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面这事,对沈歆来说也许挺上头的。

  第二天起来时,她又去煮了番茄鸡蛋面,煮时放了不少酱料,想让口味升级一下,结果煮出了一锅不伦不类的东西。

  陆念给足了面子,和昨晚上一样,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沈歆戴了顶鸭舌帽,说要去文心街看看,踩着自行车就出门了。

  一大早,桥洞下就传来鸡鸭鹅的叫声,有人在叫卖。

  她远远就看见陈端州,陈端州坐在板凳上,卖的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小白菜。

  陈端州卖菜的模样还没陆念一半认真,抱着手臂坐在板凳上,两眼紧闭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沈歆装模作样地走了过去,喊了一声陈爷爷。

  陈端州一个激灵就醒了,嚯了一声说:“我还在梦里飙车呢,以为念念说话了。”

  沈歆寻思着她的声音和陆念也不像,她眼珠子一转,问道:“陈爷爷,你有没有见着陆念?”

  陈端州眼皮一掀,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有啊,昨天看见她回去了,她楼上有人在拍门,我拉了她来着,她还是急匆匆地跑了。”

  他愣了一下,着急问:“念念怎么了,跑丢了?”

  “我这两天都没找着她。”沈歆想想又说。

  陈端州垂着眼琢磨了一下,把葵扇往嘴前一掩,“那些上她家找她的,说是她亲戚,就属那个自称是她舅舅的拍门最凶,我看念念昨天跑出去那个架势,说不定那群人不是她亲戚。”

  沈歆微微挑眉,“他们每天都去吗。”

  陈端州说:“也不是,但去得挺勤快的,亲戚哪是这样的哦,我看像讨债的。”

  沈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今天会去吗。”

  “我哪知道啊。”陈端州往后一仰,“念念平时也没个朋友,她要是没找你,我实在想不到她会去哪里,你说我要不要报……”

  “再看看吧。”沈歆抬手看表,“说不定一会就找我了。”

  陈端州心里急,“可是……”

  “我先去文心街看看,那些人要是还去拍门,那陆念应该还没被他们找着。”沈歆有理有据地说。

  陈端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可以给那姓邓的老头打个电话问问,他和念念一个楼的。”

  沈歆连忙制止,“我亲自去看看,万一他们没有上楼呢。”

  “也行。”陈端州说。

  沈歆骑着车往文心街去的时候,在路上停下来买了一袋罐装啤酒,然后慢悠悠停在了陆念家的楼底下。

  楼下没人守着,听起来也没别的声响,只有脚踏三轮车嘎吱嘎吱路过的声音。

  那老旧的楼面漆成了黄绿两色,墙面斑驳,楼梯靠外那一面墙是镂空的,只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有没有人在往楼上走。

  沈歆仰头,找到了陆念住的那一层,锈红的铁门紧闭着,门外没人。她从兜里摸出了颗糖,自己剥开吃了,这还是在岛上商店买的,一股儿劣质糖精味。

  她吃得一愣,还不如之前陆念给她的千纸鹤糖果,可偏偏陆念不嫌弃。

  沈歆把车靠边放,等待时不住地看表,一边给修理厂的宋川儿发了信息,寻思着那伙人是不是不会来了。

  过会儿,还真让她等到了。

  两个戴着□□镜的男人从远处走来,穿着打扮和这古旧的老街格格不入,哪有一点像陆念舅舅的样子。

  沈歆把帽檐压低,装作在玩手机,还把游戏声音开得很大。

  她站在楼栋的侧面,那两人上楼时没注意到她。

  看那两人确实进了陆念家的那个单元,沈歆提着啤酒跟了上去,那啤酒罐在口袋里撞得叮当响。

  很快,头顶上那上楼的脚步声顿住了,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文心街的楼房都很旧,这一折腾起来,好像整栋楼都在跟着颤,墙灰簌簌下落。

  沈歆第一次听到怎样的拍门声,也难怪陈端州说,陆念下楼后便一个劲地往外跑。她把啤酒倒进了另一个干净的袋子里,站在楼底往上看。

  楼上似乎没人出来制止,这地方住的几乎都是老人,天蒙蒙亮就出门去了,否则定要被这几人吵到头疼。

  沈歆轻手轻脚地上楼,窸窸窣窣地摆弄了一阵,然后在楼下压着帽檐问:“找我啊?”

  拍门声骤然一停,那两人齐刷刷往楼梯下看。

  “你们谁啊,拍我家的门干什么。”沈歆又问。

  两人相视了一眼,看楼下那丫头像是要跑,拔腿就追了下去。

  这一追,也不知道踩着了什么,两个人摔了个四仰八叉,墨镜都给撞歪了,哎哟叫唤了半天才爬起来。

  两人追了出去,刚跑出楼道就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一回头便看见四个人骑着摩托撞近。

  他们哪敢停,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怕被辗着。

  眼看着那两人跑远了,沈歆才上楼收拾东西,又在楼下等了一会,才看见那几个骑摩托的人折了回来。

  宋川儿把头盔一摘,心有余悸地往陈端州平时坐着的地方看,问道:“陈爷今天不在吗。”

  “卖菜去了。”沈歆说。

  “那两人是谁啊。”宋川儿又问。

  沈歆笑了笑说:“找陆念麻烦的。”

  骑摩托的几人相视了一眼,纷纷闷声不语。

  沈歆朝她挂在车上的那袋啤酒看去,看了眼时间说:“我给你们弄点好喝的。”

  这四人眼睛都亮了,纷纷问:“啥啊。”

  期待值有多高,他们就能有多失望。

  沈歆在修理厂里给他们做了一大盆的水果啤酒,里面泡了柠檬和西柚片,还有金桔、蓝莓什么的,倒是挺清香挺甜,就是太斯文了点。

  宋川儿这几人越喝越拘谨,拿杯子的那只手,连小拇指都翘起来了。

  沈歆装模作样地在修理厂里转了一圈,问道:“你们这不招女工的吗。”

  宋川儿说:“以前有的,可漂亮一姐姐,后来辞了。”

  沈歆啊了一声,“她自己辞的?”

