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蒙了尘，还是繁星吗？
电梯匀速落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林伽蓝穿着大衣踩着平底鞋，脚下生风地走了出去，唐韵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像是懒得跟她说话似的，林伽蓝听了她那个欠抽的问题，也没生气，直接叹了口气，提着包离开了。
唐韵便跟了上去。
一直到上车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弯腰站在车门边，探头看着驾驶位的林伽蓝，跃跃欲试，“林律师，我上来啦？”
林伽蓝手指敲了两下方向盘，头都没转过来。
唐韵便把这个当作默许了。
扣好安全带，刚要开口，林伽蓝直接一脚油门踩出去了。
……好吧。
唐韵闭上嘴。
她其实也不知道林伽蓝要去哪儿，但既然是去找林伽青，那自然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跨年夜，街道旁真是太热闹了，人头攒动，喜迎新年的氛围太过浓重。
唐韵降下一半车窗，身子都朝一边倾斜，看着车外的景色。
林伽蓝瞥了她一眼，踩油门的脚稍稍松了松，车速慢了下去，让唐韵看了个够。
她觉得自己也真是疯了。
居然带着唐韵去见林伽青。
可她私心想着，伽青这么多年没有和任何从前认识的人联系过，说不定见到唐韵之后，会稍微开心一些呢？
今天听说是眸心的元旦晚会，林伽青是老师，不会上去表演节目。
但是宋姐告诉她，林伽青给她班上的孩子排了一个唱歌节目，是首英文歌，一群小家伙排练时唱得还挺好听的。
宋姐在电话里说：“伽青现在状态好很多啦，那个在江大读书的女孩子陪在她身边，有了朋友，脸上笑容都多了。如今工作也算稳定下来，能够养活自己，她一定可以慢慢走出来的。”
林伽蓝知道这是个好信号。
她最近听宋姐说过很多次，林伽青的表现，真的像是慢慢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这是最好的事情，林伽蓝不会去添油加火，只想悄悄做点什么，好让林伽青可以恢复得更快。
新年到了，希望新的一年，她的妹妹可以如她所愿，回到她身边。
车子慢慢开到了盲校门口，今天的晚会还可以邀请家长和家属来，所以校门口已经停了很多车辆。
林伽青找不到空位，让唐韵先下车，自己去找停车场。
唐韵看见“眸心盲校”这四个字就怔住了，僵硬着身体下了车，仰头看着学校的名字，久久没能回过神。
那是林伽青。
所有专业老师都喜欢都夸奖的林伽青，成绩永远能甩开第二名一大截的林伽青，眼睛里永远有着自信的林伽青，对学业对专业对法律都无比认真的林伽青。
那个看着待人冷淡，但其实善良都在细微处的林伽青。
四年相处下来，纵然她们不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也是累积了许多回忆的朋友，唐韵到如今都不能接受，那样的林伽青，最后会在一所盲校里消沉这么多年。
繁星蒙了尘，还是繁星吗？
唐韵自己都没发觉，她的手指攥得太紧，指甲已经不自觉戳破了掌心。
林伽蓝停好车，走过来，在唐韵身边停下来，“盲校今天开元旦晚会，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吧。”
唐韵来之前脑子太空，都没想到她要见到林伽青了，这会儿反应过来，连脚都抬不起来。
“林律师……”
唐韵叫了林伽蓝一声，视线往下，有些迟疑，“林伽青会想见我吗？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不会以为我是来看她笑话的？”
林伽蓝手里握着车钥匙，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如果暂时没办法面对她，可以像我一样，远远躲着看她，不靠近就好了。”
唐韵抬起头来。
没办法，躲着，这些词语，有一天竟然也会用来形容林伽蓝吗？
唐韵看着眼前冷静自持的女人，她实在太老道，律师的职业身份更是让她积年累月地锻炼出了理智公正的心绪。
所有人都说她是天生的律师，说她古板认真却踏实。
从没人知道，原来某些时刻，这个人也会害怕，也会慌乱。
林伽蓝这么一说，唐韵霎时就踏实下来了，肩膀松懈了一些，整个人看着没那么紧绷了。
“好啊，那我们躲起来，远远地看她，好不好？”
应该不是唐韵的错觉，她看见林伽蓝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和自己一样的胆小鬼，所以感到开心的小孩子似的。
林伽蓝点了一下头，“好。”
这罕见的笑容实在太蛊惑人心了，唐韵下意识拉住了林伽蓝的西装外套袖口，“林律师，等到有一天你可以面对林伽青的时候了，也带上我，好不好？”
