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后，沈歆又问了一遍：“我今晚表现得还行吧。”
房间冷气还没开，进屋时闷得厉害，陆念脸上泛起红晕，像是被匆匆拉入人间，漂亮得多了点儿真实感。
陆念看着沈歆，忽然抬手，瘦白的手背挡住了脸，说：“我……”
沈歆啊了一声就等着陆念继续往下说。
陆念用轻软的声音说：“舞台很好，有点爱屋及乌了。”
沈歆双眸微微睁大，真是要命了。
孟翡然和孟瑾然当天晚上没闲着，在舞台边上拍了很久，观众席也没落下，甚至把老师们也拍进去了。
在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他们安置好了摄影机，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合照的幕幕也记录了下来。
孟翡然拉着她哥从镜头前跑过，孟瑾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所幸拍出来的样子并不难看。
沈歆站在陆念旁边，悄悄在她耳朵后面比了个耶，站在后排的温玟多看了两眼，没让沈歆把手放下，反倒还挤在了孟翡然边上，抬起手臂比划出半个爱心。
陆念哪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就只是看着镜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因为身边紧紧挨着个人，那模样看起来虽然冷淡，却不像从前那么格格不入了。
最后温玟约的一班宣传片还是没拍成，来夏令营的一班学生太少了，而在他们开学的时候，孟翡然必然也开学了，哪还腾得出什么时间。
温玟还挺遗憾的，在上车前拉着孟翡然聊了好一阵，抱了一下说：“那以后再说吧，说不定以后你们拍得更好了，我再去约拍的话，还算是高攀了。”
孟翡然笑着推了温玟的肩，“怎么会，你是皁中的年级第一诶，要高攀那也是我高攀。”
听了这话，温玟往后斜去一眼，挤眉弄眼的，“下学期说不定就不是我了。”
“你也要加油。”孟翡然说。
岛上数辆大巴齐齐发车，沿着桥离开湖心岛，越过千重山，重新回到所有人来时的地方。
皁中的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在别的车已经越过他时，他的脚还只是很轻微地点在油门上。
陆念坐在窗边，看到一辆车超了过去，车窗里有人在招手，再一看，竟然是孟翡然。
孟翡然打开了车窗，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眼看着两辆车就要越离越远了，陆念那位置的车窗打不开，她忙不迭贴上窗，也跟着摆起手。
“干嘛呢。”沈歆靠了过去，却只看见一个车屁股。
陆念垂下那只摆得发酸的手，“是孟翡然。”
沈歆坐正身，从口袋里拿了颗糖出来，递到陆念面前，“喏。”
陆念剥开糖纸，声音很轻地说：“那两兄妹挺有意思的。”
“是啊。”沈歆附和。
陆念其实不太想回去，回去的话，说不定会碰上陆文恙叫过去的人，陆文恙又会劝她转学。
她有点失落地吃着糖，撑着下颌往车前进的方向看。
这离开的哪里千重山，明明是要撞碎短暂美好，冲回那会让她呼吸不得的现实。
带班的老师坐在前排，拿着小蜜蜂带着车上的学生唱了一会歌，随后又说起照片的事。她说：“照片会在开学后寄到皁中，你们的老师会帮忙发到每个人手上。”
沈歆刚听到时还挺高兴的，随即想到，大合照上的人那么多，能不能看清每个人的脸还是个问题。
她越想越不得劲，突然想到，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她和陆念竟连一张清晰的合影也没有。
陆念靠在窗上睡着了，头枕着车窗的遮光布，脑袋一晃一晃，大概舒服不到哪去。
沈歆慢吞吞地摸出手机，又偷鸡摸狗般靠了过去，手臂一伸，对着自己和陆念悄悄拍了一张。
车开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大半。车上都是皁中的，一开学还得见面，也没人会不舍，在陆陆续续下车后，就各回各家了。
沈歆把箱子从行李舱里拉了出来，回头就看见陆念还在远处站着。她有点想把陆念约到她住的地方坐一坐，但这一路跋涉过来，想必陆念已经累了，便说：“改天去我家做题么？”
陆念怀疑自己在车上睡迷糊了，她想过沈歆会约她爬山，约她吃宵夜，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沈歆居然还会约她做题。
这夏令营还挺厉害的，短短十几天下来，沈歆玩心都收了。
沈歆觉得这样应该很能体现她的上进心，又说：“我买了两套绝密新题，绝对绝密，对你很有帮助。”
陆念还是沉默了有好一会的，也不是为了绝密新题，而是为了卖沈歆面子，才点了头。
两人互相道别，看着陆念走远，沈歆才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敦促对方赶紧去帮她搜罗一份绝密新题，要绝密，也要新。
那边的朋友似乎正在吃饭，嘴里嘎吱嘎吱嚼着，忍不住说：“你有病吧。”
陆念走回了文心街，绕了个大圈才走到楼底下。
陈端州还是老样子，坐在楼底摇着葵扇，拖鞋一只在脚上挂着，一只被踢到了椅子下。他两眼一抬，“哎念念回来了，这几天跑哪玩了。”
