声问：“怎么回事，我们学神不会是被雪藏了吧。”
“雪什么藏。”沈歆搓搓校服裙，“再等等，可能是压轴呢。”
在高三的演讲快要结束的时候，陆念才慢吞吞走上台。
陆念没什么表情，和上次上台时没什么两样，可在往台下扫视的时候，她的目光竟顿了一下。
沈歆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的人，她知道陆念看到她了。
到底是皁中论坛里红极一时的学神，在陆念上台后，台下听众像是被按了开关，倏然间全静了下来，齐齐抬头往前看。
陆念把稿子放在了发言席上，把话筒调高了一些，嘴微微一张。
张了嘴却没声音，她心里还有道不高不低的槛。
坐在下面的沈歆一愣，心如擂鼓地想着，催促着——
说话，快说话。
站在台下一侧的老师皱起眉，回头问负责设备的人：“是不是话筒坏了？”
那人愣了一下，“不是吧，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上去看看？”老师压低了声音说。
那人刚要上去，音响里传出了声音。
陆念说话了，声音不太稳，刚开口的一瞬声音还有点颤，她说：“大家好。”
沈歆顿时舒展了眉心，长舒了一口气，像吃定心剂般，蓦地安下心来。
陆念讲得并不算太流畅，她双眼直往下瞄，毫无感情地照着稿子念。
台下的人却听得很认真，因为陆念分享的学习方法几乎适用所有人。
沈歆听演讲从未听得如此用心，边听还往本子上记。
周围的人也埋头写着，能记多少是多少。
音响就在台下，音量大很，整个操场都回荡着说话人的声音。
陆念免不了听到自己的话音，本来还挺局促的，在念到最后一句时，她周身一松，后知后觉发言其实也没那么难。
念到最后，陆念忽然想起，她还在台下时，那负责活动的老师叮嘱她记得补充一句感谢，还要加上一句富有感染力的结尾。
她一顿，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沈歆身上。
不少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也有人在低头做别的事。
陆念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感谢老师。”
鼓掌声哗然。
“感谢我的同桌，沈歆。”陆念又说。
沈歆抬手掩住了脸，很轻地笑了起来。
温玟扭头：“谢你？”
“为什么不能谢我。”沈歆打开一道指缝。
台上，陆念说完又停顿了许久，思索起该怎么结尾才能算作有感染力。
老师面带微笑地朝台上看着，很期待陆念能来个精彩的结尾。
音响里冷不丁传出陆念的声音，她很平淡地说：“大家加油。”
那老师抬手往胸口一锤，有点喘不上气。
在高三演讲结束后，轮到高二的学弟学妹上台。
沈歆往远处望，看见陆念猫着腰越过人群。她悄悄站起身，跟温玟咬耳朵说：“一会我再回来搬椅子。”
温玟扭头时，沈歆已经走远了。
陆念在远处低着头走，一副认真看路的模样，忽然就被挡了道。她脚步一顿，刚才在台上还算冷静，下了台心才扑通狂跳，连紧张都来得慢了好几拍。
如今被人挡着，陆念莫名有点生气，抬头刚想让那人让让的时候，冷不丁看到了沈歆。
沈歆笑着，拉着陆念就往场外走。
陆念不得不紧跟在后，小声说：“有老师在抓纪律。”
“抓就抓，抓到就说上厕所，反正我现在先抓着你走了。”沈歆挺乐呵的。
陆念又跟着走了一段，鼓起一口气问：“我刚刚讲得怎么样？”
沈歆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陆念心里一咯噔，琢磨自己是不是把演讲搞砸了。
沈歆这才收敛，认真说：“讲得特别好，我听得恨不得马上投进知识的海洋。”
“说实话。”陆念差点被逗笑了，硬忍着绷起脸。
“很好。”沈歆诚心回答，“真的，不信你问学委。”
陆念半信半疑，想起演讲前那老师叮嘱的话，又问：“那……有调动大家的学习积极性吗。”
“有。”沈歆这句就回答得不太走心了。
陆念看沈歆在朝着教学楼走，纳闷问：“那我们这是要去学习吗。”
沈歆往上一指：“上天台。”
两人进了教学楼，一前一后地往楼梯上走，推开那扇锁头半坏的门后，慢腾腾走近那高高耸立的栅栏网。
操场尽收眼底，抬手时，好像能把大半个皁中攥进掌心。
沈歆抓着栅栏网，把操场从头看到了尾，然后回头说：“我在下面时，很担心你会说不出话。”
陆念眼一眨，她也担心。
“你开口之后我就放心了。”沈歆抬高手臂，手指抵着栅栏网往下滑，划出一串哒哒声，“你知道你在台上的时候像什么吗。”
陆念抿平了唇，就怕沈歆忽然来一句，像个傻子。
沈歆双眼一弯，笑得明媚又朝气，说道：“像我的月亮。”
沉静又美好。
陆念双目圆睁，耳廓蓦地一热，别开眼说：“那你像什么，小太阳么。”
沈歆靠过去，额头抵在陆念肩上笑了一阵，然后抬头手拨了拨额发说：“你不会想说是我照亮了你吧。”
陆念耳廓如烧，心也沸得厉害，因为沈歆直白地戳穿了这件事。
其实沈歆从来不觉得是谁照亮了谁，因为每个人都会发光，而陆念，原本也就是亮的。
“时间过得好快。”沈歆说。
陆念觉得也是，这一年一眨眼就要过完了。
沈歆很突然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回家过中秋？”
要还是不要。
陆念一愣，她好多年没过中秋了，在陆文恙走过，连月饼也很少吃到，碰巧街坊给了，她就能尝上一尝。
沈歆在期待，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念。
“你回去吧。”陆念不想沈歆失望，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沈歆嘴角一撇，“我爸妈也想认识认识你。”说完她在心里给爸妈道了个歉，没给出场费，不好意思。
陆念脑子还乱着，一时没听清，歪头问：“不是认识过了吗。”
“就，别的也想认识一下。”沈歆改口说：“比如我家客厅，我家客厅上的花瓶，冰箱里的冰淇淋之类的。”
说完后，沈歆自己也觉得有点傻，自暴自弃说：“行吧，我就觉得你一个人在皁镇挺无聊的，想带你回去。”
陆念头一低，看向操场上那一个个黢黑的后脑勺，摇头说：“下次吧。”
沈歆没吭声。
陆念思索了一阵，小声问：“那等考完试？”声音细细软软，像在好好征求意见。
沈歆又往栅栏网上抓了抓，说：“也可以，那到时候别想耍赖。”
陆念低低应声：“不耍赖，也不会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