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说她想要在皁镇起飞，说着便展开了双臂，像鸟那样扇了一下。
“好啊。”沈歆笑着看她，又说：“我看着呢。”
陆念也跟着笑，她忽然觉得，她像是沙漠中的旅客，喝惯了沈歆递来的水，也只想喝沈歆递来的。她迟来的贪心和欢欣，在一点点生根发芽，就快要长成参天大树了。
这么一想，她又枕上了沈歆的肩。
沈歆，她的贪心。
沈歆颠簸的心猛地又往上一悬，肩角那一小片湿润的布料又被抵住，陆念的体温好似无所阻拦地传递了过来。
她忽然叫了陆念一声：“陆念。”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起陆念了，要么是喊的小陆老师，要么喊的是小朋友，再或者喊同桌。
这一声显得太过郑重。
陆念也愣得忘了呼吸，抬手攥住了沈歆的衣摆，十指用力到泛白，好像攥到手指发麻也不会肯松。
沈歆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想起来今天忘了抹唇膏。她说话时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撞向胸膛，撞得她近乎六神无主。
“什么。”陆念很轻地问。
“就让我当你的独木桥吧。”沈歆又说。
陆念应了一声“好”。
沈歆垂在身侧的手心浮上薄汗，她竟开始焦灼，刚才跑的那两圈有没有把头发跑乱，脸色还好不好看，悄悄画了一点点的眉毛有没有花。
她蓦地又问：“亲传弟子再往上还有什么职位吗，我……还有没有上升空间。”
陆念觉得自己是懂的，但在听到的时候，心还是乱成了糨糊。
她还是没有松开那十根手指，把沈歆的衣摆抓到满是皱褶。
“比如说？”她讷讷开口。
“对象？”沈歆期待而又仿徨，她甚至开始后悔。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有接到过来自陆念的回应，或多或少的，那些心如撞鹿的瞬间，目光对视时短暂的黏连，和分开的不舍。
但其实她心里没有底。
陆念没有回答，但脸埋得更深了，使劲往沈歆肩上抵。
那一瞬，沈歆如受鼓舞，很深地吸了一口气，走钢丝般，像是要用上年少所有的勇气，又说：“可以谈恋爱的对象，女朋友，独木桥。”
陆念猛地抬起头，像是惊愕，又像是懵住了。
她眼睫毛上还沾着眼泪，嘴微张着，一时竟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点像喘气一样的气音来，把沈歆瞪了好一会。
陆念是惊讶的，但并不觉得讨厌，心在胸膛里猛地乱撞，撞得她有点儿燥，燥却不烦。
一时之间，她闪过无数的想法，就算是在做题的时候，脑子也没这么活跃，活跃得有点过分了。
她看着沈歆微微抿起了唇，发现那向来随心随意的人竟露出紧张的神情来。
上升空间啊？
对象啊？
两个女孩啊。
认真谈恋爱的那种啊。
就像是被人冷不丁推上高台，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陆念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给出怎么样的回应来，无措得只能干瞪眼。
但她可以明确的是，她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很清楚，自己有多想像藤条一样缠在沈歆的身上。
她是旅人，沈歆是水。
但陆念此时给不出答复，因为皁镇和潠市太远了，她和沈歆还太远了。
“回答一下吧。”沈歆请求般，“小陆老师。”
陆念张了张嘴，跟被掐住了喉咙一样，“还是……改天吧。”
这完全在沈歆的意料中，她虽然失落，却还是笑着打趣：“回答个问题还得选个良辰吉日啊？”
“嗯。”陆念抬手抹了一下脸，却发觉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
远处口哨声响起，这地方隔得远，沈歆差点没听见，扭头问：“吹哨了？”
看着远处的人纷纷朝哨声传来处跑去，沈歆也拉着陆念跑了起来。
在清点人数后，那体育老师喊了解散，聚集在一起的人继而又一哄而散。
沈歆要往车棚走，回头看见陆念正不紧不慢地往食堂去，她喊着问：“给你带饭吗？”
