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琨沉默了一阵，慢声道：“我和你妈妈谈过了，认为你还是有必要回来念书，虽然我们完全有能力在你毕业后把你送到国外学习，但高考也不应掉以轻心。”
这话哪像是沈泽琨会说的，沈歆当即笑了，说道：“爸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我妈让你说的。”
沈泽琨没回答，但他的沉默通常都是默认。
沈歆一颗心在胸膛里冲撞，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点着的炮仗，把掌心掐痛了才忍着没有阴阳怪气，而是故作镇静地说：“能让妈接电话吗。”
手机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沈泽琨把手机给了林芝。
“妈。”沈歆叫了一声，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把我当成什么玩意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因为你觉得皁镇好，就让我过来，现在你后悔了，就让我回去。”
那边传来林芝吸气的声音，似乎还在组织语言。
沈歆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说：“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决定，那得道歉吧，也该和我商量吧，而不是让爸过来通知我一句。”
林芝沉默了，其实她让沈泽琨来转述，已经是一种让步。
沈歆却又接着说：“你什么时候能更尊重我一点，你这样真的会让我很难受，你在让步，可我来了皁镇，就不是让步吗。别说什么觉得我不想待在皁镇，所以才做此决定之类的话，现在我可太喜欢这地方了，现在我不想走了。”
她一顿，嘲弄般笑了一声说：“也多和我谈谈吧，别用你一个人的决定绑架我的生活了。”
过了很久，沈歆听到林芝说“对不起”，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芝说：“那你决定了就好，我们的许多努力，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有试错的空间，让你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沈歆嗯了一声说：“好。”
林芝说：“要是有什么事，给你爸打电话吧，给……我也行。”
沈歆又嗯了一声，硬扯起嘴角笑：“最近在干嘛呢。”
“打麻将。”林芝一顿，又说：“常常输，最近手气一直不好。”
“哦。”沈歆生硬地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那今天就好起来了。”
电话一挂，沈歆转头朝陆念笑了一下，车钥匙还挂在食指上，她却突然不太想动了。
这些话其实她早就想对林芝说了，在猜到沈泽琨的电话是林芝让他打的时候，那点念头变得愈发迫切，这大概是因为她感觉到了林芝的退让。
勾在食指上的钥匙动了动，蹭得手指有点痒。
沈歆一垂眼，看见陆念把钥匙勾了过去，径自打开了锁。
陆念往车上一跨，回头说：“我载你吧。”
沈歆挤出笑，小声嘀咕般：“就你那点力气。”
跨在车上的人偏还把下巴一抬，指使起来：“坐上去，我带你转转。”
“我有点重的。”沈歆说完，又打了个补丁：“虽然瘦，但还是有点重量的。”
“我也重。”陆念定定看她，分明是犟上了。
沈歆勉为其难地说：“我怕摔。”
“我，”陆念话音一顿，犹豫了一下说：“总不会让你摔。”
沈歆只好说：“那你来吧。”
陆念的脚堪堪点地，车座的高度勉勉强强适合。她话说得满，真踩起来时骑得也还算稳，但一载上人，车就开始晃了。
车轮子边晃边往前转，走出了一道曲线。
沈歆从后座跳了下去，把车给按住了，笑着说：“别拗，下来吧。”
陆念耳廓红得厉害，这回二话不说就坐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过了好一会才轻着声说：“下次一定可以。”
“没错。”沈歆点点头，“学神学习能力强，下次一定可以。”
时间还挺早，正是在阳光最烈的时段里。
沈歆和陆念都被晒得发顶和脖子发烫，两人却还是没回去，起因是陆念还不想回。
沈歆知道小同桌是想让她在外面多呆一阵，放松心情。她也不拆穿，就使劲儿踩脚蹬。
陆念抬手挡住眼前，被阳光晃得有点睁不开眼，忽然说：“袁宙他们喊你歆姐，温玟他们喊你沈姐，你喜欢听哪一个。”
沈歆半开玩笑地说：“喜欢那个独一无二的。”
什么独一无二，对象呗。
陆念往她腰上一戳，车身猛地一摇，两个人差点齐齐摔倒。
沈歆往远处看，突然很想去一个地方，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妈是在皁中读的高中吧。”
“记得。”陆念应声。
沈歆眯起眼望着远处的路标，语气已比之前轻快了不少，说道：“我外公走得早，她又是一人考过去的，考上没多久外婆改嫁走了，她没法跟着去，假期就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