陆念没说话，她太久没开口了，陈端州也早习惯了她不说话的样子，她怕冷不丁一开口会吓着大爷。
陈端州自顾自地说：“有几个过来找你，说是你亲戚，我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恰好你不在，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他们还是隔三差五地过来等着，这会儿还在楼上呢。”
陆念翻来覆去想了一会，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亲戚。
陈端州拿着葵扇的手往楼上一扬，“就现在还在楼上的那个，说是你舅舅，刚上楼不久。”
如果是舅舅，那只能是陆文恙那边的人。陆念哪听说过什么舅舅，指不定就是陆文恙让人过来骗她的。
陈端州压低声，“真是你舅舅么，念念，要不陈爷陪你上去看看。”
陆念摇头，她知道陈端州身体好，那自行车踩得比年轻人还快，但她可不敢让陈端州陪她。
“那你小心点，如果那人你不认得，你就喊陈爷。”陈端州说。
陆念踮着脚往楼上走，料到是陆文恙叫过来的人，所以格外不安。才走到二楼，她猛地停住了，她的勇气不足以支撑她独自面对这些人。
没敢让楼上的人看到她，她转身就往楼下走，才跑了几步，就听见楼上传来剧烈的拍门声。
她透过镂空的墙，朝楼下投去一眼，只见陈端州正站着往楼上张望，大概也听到了那声音。
砰砰作响，哪像是敲门，分明是在拆门。
那拍门的人一声不吭，手上动作却没停，陆念甚至想象得到，门周边墙灰簌簌落下的样子。
看来陆文恙真是铁了心想让她走，极可能是被怀疑上了，怀疑她有一个年纪不小的女儿。
陆念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匆匆忙忙往下跑。
她那煞白了脸的样子把陈端州吓着了，陈端州拉着她问：“楼上是谁啊念念。”
陆念冲陈端州摇头，竟一个字音也挤不出来。她哪愿意把这老大爷牵扯进来，干脆甩开对方的手，几下就跑没影了。
跑了有数百米远，陆念才停下来，背贴着墙不住地喘气，头像是缺氧那样，眩晕感一阵一阵的。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在翻通讯录时，除了沈歆，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联系的人。
陆念：什么时候去你家做题，地址呢
那边的人大概正在玩手机，竟一瞬就回了消息。
沈歆：题还在我一个朋友那，我刚让她给我寄过来，地址是这里
陆念贴着墙一点点下滑，蹲着把手机捂进了怀里。
到家后，沈歆便换了身舒服的衣服，窝在沙发上看自己在车上时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陆念头歪向车窗，散着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眉心皱起，像是睡得不太安宁。
沈歆看得有点走神，手一滑，差点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壁纸。
被她拜托找题的朋友发来信息，又把她痛骂了一顿，说哪会有什么绝密新题。
沈歆不管，沈歆就是要，她脑筋一转，就把电话打了过去：“要不这样，有没有那种名字就叫绝密新题的卷子。”
那朋友沉默了半天，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这样的绝密新题你也要吗。”
“要。”沈歆说。
电话那边的人没好气地说：“那你等等我吧，我倒是让老张给我发了几套过来，他还问我怎么转性了。”
老张是沈歆以前那个班的班主任，虽然不年轻了，但还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行啊，你给我挑挑呗。”沈歆说。
她刚说完，竟又有电话打入，一看还是陆念的号码。
沈歆一愣，冷漠无情地挂断了前一个电话，把陆念打来的接通了。
接通的时候，电话里竟一点声也没有，沈歆扬起的嘴角微微往下一沉，竟觉得不安。
沈歆喂了两声，手机还是像陷入死寂般。
要是能听到一些别的杂音也好，可手机已经和耳朵贴得近到不能更近了，沈歆还是听不到声音。
“陆念？”沈歆先是这样叫了一声。
那边的人没有回应。
沈歆又说：“念念？”
手机终于传出了点儿噪音，沙沙响，像是跟布料摩擦在一起了。
“我以为耳机插上了，不好意思。”陆念说。
“你怎么了。”沈歆松了半口气，因为陆念那语气不太对劲，剩下那半口没松得下来。
过了一会，陆念才问：“你那方便收留我吗。”一字一顿的，像是字斟句酌着。
沈歆连忙站起身，随手拿了件衣服往身上披，一边问：“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人却说：“我在你家楼下。”
沈歆一愣，下一秒飞快往楼下跑，刚出楼道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个孤零零的人影。
陆念还背着从岛上带回来的包，身上衣服没换，眼眶红着，整个人单薄得像是能被风吹跑，偏偏她的背打得很直，浑身透着一股倔劲。
沈歆远远望着，总觉得路灯下那寂寂身影，好像正等着她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