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一个护犊子的小鬼头。
手里抓着的笔啪嗒掉在桌面，林伽蓝站了起来，不确定似的，“我妹妹？”
行政的小姑娘点了点头，连带着都有些怀疑了，“对……是个盲人，是您妹妹吗？”
林伽蓝微张着嘴，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半天，她才挤出来一句，“是，麻烦你带她们来我办公室。”
行政点头出去了，林伽蓝僵坐在椅子上，好像连动弹都不会了。
第一次，出事之后，这还是林伽青第一次来找她。
怎么会过来呢？
下这么大雨，她是怎么过来的？
林伽蓝脑子都乱透了，余光瞄见有几个人影走过来，赶紧起了身，匆匆收拾了两下桌面，猛的想起林伽青看不见了，又顿住了手。
林伽青的身影越走越近，林伽蓝看着目光里的人渐渐清晰，她盯着林伽青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然后发现了不一样。
从前的林伽青，面如死水一般，连皱个眉头都不愿，只是呆呆地木着脸，眼神是空的，表情是空的，好像人也空了一样。
但现在，她就算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还能瞧出细微的变化——更生动了。
一张脸是活的，像发生意外之前的林伽青，神情淡淡，但却是有活力的模样。
行政小姑娘带着林伽青和褚笙莱到了办公室门口，对她们笑了笑，“林律师在里面，你们进去吧，我给你们泡咖啡。”
林伽青微笑道谢，“谢谢你。”
褚笙莱也跟着点了下头，“辛苦。”
她转过头，总算正式地见到林伽蓝的庐山真面目，上次亭子里匆匆一面，她也没看清多少。
如今这人就站在面前，略显局促地看着林伽青，褚笙莱打量了两下，发觉对方身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看着实在不太好惹的样子。
平日里如果是当作陌生人遇到，褚笙莱感觉自己恐怕都得往旁边绕两步。
“阿莱。”林伽青侧过身，松开她的手，从褚笙莱手里拿过自己的布袋，“你可以在外面等我一下吗，我很快出来。”
林伽蓝看了过来，褚笙莱和她对视一眼，“不用我陪着你吗？”
“是我姐姐，又不是坏人。”林伽青失笑，“快去啦，两杯咖啡都是你的，喝完我就出来了。”
褚笙莱只能答应，“好吧，我去外面等你。”
她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了林伽蓝和林伽青。
林伽青拿着盲杖，在前面探了一下，碰到一个障碍物，她上前去，用手摸了摸，摸出来是沙发。
“姐，我能坐这儿吗？”
她轻声开口。
林伽青喊得那么自然，就好像她和林伽蓝之间不存在这四年时间似的，这声呼唤太久违，林伽蓝一下就酸了眼眶，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林伽青没听到回答，自己坐下了，“那我坐了。”
林伽蓝站着，像罚站似的戳在桌边，两只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好像不会讲话似的，一开口就想咬自己舌头，“你，你怎么来了？”
她哽着嗓子，声音听起来特别奇怪。
林伽青耳尖，听出来她此刻的情绪，不过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心跳重的不行，就像见一个闹了很多年矛盾，却又忽然原谅对方的好朋友似的。
“我来送这个。”林伽青把盲杖放在一边，从包里摸出自己翻译的资料来，“过年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儿，所以耽误了些时间，还好也不算很迟。”
“宋姐说半个月内做好就行，不过碰上过年，迟两天应该也可以。”
她两只手捧着资料，整理好，往林伽蓝那边推了推，“你看一下，我没办法检查，但是做得还算认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伽蓝哪里不了解她，能让她说出“还算”、“应该”这种话的，多半就是拿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会做好了。
说了几句话，她终于松懈下来一些，走近两步，拽过一把椅子坐下，将林伽青翻译的资料拿过来，翻了两下，是很熟悉的字迹。
“你做的东西，我当然相信。”林伽蓝手翻着资料，眼睛却看着林伽青。
林伽青轻轻笑了一下，“还是看一下吧，我太久没学，出错了就不好了。”
林伽蓝沉默了一会儿，把资料放在了桌上，“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吗？”
“嗯，主要目的是这样的。”
林伽青说完顿了顿，“姐，其实还有一件事。”
林伽蓝燃起些希望，“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和阿莱在一起了，就是刚刚你看到的女孩子。”
林伽蓝：“……”
“我知道。”
林伽青点点头，“我怕爸妈不同意，所以你愿意帮我说说话吗？阿莱很好，她没有任何问题，我不想看到爸爸妈妈不接受她。”
林伽蓝吸了口气，感觉有点心绞痛。
大老远跑来找她，就这？
