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校道两侧的树荫底下站着零零星星的人,就像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生物,吵吵嚷嚷的,比蝉叫得更甚。

  林芝估摸着沈歆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隔了好几天才又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里,林芝说:“过得还行么,小地方不吵不闹,生活节奏也慢,适合养老。”

  沈歆嘴里还含着一口矿泉水,听了这话差点喷了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你是让我来养老的?”

  “是让你去陶冶情操的。”林芝说,“陶冶得还行么。”

  沈歆心口不一地应了一声:“还行。”

  “那学习呢,还行么。说起来,我和你爸正打算做件有意思的事,只是还没有具体计划。”林芝就连声音也透着惬意,指不定在哪儿美容呢。

  体育课上正站在树荫下躲太阳的沈歆轻呵了一声,“你们要计划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点关系,你不好奇?”林芝说。

  沈歆一嘁:“不好奇。”

  “那行,到时候再给你个惊喜。”林芝话里带笑。

  在挂了电话后,沈歆才觉得不太对劲,可又猜不出林芝和她爸究竟在捣腾些什么,开始后悔起刚才没有追问。

  她一回头就看见林悱在看她,那人也躲在树荫底下,瘦得双颊有些凹陷,眼神阴恻恻的。

  沈歆却不怵林悱,还迎了上去,隔着个校道问:“怎么了,决战期末之巅的日子还没到,要先来场预热赛吗。”

  林悱汗涔涔地瞪直眼,刚要开口时,边上有老师骑着自行车经过,她猛一闭嘴,看着那自行车的轮子滚远,才压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啊。”

  沈歆面色不改:“如果热爱学习是错的,那我承认我有罪。”

  林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踢到这样的铁板,半晌憋不出一句狠话,“有毛病。”

  她一顿,不服气地看向另一边说:“我就算考不赢你,难道还考不赢陆念吗。”

  沈歆拉下脸说:“你还真不行。”

  林悱还挺不屑的,“我要认真起来,怕是还能比她多两个科目的分数。”

  校道上还有不少人在跑步,跑得快的早在边上歇着了。

  陆念恰好经过,听见这话便停下了脚步,顶着阳光一动不动地看向林悱,脸上汗津津的。她一看就是不常运动的样子,气息短,气也喘得急,脸色煞白一片。

  沈歆看了过去,她那同桌就站在日光中,也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陆念那双眼亮堂堂的。

  林悱斜过去一眼,跟在挑衅一样:“怎么,还想反驳我?你倒是开口啊。”

  陆念哪理会她,这点激将法根本不管用。

  沈歆把贴在脖子上的碎发撩了起来,一边说:“我来给同桌当一下嘴替。”

  “什么。”林悱扭头。

  沈歆煞有介事地说:“我们学霸向来是用成绩证明自己,一般懒得反驳。”

  陆念差点两眼一黑,这嘴替还挺有个人想法的。

  就连林悱也哽住了,她的高中生涯算得上多姿多彩,但什么时候和“学霸”这两个字沾过一点边。

  沈歆脸皮是真的厚,又说:“你就等着自己孤零零垫底吧,我们在表彰榜等你。”

  林悱哪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别人比成绩,她垫底惯了,本来也不爱学习,以往旁人说她成绩时,她都左耳进右耳出的,偏偏如今开口的人是沈歆。

  她莫名觉得丢人,但丢脸也得拉个垫背的,嗤了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哑巴同桌能不能和你一起上表彰榜。”

  表彰榜只会登前一百名的名字,要想进榜,得和五百多号人比,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陆念不冷不热地转身,用手背抹了一下额上的汗,别说附和了,连个响都没给。

  林悱越想越觉得沈歆是在吹牛皮,耸耸肩就走远了。

  等那人影离远,陆念才躲到了树荫下。她跑得马尾有点松了,就把发圈扯下来咬在嘴里,胡乱地抓了两下又重新扎起来。

  怪冷淡的,连个眼神也没给沈歆。

  沈歆往树上一靠,“你是不是真的只对我有脾气啊。”

  陆念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慢悠悠朝集合方向走,正巧那边的体育老师吹起了口哨。

  沈歆跟了过来,倒也不恼,还乐呵呵地说:“行,那也算特殊待遇,毕竟是同桌嘛,确实不太一样。”

  口哨一响,数十人从各个阴凉处跑了出来,顶着这艳阳齐刷刷站在一块儿,为了能快点下课,那队形比刚上课时还要齐。

  沈歆是新来的,队伍没来得及重新排,她爱站哪就站哪,一站就站到了陆念边上,幸好两人身高不相上下,这么站在一块也不突兀。

  陆念也不知这人怎么这么爱黏着她,她往一旁避了避,还被沈歆拉了回去。想来独在异乡的感觉也许真的不好,逮着个同桌就狠狠薅。

  只是沈歆这热情劲儿,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她捏着陆念的袖子说:“别间隔太远了,老师看到了是要说的。”