陆念摇头，依旧走得慢慢悠悠，和其他正奔向食堂奔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我和你一起吃吧。”沈歆生怕陆念又不好好吃饭。
“食堂又不好吃。”陆念脚步一顿，猜到沈歆在想什么，说道：“现在人多，我不急，所以走得慢。”
“别回头让我发现你没吃。”沈歆故作生气。
陆念木了一会脸，余光一瞥，竟看见沈歆还推着车在她边上走，她讷讷问：“你不回去？”
沈歆这才骑上了车，怕被老师们听见，压低声音说：“回去的，我手机一直开着，随时联系。”
回去的时候，沈歆路过了一家书店，难得在门口逗留了一会。
她往里瞄了好几眼，停留了好一阵还是决定进去，随手抄起一套高考冲刺卷就拿去付钱。
林芝难得给她打了电话，在她刚付完钱的时候。
距离林芝上一次给她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歆平心静气地接了电话，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心里像是有个疙瘩，不太舒服。
林芝那边难得没有传来麻将子滚动的声音，她在电话里说：“开学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沈歆把书放进自行车的篮子里。
林芝沉默了一会才接着开口：“最近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沈歆挤出笑，又说：“换了个班主任，教数学的，之前的曾老师调走了。”
“我……”林芝应得很快，但很突然的就顿住了。
沈歆觉得，这事林女士应该是知道的，这只需要她一个电话，学校那边就会告诉她，林芝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也许正是想说她知道。
“我想问问你。”林芝生硬地转了话题，“生活上缺点什么吗。”
沈歆笑了一下，戏谑道：“缺一点父母的关怀和理解吧。”
林芝那边顿时又没了声。
“你今天不忙吗。”沈歆戴上耳机，把手机放在衣兜里，慢腾腾地骑起车。
“不忙。”林芝想了想又说：“和你爸在外面吃饭呢，袁宙的爸妈也在。”
沈歆差点踩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哦，袁宙最近还好吧。”
“他爸妈说，假期的时候去你那边了。”林芝说得极慢，似乎边开口边揣度着用词，又说：“一起过去的还有一些你们共同的朋友，我……”
“嗯，他们过来了一天就回去了。”沈歆坦白。
林芝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我看到了你们学校论坛里的视频。”
“好看吗。”沈歆猜，大概是两兄妹拍的那个夏令营纪念小短片。
其实她没想过能在林芝口中听到什么好话，所以在听见林芝说“好看”的时候，她的心蓦地一腾，不上不下的。
林芝把语速放得很慢地说：“没见过你那么自在的样子，可惜镜头太少了。那个视频我看了几遍，在人群里面找你，那一段我倒是……一眼就看到你了。”
沈歆那颗不上不下的心像被悬在半空，没个着落。等着林芝说完，她才故作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对……”林芝蓦地一顿，又像是硬生生改了口，“对你，我有挺多话要说的，你放学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沈歆怎么会不懂林芝，林芝一向很要强，寻常人根本不能让她低头，她也极少会主动让步，但沈歆听出来，林芝刚才其实是想道歉，只是没能说出口。
沈歆又挤出笑，“好啊，我骑车呢，快到了。”
林芝说了句加油就挂了电话。
当天晚上，沈歆在朋友圈里刷了屏，她每算出一道题就要拍照分享到圈子里。
她做题做到了后半夜，照片也就发到了后半夜。
等乏了的时候，她把卷子随手一卷放在桌角，查看起收到的照片点赞，有袁宙那一群人，有沈泽琨，有陆念，还有林芝。
沈歆盯着林芝的名字看了好一阵，然后才在想，陆念怎么还不睡。她往床上一躺，给陆念发了信息，问她怎么还没睡。
那边回得还挺快，是真没睡。
陆念：没
沈歆叩着屏幕打字，敲得哒哒响。
沈歆：你不会在打着手电筒看书吧，太卷了，小陆老师
陆念：你不是把题发到朋友圈了吗，我在帮你验证答案
沈歆看傻眼了，她想说卷子后面是有答案的。
不一会，又有新消息发了过来。
陆念：我看你一直在发，是不好意思问吗，直接问就好了