林伽蓝没反对，“看情况吧。”
说完，她抬脚迈进了盲校里。
对于林伽蓝这种是非黑白都很分明的人来说，不拒绝就是答应了，什么看情况的模棱两可，唐韵根本不理会。
大概是因为和林伽蓝之间的关系有所拉近，唐韵也不害怕了，赶紧跟着她进了盲校里。
盲校本就在城市边缘的区里，校长特意挑的僻静地，就是为了给盲校的学生们提供一个舒适没有压力的环境。
平素冷清惯了，这会儿热闹起来，家属们、家长们，甚至还有好多江大的学生们都来了，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
林伽蓝和唐韵来得晚，已经找不到空位置了。
旁边还有好些人站着观看，她们便也隐入其中，找了个角落呆着。
晚会正在进行中，有人来发节目单，林伽蓝扫了一眼，发现节目形式出奇得多，独舞、独唱、合唱、乐器，甚至还有相声和小品节目。
盲校又如何，该热闹该高兴的时候，和寻常人并无异。
她看完之后，从心底里泛起一股欣慰。
眸心真的是个很好、很温暖的地方，林伽青在这里，从学生到老师，接触的人都是积极阳光的，她一定也能很快地走出来。
唐韵四处找了找，并没有找到林伽青的身影，便先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林伽蓝身上。
她扭头看着林伽蓝，发现林伽蓝正抱着手臂看着舞台，嘴角微微翘起，一直没放下来过。
她想看林伽蓝温情的模样，这会儿便如愿看到了。
很好看。
唐韵悄悄往林伽蓝那边挤了挤，和她挨得更近，平时敢远观不敢近看的人，这会儿触手可及，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了起来。
她连借口都想好了，就说人太多，没地儿站了，只能挤一挤。
可是林伽蓝太过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唐韵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失望。
又过了好几个节目，主持人上台，笑容满面地举着话筒开口，“上一个舞蹈是不是很好看？”
底下的观众都起哄，说好看好看。
主持人笑笑，“放心，咱们眸心的舞蹈小天才可准备了不止一个节目，之后还有她的舞蹈，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下一个节目呢，其实颇有些来之不易，主要是，这个班的同学都有些特别，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国外的小朋友们。”
主持人有些感怀，“眸心一直想要做得更好，而国际化就是我们一直想要迈出的一步，可以苦于招揽不到外语人才，没有人可以教他们，所以这一步迟迟没有迈出去。”
“不过今年呢，咱们眸心来了一位很优秀的新老师，成为了这群外国小朋友的老师和朋友，才使得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看到接下来的节目。”
“话不多说，让我们有请他们上台吧！”
后台，林伽青带队，身后是开火车一般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排着队，后一个人都拽着前一个人的衣服，乖得不行。
林伽青很紧张，她从前其实很少这样紧张。
因为从前，别人审视的都是她个人，只要成绩漂亮拿得出手，没什么好紧张的。可眼下，大家审视的是她的能力，是她的学生，审视的是这群可爱的小家伙们，她没办法不紧张。
听着主持人的话，似是快要上台了，林伽青转过身，用英语跟大家说明情况。
一个个小家伙不像她，兴奋得不行，蹦着跳着说要赶紧上台。
林伽青失笑，让他们注意安全，听她指挥。
而不远处，褚笙莱就这么看着林伽青，其实她很想过去给林伽青加个油，又怕自己过去打扰到她，只能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弹。
为了这个节目，林伽青准备了多少，她是都看在眼里的。
小朋友们状况多，五音不全的有，出意外状况的有，不听指挥的也有，林伽青一个人要处理所有问题，排练那阵子人都累瘦了许多。
褚笙莱也过来帮过几次忙，可惜林伽青担心影响她学业，褚笙莱呆不了多久就被赶走了。
这会儿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刻，褚笙莱倒不紧张，只想着晚会快点结束，好让她能如愿把林伽青拐走。
主持人说了有请上台后，宋姐过来，引着林伽青和孩子们上了舞台，然后赶快退下了。
灯光未亮，林伽青指挥大家按照既定的队形站好，尽管她看不见，也有特别的方法，孩子们上了舞台之后，后一个人都要把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这样的话可以避免队伍站得歪七扭八。