  “是啊。”宋川儿挠挠头说,看了一下沈歆的面子,藏藏掖掖地说:“那次刚好有个老板路过吧,车坏了,就在我们那修的,后来那姐姐跟他一块儿走了。”

  沈歆又问:“回来过吗。”

  “是回来过。”宋川儿有点犹豫,却还是说了,“给了我们一点钱,因为当时她走得匆忙,还跟我们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那钱当是还我们的,还让我们别把她的事往外说。”

  沈歆大概明白了,往自行车脚撑上一踢,便摆摆手说:“你们慢慢喝,我走了。”

  坐在桌边的几人面面相觑,看沈歆走远了,宋川儿才说:“有时候,我真想喊她一声姐。”

  “喊呗。”另一人说。

  宋川儿喝了口水果啤酒,“她那模样,一看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潠市来的。”

  “大城市啊。”

  陆念还在沈歆家里住着,等了大半天没见沈歆回来,想打电话的时候,一个来电忽然撞进屏幕。

  是陆文恙打来的电话,她不太想接。

  她慢慢写着试卷,那手机是响了又响,没有消停的意思。

  陆念把笔一放,干脆接了起来,她完全猜得到陆文恙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以前说过的话。

  电话那边的人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能说话了,自顾自地说:“念念,你是不是回去了,今天我朋友过去敲门,见着你了。”

  陆念愣住了,她今天可连门还没有出,再一想,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和沈歆有关。她突然开始坐立不安,在房子里踱起步。

  陆文恙又说:“你怎么认识那些人的,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这些那些人,陆念压根不知道。

  “因为你,他们伤到脚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犟,只是想让你去个更好的学校,没有要害你的意思。”陆文恙说。

  陆念气息有点急,她不知道沈歆做了什么,但除了沈歆,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念念,你要是还懂点事就马上回去,我没这么多的时间。”陆文恙声音疲倦,“这对你没有坏处,我一直都只会为了你。”

  陆念思绪纷乱地想,陆文恙在她面前,似乎从未自称过一次妈妈。她总是会想到陆文恙,可好像陆文恙总是只能想到自己。

  她头晕目眩,就好像低血糖又犯了,喉咙眼又跟堵着口气一样,呼不出来,咽不下去。

  手机那边的人还在自说自话,似乎失去了耐心,声音蓦地拔高,又变得尖锐刺耳。

  “陆念,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陆文恙说。

  陆念想说,她根本没变,变了的明明是陆文恙。

  门锁咔的一声响起,是钥匙入孔的声音。

  老式铁门缓缓打开,一大早就出了门的人骤然出现在门外。

  沈歆摘了帽子,压在底下的头发全被汗打湿了,她呼了一口气说:“我回来啦。”

  陆念紧扣在手机上的五指微微一松,后知后觉掌心全是汗。她直直看着沈歆,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有点发紧,哑着声问:“你干什么去了。”

  电话还没有挂断,每次陆文恙情绪一上来,那叫嚷声就像疯子一样。

  听见说话声,陆文恙蓦地一顿,问道:“陆念你在哪,和谁在一起?”

  陆念没应声,只光看着沈歆。

  “你刚是不是说话了,你在和谁说话。”陆文恙又问。

  陆念从来不知道,她原来会这么厌恶陆文恙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好像一双手,在将她拽入无底的深渊。

  幸好。

  幸好,她抓到稻草了。

  沈歆拨了一下汗湿的额发,把门关上了,下意识问了一句:“在给谁打电话?”问出口后,她两齿一合,已经知道是谁了。

  陆念垂下手,手机贴在腿侧,电话那边的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是传了出来。

  陆文恙在喊她的名字。

  陆念甚至想把手机藏起来,可在把手收向身后的时候,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沈歆把帽子挂上衣帽架,防晒衫也脱了下来,“在写卷子呢。”

  陆念点头,她垂在身侧的手一动,直接把这通电话按断了。她直勾勾看着沈歆,小声问:“你刚才去哪了。”

  “我去外面早读了。”沈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怕吵着你。”

  陆念还在定定看她,“早读能有多吵啊。”

  沈歆挖空心思地想了一下,“我最近学了个呐喊式背书法,见效很快,一下就能记住了,就是喊得嗓子有点疼,还容易造成噪音,所以我就出去了。”

  陆念本来不想拆穿她的,可她又有点好奇,沈歆到底能编到什么程度,于是哑声问:“那你背了什么?”

  沈歆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六王毕,四海一,小轩窗,正梳妆?”

  陆念不由得叹出了气,“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不是,她可不信沈歆连这都能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