她还有些不死心，“这个我答应你，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林伽青想了想，摇摇头，“没了。”
林伽蓝抿了抿唇，“好，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帮你说的。”
林伽青嗯了一声，“谢谢。”
太生疏，太客套了。
林伽蓝有点心累，“雨还没停，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
她没说出口，让我再多看你两眼。
林伽青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可以，我能陪阿莱逛一逛律所吗？她也是江大法学院的，未来也想当律师，我想让她提前看看律师的工作环境如何。”
“可以。”林伽蓝记得来了个实习生，刚刚还在外面看见她了，“我找人带你们逛逛。”
她站起身，准备去拉开门，想想又停住，回身看着林伽青。
“伽青，你是原谅我了吗？”
她像背负着罪恶的恶魔，枷锁如此沉重，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有卸下来的机会了。
“姐。”
林伽青轻轻开口，“我以前，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恨着全世界，也以此折磨着自己……当然，还有你们，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章鱼肚子里的墨，又黑又暗，还招人讨厌，我自己也讨厌。”
“不过，想通之后，我感觉什么都没关系了。”林伽青轻松地笑了笑，好像卸下了千斤重地负担，“怎么活都是活，做一颗星星也好，当一颗石头也罢，只要开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觉得被世界善待了。”
说完，林伽青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些都是阿莱让我感觉到的，姐，你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林伽蓝眼眶通红，飞快抹了下眼睛，“没有，不幼稚，我觉得挺好的。”
“听你这么说，看来她确实不错。”林伽蓝这回是真心的，“只要她能让你开心，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也会帮她在爸妈面前说话。”
林伽青仰起脸来，朝向林伽蓝的方向，“谢谢你，姐。”
林伽蓝嗓眼又酸又胀，艰难地“嗯”了一声。
她要去开门的时候，林伽青又说：“你说原谅你，可是我的车祸不是你造成的，所以没有原谅这一说。”
“姐，我以前没对你说过，其实我对你的感觉很复杂。你是姐姐，对我来说又像妈妈，我从前把你走过的路当成我要走的路，也是不久前我才发现，这样是不对的。”
“还好，我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教书育人挺适合我的，我也能从中感觉到幸福。”
林伽青笑了笑，“这些都是实话，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让你宽心一些。”
林伽蓝闭了闭眼睛，她宽心，她当然宽心了。
林伽青瘦瘦弱弱的，说话语气也放的这么轻，可就是这样的她的妹妹，寥寥几句真心，就从她肩上挪走了沉重的枷锁。
说不上是从负罪中解脱，但林伽蓝确实好受了很多。
她擦了把脸，走到林伽青身边，蹲下身，抬着头，“伽青，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林伽青还是笑了笑，“我们还要这么客套下去吗，以前加起来都没说过今天这么多的谢谢。”
林伽蓝也忽然笑出来，“你先说的，我也学你，客气客气。”
“姐，慢慢来吧，我们会变得像以前一样的。”
林伽青也很紧张，只是她看不见，偌大的黑暗面前，心反而要静一些。
说完这句话，她也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和林伽蓝都需要时间消化消化，便站起了身，“我先出去了，阿莱在等我。”
林伽蓝说好，赶紧起身，帮林伽青拿过盲杖，递给她，“我去开门。”
林伽青下意识要说谢谢，想了想，又收回去了，“好。”
褚笙莱续第二杯咖啡的时候，听见茶水间传来了些声音，随意地转头看过去，和面色难得沉重的江山月看了个对眼。
两个人对视上，目光都变得一样了——你怎么在这儿？
褚笙莱先没忍住，“我去，月月，你在这儿干嘛？”
唐韵看看她们俩，“啊，你们是同学？”
江山月额了一声，点点头，“唐律师，谢谢你跟我讲的话，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吃午饭吧，我先走了。”
说完，江山月大步上前，一把拽过褚笙莱的手臂，将人扯到了律所外面，“你怎么来了？我没告诉过你我在这儿吧？”
褚笙莱挣开她，抱起手臂，“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眯了眯眼睛，“月月，你在这儿实习？”
这同宿舍的竞争对手真是贼啊，考试紧跟着她考了第二不说，竟然还这么超前的来大律所实习了！