所以，她只要确保第一排的位置就可以。
一切准备就绪，她指挥大家开始唱起来，几句清脆的清唱开场，灯光亮了，伴奏也接入进来。
林伽青面对着孩子们，充当指挥位，半跪着，两只手像指挥棒一样挥舞着，自己也轻轻跟着哼唱。
台下观众们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以为林伽青是个普通老师，便认真地听着。
小朋友的声音永远有着一股力量，天真单纯无邪，最能直击人心。
大家都按照平时排练时那样唱着，甚至还有几个小男孩唱得比平时还要响亮起劲，林伽青听了出来，脸上露出个会心的笑容来。
后台下，褚笙莱微微抬头，看着聚光灯下的林伽青，看得有些痴迷。
她喜欢的人，原来这么有力量。
林伽青说自己不幸，说是认识她之后才变得幸福，可褚笙莱到此刻才发现，就算没有自己，林伽青也还是那个林伽青，那个不服输不屈服的林伽青。
她的力量，她的幸福，明明都是她带给自己的。
明明小朋友唱的歌是一首很欢快的歌，可是褚笙莱就像见了鬼一般，眼眶都湿润了起来。
不止她，台下的宋姐，还有一众了解林伽青的情况的老师们，都悄悄抹起了眼泪来。
更远处的角落里，林伽蓝和唐韵终于看见了林伽青，她们和其他观众不同，她们并没有误会林伽青是一个普通老师。
相反，正因为知道林伽青是什么情况，所以看到这会儿她的样子，才会感到欣慰又痛苦。
唐韵眼神复杂，却又觉得庆幸。
还好，林伽青没变，还是那个在哪里都能发光的林伽青。
她去看林伽蓝，却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边了。
唐韵立马慌乱起来，她以为林伽蓝是看不得林伽青这样，刚要抬脚去找她，却又收住了。
可能，林伽蓝的情绪和她一样，她太胆小，躲起来去消化了。
唐韵选择不去打扰。
一曲唱闭，林伽青轻轻喊了声什么，小家伙们声音洪亮地用中文喊了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台下响起笑声和潮水般的掌声。
而林伽青圆满完成任务，放松下来，站起身，跛着脚走到孩子们旁边，牵着大家，一起朝台下鞠了一躬。
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位老师也是个盲人，甚至腿脚还不好。
掌声停滞了片刻。
又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比方才还要热烈、还有汹涌澎湃的掌声再度响了起来。
林伽青礼貌地点了下头，带队领着大家下了台。
主持人上来主持，林伽青下了台，松了劲儿，小家伙们都过来围着她，开心得不行。
林伽青笑了笑，大声道：“大家都太棒啦！”
小家伙们齐齐蹦了起来。
其他老师过来，带着大家去休息，宋姐走到林伽青身边，有些哽咽，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抓着林伽青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姐，今天我很开心。”林伽青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真的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宋姐。”
宋姐都要哭了，抱了林伽青一会儿，声音发颤，“是你自己做得好……伽青，抱歉，我太激动了，我也是太开心了。”
“我知道的。”
宋姐松开她，“你快去休息吧，歇一会儿再出来看节目，好不好？晚上咱们在学校开庆功宴，你可别先跑回家了。”
林伽青低头笑了笑，“不会先跑的，那我去办公室休息一下。”
宋姐点点头，把她的盲杖递给她，看着人上了楼，这才放下心来。
办公室在二楼，林伽青上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儿。
她脚步一顿，很快便装作没闻到似的，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那股香水味儿像是停在了某一处，等她上了楼之后，便没有再跟上来。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林伽青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不容易轻松一些的心脏，这会儿又紧绷起来。
她有些疼。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家里请客，吼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