陆念听得一愣，在她印象里，林芝真的是那种雍容大方的贵夫人。
沈歆拐了个弯，找起以前在林芝那听说的地方，打趣着说：“她大学时候就开始创业，前十年几乎每天都在为了迎合上流而努力，后来乏了，不装了，开始天天打麻将了。”
“原来是这样。”陆念说。
“但她还是很要强。”沈歆啧了一声，“特别要强。”
又拐了个弯，车停在一栋待拆的旧楼前。
沈歆仰头看见那硕大的“拆”字，微微愣了神，说道：“要拆了。”
“是啊。”陆念环视了一圈，说：“这边我以前来过。”
附近看起来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沈歆问：“来这干嘛呢。”
陆念朝远处一指，说：“那边有个池塘，池塘干涸的时候，我会跟着其他小孩下到里面玩，拿棍子打福寿螺。”
沈歆蓦地笑了：“你们就不怕有危险吗！”
“干了呀。”陆念眨巴眼，又说：“泥巴都干到开裂了。”
“小陆老师。”沈歆惊叹道：“你小时候怎么这么野。”
陆念不吭声了，她小时候的确爱到处跑，整天把自己弄得很脏，后来因为陆文恙不喜欢，她就不去了，也渐渐和街坊变得生疏起来。
见到了那栋待拆的旧楼后，陆念带着沈歆去看了她小时候常常来玩的池塘。
池塘还是干着的，泥地龟裂，却已经看不到福寿螺了。
两人在周边走了走，在纳凉的棚子下吃了一碗甜豆花，后来还到旧书店的读书处写了会题，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这一整天下来，两人也没吃什么东西，往桥洞街走的时候，沈歆问道：“饿吗。”
“还行。”陆念顿了一下问：“吃点吗。”
沈歆嗯了一声，想想家里也没什么能吃的了，鸡蛋没了，番茄不知道坏没坏，火腿就只剩一小截了，估计只能吃到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恰好路过便利店，沈歆在路边停了车，问道：“你吃什么，我进去买点。”
陆念摇头说：“我不吃。”
沈歆却跟没听到一样，进门前还回头问：“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陆念下意识应了一句，忘了自己刚刚才说不吃的事。
沈歆在店里走了一圈，过会儿拎着个袋子出来了，那袋子看着挺沉，装了不少东西。她把购物袋递给陆念，往车上一跨，说道：“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买了蛋糕，还有牛奶。”
陆念打开袋子看了一下，没想到沈歆买了不少蛋糕，还不带重样的。她蓦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想给我过生日啊。”沈歆笑说。
陆念没吭声，就等着她答。
“不远了，就这个月。”沈歆说。
陆念没想到日子这么近了，她莫名有点气，因为沈歆没主动跟她提。她又问：“这个月什么时候？”
“月底，二十六号。”沈歆想了想，“我看了时间，正好是周末，可以出去玩。”
陆念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遍，开始思索要给沈歆送什么礼物。她不知道沈歆缺什么，想要什么，想想觉得，沈歆这样的应该什么都不缺。
“想什么呢。”沈歆半晌没听到声，不由得问道。
陆念差点回答自己在想礼物，她嘴一张，赶紧又闭上了，过了会才憋出声说：“在想竞赛。”
“别担心。”沈歆说：“小陆老师可聪明了。”
回去后，陆念还在想这事儿，就连躺下也在想。
她不知道上一份送出去的礼物沈歆喜不喜欢，琢磨起了下一份礼物的，时不时就走神，连动作都变得慢慢吞吞。
“病了？”沈歆往床上一躺，看了陆念一阵，伸手去摸了她的额头。
体温正常的，没发烧。
沈歆转而说：“竞赛有这么可怕么，把你吓成这样了。”
“不是。”陆念扯了扯毯子，但又想给沈歆一个惊喜，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说：“怕不满意。”
她说得含含糊糊的，把沈歆给说信了。
沈歆翻身趴着，说：“我以前第一次带着团队去参赛的时候也怕，一来怕林女士生气，二来怕队里失望，后来拿到了奖，林女士果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就挺反对的。我吧，只觉得当时好像辛辛苦苦打了一篮子水，结果篮子是竹编的。”
沈歆伸手去摸她的手，把那细白的五指从毯子底下抓了出来，捏着那细瘦的关节，慢悠悠说：“就当一次尝试啊，我以前第一次带班去参赛的时候也怕，一来怕拿不到成绩，二来怕成绩不理想，其实吧，最主要的还是担心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陆念伏在小床边上，探身朝沈歆靠近了点。
看她那架势，沈歆陡然明白，打趣道：“又想对你沈姐耍流/氓了？”
陆念就着这个俯身往下的姿势，有点艰难地在沈歆额头上印了个吻，亲完之后她又觉得有点别扭，连忙别开了眼。
沈歆抬手捂住了被亲过的地方。