  “报数。”体育老师也热得疲乏,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

  报数声从前面传来,在传到陆念的时候,陆念还是没吭声,只是侧头朝身侧的沈歆看了一眼。

  沈歆“哎”了一声,开口便连着报了两个数,声音还挺响,把站在她另一侧的人给整懵了。

  报数声倏然一停,人群一片安静。

  过了一阵,一声嘲弄响起,可不就是林悱在笑么。

  这教体育的老师其实还是教生物的,小地方招不来人,一个老师身兼数职。

  老师眼一抬,“你一个人还报两个数,今天这阳光还能促成有丝分裂么。”

  沈歆解释:“不是,我帮同桌报数呢,她不方便开口。”

  陆念嘴一张,又慢腾腾闭起。

  体育老师总觉得沈歆有点眼熟,随即才认出来,可不就是那天晨会时在校长边上说话的么。

  他摆摆手:“愣着干什么,继续报数。”

  断了的报数声这才接上。

  解散后人群一哄而散,陆念走回教室,回头看见沈歆竟在跟着。她停住了,嘴唇抿在一块儿,就跟在憋气一样。

  沈歆不疾不徐地走近,“我刚才都帮你报数了,你怎么不谢我。”

  陆念没点反应。

  沈歆习惯了,却还是嘀咕了一句:“同桌你这样不厚道啊。”

  陆念冷不丁抬手,朝着沈歆勾了勾手指头。她站在楼梯上,本来发顶只及沈歆上耳廓,这一站硬是比沈歆高了半个头,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那眼神不冷不热的。

  还挺傲的,沈歆腹诽,腿一抬还是走了过去。

  “想跟我说什么。”沈歆没踩上楼梯,比陆念矮了半个头仰着下巴说。

  陆念伸手,手指头往沈歆脸上一戳。

  沈歆有点呆,“点穴啊?”

  戳在她脸颊上的手却在划动着,力道挺轻,这头划一下那头划一下。

  她寻思着不对,细细一品,合着陆念是在她脸上写字呢,可不就是是个“谢”字么!

  写完字,陆念蓦地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歆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她这同桌该是聪明的,怎么就能考成那样呢。

  临近放学时,曾悉才到教室提了模拟考的事,说是这次期末考和省城考的是同一份卷子,难度会提升很多,所以在期末前会先来两次大的模考,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教室里一片鬼哭狼嚎,就差没真的挤出眼泪了。

  曾悉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头在黑板上写考试的时间安排,一边说:“但也不用太紧张,模考是我们老师自己出的卷子,会尽量预测省城卷子的难度,主要吧,是给大家查漏补缺。”

  “能预测到位一点吗。”有人战巍巍问。

  曾悉笑了:“主要还得你们复习到位。”

  那人长叹了一声:“那怕是有点难。”

  曾悉把粉笔往纸盒一丢,砸了个准,“第一次模考定在这周四和周五。”

  这未免也太着急了点,满堂嚎叫,大半人伏在课桌上直不起腰。

  “反对也没用,已经定下来,第一次模考的卷子会比第二次简单一点,基础知识偏多,大家别担心。”曾悉想了想还是给大家打了一针定心剂。

  沈歆听得昏昏欲睡,再一看,陆念还在头也不抬写题,就跟这事儿和她没多大关系一样。

  “模考打算考多少分?”她侧颊贴着课桌,压着声问。

  陆念看了沈歆一眼,写字的速度是一点也没慢下去,只光在草稿上写式子,也不往习题册上写答案,就曾悉讲了几句话的时间,她又翻了一页。

  沈歆看着陆念划动的笔尖,随即发现,陆念总能把最后的答案写错。

  怪离谱的,有的是答案错,有的方法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但从中间开始,数字就错了。

  陆念浑然不觉,写得飞快。

  曾悉大致讲了一下模考相关的事,还有她那一科的重难点,话锋一转,忽然又说:“现在时间紧张,我给大家分了几个小组,希望小组内能互相帮助,把两次模考和期末考试都给考好了。”

  沈歆还一个劲往陆念的稿纸那瞟,企图看出一丝端倪,可陆念却用手挡住了。

  “沈歆、陆念、许筱、蒙钧……”

  听见自己的名字,沈歆蓦地抬头,和曾悉对视了一眼。

  “你们和冯秋一组,冯秋是组长。”曾悉说。

  坐在前一排的冯秋回过头,冲后桌那两人笑了一下。她脸长得圆,笑起来格外甜,没想到一开口竟还带着一股江湖气,“沈姐,以后多多指教。”

  沈歆沉默了好一阵,硬着头皮“哎”了一声。

  显然,这分组是按着座位来的,这样倒是挺方便。

  沈歆侧过身,别有深意地说:“同桌你看,这学期我们注定了要互助学习,一起上表彰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