沈歆回了句“是是是”，然后又打字说她不做题了，要验证明天再验证吧。可她字还没发出去，陆念又来了消息。
陆念：你第二十六题算错了
沈歆觉得，她这晚上大概是没法睡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云掩着初升的太阳，周围像是镶了光边。
去学校的路上，沈歆顺道买了卷心粉和豆奶，给陆念带进了学校。
沈歆刚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了陆念，陆念停在教室门口看她。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路上已经想好了措辞，可一看见陆念就忘词了。
在戳破心底的念头后，一颗心总是朝胸膛乱撞。沈歆憋了一口气，站在教室门口笑得就像在迎宾一样。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教室，路过两人的时候来回看了几眼，想不明白沈姐和学神是在干什么。
温玟吃着包子，因为方燃立下的新规矩，她不得不在走廊上吃完了再进教室。她面颊鼓鼓地说：“两位姐，你们这是在眼神交流啊？”
“去你的，”沈歆笑了一下，“吃你的包子去。”
“啊，行吧，你俩继续眼神交流。”温玟咽了咽，疑惑地往教室里走。
陆念侧着身，靠在了门框上，等到门边没人了，才用极小的声音说：“昨天你提的事，我考虑过了。”
“所以，今天的日子还行吗。”沈歆的指尖和脚底如受麻痹，根本挪不动。
“挺好。”陆念垂着眼，越站越往后靠，脊背紧紧贴在了门框上。
“那你说吧，我准备好了。”沈歆眼眸往别处一转。
陆念抬起头，直直看向陆念，用力地挤出声音说：“我不是说了吗。”
她微微一顿，“路塌了，你飞过来吧，会飞吗。”
沈歆脑子里那些错乱的念头被陡然捋顺，又被涌上心尖的欣喜给撞得懵头转向。
一时间，她有许许多多话想说，但张口只道：“你指哪飞哪。”
陆念转身进了教室，回头看见沈歆还在门口站着，说：“进门吧。”
好进门，沈歆想，她这就进。
坐下后，沈歆悄悄把藏在包里的早餐拿了出来，用手摸了一下，还热乎着。
“那是什么。”陆念注意到了沈歆的小动作。
沈歆往走廊上瞄了一眼，又扭头朝身后看，没见到方燃，才把早餐往陆念桌肚里塞，催促道：“快吃，想着你可能没吃，来的时候带了一份。”
“我吃了一点，你不用给我买。”陆念垂头往桌子底下看。
沈歆按捺不住心底的欣喜，嘴角忍不住往上提，靠近了点儿说：“给女朋友投喂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一点是多少？”
陆念没回答，想必没吃多少。
沈歆又往窗外看，藏在桌下的手仓促地摆了几下，压着声说：“快吃，一会方燃就该来了。”
陆念把袋子打开，埋着头吃了起来，豆奶也喝得一干二净。
所幸今天方燃来得不勤，不然她俩肯定得被请出去。
“好吃吗。”沈歆问。
“嗯。”陆念拿了抽纸小心翼翼擦嘴，生怕被方燃看到她偷吃。
“下回我带你去，在那吃的份量比打包要足。”沈歆。
陆念看了袋子上印的图案，却还是点了头，其实光看这包装袋，她就知道是哪个店了。只是于她而言，今天吃的似乎比以往去店里尝到的更好。
“什么表情啊。”沈歆边问边翻着包，拿出了个玻璃罐。
那透明罐子里挤着不少糖纸，杂七杂八的，就属那千纸鹤糖的糖纸最好看。
陆念认出来，那罐子里装的可都是她吃剩下的糖纸，没想到沈歆还真的特地装起来了。
沈歆转着罐子展示，说道：“我有时候真担心你会长蛀牙。”
“我刷牙的。”陆念说。
沈歆指着罐子说：“到毕业的时候看看，你能不能把这罐子吃满。”
陆念琢磨了一下，说不定还真能。
方燃也就前面两天巡得勤了点，后面就不怎么能见着人了。
课间时沈歆把手机藏在桌子下，支起脑袋藏藏掖掖得刷起了皁中的论坛。
夏令营的合照似乎已经在各班老师那了，有人去办公室时瞄到，偷偷拍了下来，发到了论坛上。
并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大合照，许多人摆出了搞怪的姿势，甚至有人还眼都还没睁开。那队形也没按身高站，高个矮个全挤在一块，看起来好像杂乱无章，实际上生机勃勃。
沈歆把手机拿给陆念看，指着某个角落里两人说：“看，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