被卷到有些痛不欲生的褚笙莱感到有些愤懑——
这么好的实习机会，竟然不分享给她！
要是她也能进来实习，不早就把林伽蓝这人摸得透透的了，还至于现在这样憋屈地等在门外？
江山月看着她的表情跟变脸似的，笑了，“不是，你就这么震惊？”
“说了你也懂不了。”褚笙莱叹了口气，开始正常说话，“所以你寒假说有安排，就是这个？你不会都没回家过年吧？”
江山月没说话，算默认了。
褚笙莱吸了口气，竖起大拇指，“姐，你真是姐。”
江山月给了她一记眼刀，只是实在太漂亮，瞪着人都显得像在撒娇似的。
她说：“莱莱，你知道吧，我长得很漂亮。”
褚笙莱点头，“我又不瞎。”
“长得漂亮的人，都会被叫做花瓶，这是我最讨厌的词。”江山月抱起手臂，望着窗外，“所以我从小就很要强，我就要比所有人都漂亮，还比他们成绩好。”
这点褚笙莱赞同。
毕竟江山月能从外省考到江大来，没点东西是说不过去的，估计在她们省里都是排名前几十的好苗子。
褚笙莱理解她的野心，因为她也是一样。
只不过，她的包袱没这个大美女那么多吧，谁知道这人这么努力竟然是为了不被人叫花瓶呢？
“所以呢。”褚笙莱看着她，“实习怎么样？有意思吗？是不是天天上法庭啊？”
江山月仰天长叹，“别问了。”
叹完来了一句，“好想死啊，律师梦破灭了。”
“为啥？”褚笙莱转头看了看，这可是锦和，居然能让人梦想破灭？
“我以前觉得学法律，能让我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我想象的律师也是那种，拿着正义的剑斩恶魔的人。”
江山月撇了撇嘴，“但是莱莱，你知道吗，锦和这么牛掰的律所，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大佬的律师，好多时候都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看了褚笙莱一眼，“然后我就意识到，梦想是梦想，现实是什么？律师只是一份职业，人的生计罢了，虽然以后坚持做下去，也能赚很多钱吧，但是这种生活方式……我就是觉得，不太喜欢。”
说实话，褚笙莱以前以为江山月是那种又聪明又漂亮的人，就是老天赏饭吃，给脸又给脑子的那种，没想到今天会这样对她改观。
原来美女也很努力啊，美女也不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
“月月，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褚笙莱拍了拍江山月的肩膀，“你目标比我清晰多了，搞清楚想要什么，有舍有得才是正常的，总不可能什么都给你一个人，你说对不？”
要钱，就拼命工作拼命动脑子，别羡慕这个人旅游那个人躺平的。
要生活，就放弃高薪选择一眼望到头的工作，别又要舒服又要赚大钱。
人生常态如此啊，不可能所有馅饼砸在一个人头上。
两个人谈完心，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各有难处。
早熟是能让人更早地看清自己看清世界，但同时也带走了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少年气，谁家18岁就发愁未来十年的生活，发愁未来一辈子的感情啊？
叹完气，两个人都抬头望着天，忧郁坏了。
林伽青从林伽蓝办公室出来，喊了一声，“阿莱？”
没人应，林伽蓝开口，“人不见了，我去找找。”
“没事。”林伽青叫住她，“阿莱肯定会来找我的，我就在这里等她吧。”
林伽蓝看不惯她这么信任褚笙莱，刚要开口，就听见律所外面一声喊，“姐姐！”
她抬起头，看见褚笙莱从外面探出脑袋来，瞥见林伽青后眼睛都亮了，赶紧小步跑了进来，冲到了林伽青身边，二话不说地把人的手牵了起来。
林伽蓝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感觉要得心梗了。
可是等她抬起头，看见林伽青笑着问褚笙莱去哪儿了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褚笙莱边答话边看了林伽蓝一眼，等回答完了，对她说，“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姐姐？
林伽蓝眉头一抽，褚笙莱的自来熟有点招架不住。
她忍着情绪，“伽青说要带你逛一逛律所，你们看一看玩一玩，别大声说话打扰别人，等雨停了再走吧。”
褚笙莱，“啊，也好。”
她晃了晃林伽青的手，“姐姐，我们俩去逛逛？我舍友在这里实习，让她带我们到处走走吧。”
林伽青淡淡笑着，“好呀。”
这俩人就这么你冲我笑我冲你笑地走远了，林伽蓝僵硬地转过身，机器人似的走回办公室里，一屁股坐下，感觉脑子有些不清醒。
她的妹妹，好像真的回来了。
回到她身边了。
虽然……旁边还跟着一个护犊子的小鬼头罢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今天的更新……俺今天半年述职，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在，紧张坏了，所以下班才来写555
提前预告一下，这本明天就完结啦 大概有两三章番外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