陆念忽地趴了过去，揪着沙发床的边。她不太会安慰人，憋了一阵才憋出了一句话：“你特别好。”
沈歆伸手去摸陆念探出来的头，在脸颊上碰了一下，指尖往下一滑，落往陆念侧颈的那颗红色的小痣。
“都好。”陆念垂着眼，又说：“特别好。”
沈歆嘴角一翘，说道：“上次借你的那口气，能不能今天还我，我很需要。”
陆念手一抬，给她吹了回去。
翌日，方燃问起陆念网课的学习情况，又说学校计算机室的钥匙终于申请下来了，给陆念递了过去。
“谢谢方老师。”陆念接了过去，那钥匙被捂得温热，她想了想问道：“有时间限制吗。”
“只要不在门禁时间，你都能用，自习课的时候也可以过去。”方燃坐在办公桌前，撑起下滑的眼镜。
陆念握住钥匙，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外宿的必要了。
回教室后，陆念把钥匙往桌肚里一放。
沈歆转头问：“方燃找你干什么。”
“方老师给了计算机室的钥匙。”陆念说，“自习课也能用。”
“那不是挺好的。”沈歆眉一抬。
“那我晚上就不出去了。”陆念观察着沈歆的神色说。
沈歆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陆念晚上回去本来就是为了听网课。她努了努嘴说：“住校也好，早上不用起那么早。”
陆念没说话，只觉得沈歆好像不太高兴。
沈歆随手翻了几页书，书页哗啦啦响。
“晚上的时候。”陆念慢声说：“还是可以聊聊天。”
沈歆这才笑了，开玩笑说：“躲被窝里给我发信息吗。”
“可以。”陆念点头。
自从陆念拿到了计算机室的钥匙后，沈歆见到她的时间更少了。
温玟时不时就回头，没瞄到陆念，嘀咕说：“糟糕，这道题完全想不出来，我能去计算机室找她么。”
“你想打扰她啊。”沈歆双手往胸前一环。
温玟翻了个白眼，“说实话，我在想要不要提前请学神吃个饭，预祝竞赛顺利什么的。”
“可以啊。”沈歆觉得，陆念大概也不想到外面吃，出去花的时间更多，又说：“你要不问问她要不要在食堂二楼吃。”
“二楼的小炒蛮好吃的。”温玟说着还砸吧了一下嘴，但她转而又嘶了一声说：“不行，我想整点不一样的，要有乐子。”
沈歆就知道这人的点子不可能普通得到哪里去，她怀疑地问：“比如说？”
温玟靠了过去，手往嘴巴前一挡，窸窸窣窣地说起话。
两人正谋划着，窗外忽然站了个人，温玟一扭头，跟见鬼一样，压着嗓说：“他找谁啊？”
沈歆看了过去，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细细一琢磨，似乎是那天被拔网线的其中一人，穿着皁中校服那个。
那人朝里张望，在看见沈歆时忙挥起手，眼都亮了。
沈歆寻思着她跟这人也不认识，干什么装熟，是知道网线的事后想把她喊出去插头花吗。
温玟也诧异得很，虽然都是一个学校的，但她极少见得到这位，这位可是坏出名了的。她看了看边上的人问：“他在看谁？”
冯秋扭头：“肯定不是找我。”
温玟发觉，那人一双眼只盯着沈歆，咬着牙关难以置信地龇了一下牙，小声说：“好像是找你的，沈姐，你做什么了，你把他降伏了？”
好一个降伏，沈歆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就拔了根网线。
那人看沈歆没动静，只好朝窗边又走近一步，模样小心翼翼的，说道：“借一步说话？”
沈歆把笔一放，出去时被温玟扯了一下袖子。
温玟掩着嘴说：“小心点。”
沈歆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走到了走廊外，在离那人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插起兜说：“有事说事。”
那人扯了扯嘴角说：“姐，我们见过的，我叫何三，九班的！”
“喔。”沈歆还是觉得挺莫名其妙的，说道：“你这名字还挺……别致。”
何三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姐，你是不是认识修理厂那群人，能不能帮我借俩车啊？”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沈歆眉一挑。
何三挤出笑说：“他们说皁中只认识你一个。”
沈歆笑了一下，总觉得这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揶揄道：“姐是你叫的吗。”
“奶奶。”何三身份转换得还挺快。
沈歆心觉，这人好不要脸。
何三觍起脸说：“昨天那事儿我跟您道歉，我已经劝过我那哥了，他那个心情不太好，又喝了点久，有点不清醒。”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吗，有你这孙子。”沈歆把手从兜里拿出，环起手臂侧身睨他。
“那个车……”何三抓了抓头发。
“你想要自己借去。”沈歆嗤了一声。
“行吧。”何三自己琢磨了一下，忽然双眼精亮，“我就跟他们说我是您孙子！”
说完他就走了，走得还挺轻快，跟个活泼的小孙孙一样。
沈歆挺无语的，回教室后面对着温玟那张八卦的脸，只说了三个字：“太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