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就是她今天脑子坏了，抽大风。
林伽蓝从小就是个很懂事的人，父母的管教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她自己天生就比平常的孩子要明事理一些。
她会主动督促自己提高成绩，督促自己体贴父母，是那种很自觉、很让人放心的孩子。
林伽青比她小了6岁，出生的时候就很瘦弱，小时候经常生病。那时候蒋兰和林岩安工作都很忙，抽空把林伽青和林伽蓝带到医院，之后的事就没什么时间再管。
林伽青小时候一生病，几乎都是林伽蓝照顾的她。
这也导致，比起父母，林伽青明显更粘她。
林伽蓝自诩自己是一个好姐姐，她希望林伽青也能够学会独立，能够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对她往后的人生也好。
可林伽青和她太不一样了，小时候的林伽青爱哭，只要林伽蓝一不在她眼前，就会委屈得大哭。
她也没办法照顾好自己，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林伽蓝教她最简单的系鞋带都学不会。
林伽蓝没办法，只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林伽青，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林伽青从小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林伽蓝学习的时候，她也不哭闹，就静静地搬着椅子过来坐在林伽蓝脚边，身体靠着她，就这么呆着。
还有，林伽青从小就很漂亮，和林伽蓝平凡普通的长相也不太相同，也许一个随了气质美人妈妈，一个随了相对寻常的爸爸吧。
雪白的脸蛋上，那双大眼睛总是滴溜溜地望着你，眼神澄澈，明明什么也没说，就是特别惹得人想去疼她、对她好。
林伽蓝无数次被那个眼神打败，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弯身将林伽青抱到腿上，搂到怀里。
香香软软的妹妹落在怀里，好似将她的整个身体都嵌满了。
如果要说，林伽蓝想要回到过去人生中的某一刻，那一定就是把小小的林伽青抱在怀里的时候。
可是，就在未曾预料到的那一天，磅礴大雨天，她无数次打电话催促林伽青，不希望她来锦和实习的第一天就迟到，给其他律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命运的玩笑，常常不会向任何人提前打好招呼。
就是那几通电话，害得她的妹妹倒在十字路口，从此再也看不见任何美好。
意外发生之后，林伽蓝一度悔恨到想去死。
可是一看到毫无生色的林伽青，她又逼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那些林伽青失去的东西，她一定要一点一点的还给她。
她会不断地往林伽青的卡里打钱，隔三差五就去看她，嘱咐眸心所有的老师好好照顾她，给她买最好的复健设备，请最好的医生。
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寻求原谅，寻求自我心里的安慰。
但无论她做多少，都好像弥补不了万分之一。
谁能把那个乖巧的、还愿意对她露出笑颜的林伽青，还给她？
林伽蓝困在梦魇之中，反反复复地回到小时候，又反反复复地回到林伽青出车祸的那一天，幸福和痛苦交替折磨着她。
一场高烧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林伽蓝睁眼醒过来的时候，瞧见雪白的病房，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
病房是单人病房，这会儿天色晚了，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病号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林伽蓝浑身脱力，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看着窗户外面的月光和霓虹。
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根本止不住。
她就这么哭了许久，哭到心脏钝痛，哭到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自己的双眼换给林伽青。
可是没可能了，这辈子，林伽青都不可能再看见什么了。
不管找什么医生，都说她再也无法复明了。
林伽蓝想带林伽青去国外看，可林伽青早已心死，也早已不愿意和她再说一句话。
“呜，呜呜呜……”
呜咽声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林伽蓝在一片黑暗中蜷缩起身体，整个人闭眼埋在腿间。
只有黑暗能让她舒服一些，她喜欢把自己闷在被窝中睡觉，因为只有触到黑暗，只有她也看不见，心里才会多少好受一些。
甚至，如果一觉醒来，她能因为窒息而死，那就更好了。
可老天不让她如意，她总是能够再次醒来，能够再次看见光亮。
哭到脑袋开始发痛的时候，林伽蓝再也忍不住，拿过手机，泪眼朦胧地拨通了林伽青的号码。
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只是听一听声音。
林伽蓝有一张从来不用的电话卡，里面只存了林伽青一个人的号码。
这个号码是林伽青不知道的，她一直就这么养着，为的就是未来某一天，可以用这个陌生号码给林伽青拨一通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林伽蓝快失去继续等待的勇气时，林伽青终于手忙脚乱地接起了这通电话。
她不清楚这个号码是谁的，会给她打电话的人并不多。
接起来之后，林伽青轻轻地“喂”了一声。
那头并没有声音。
林伽青捧着手机，有些莫名，“你好？”
“可以听到吗？”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应该是打错了吧……
林伽青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终于挂断了电话。
病房里静悄悄的，方才听到的声音就像幻觉一般短暂。
眼泪夺眶而出，林伽蓝抓着手机，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旁人都说她优秀杰出，可并没有人知道，她只是一个连想见的人都不敢见的胆小鬼。她只敢欺负林伽青眼盲，仗着她看不见自己，肆意寻找机会在她身边出现。
可每一次，她只敢隔着几步看着，丝毫不敢上前。
她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得到林伽青的原谅了。
林伽蓝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哭到脑袋渐渐昏沉。
而此时门外，唐韵跟在江陌身后，手里提着果篮，眼看着林伽蓝的病房就到了，却开始踌躇犹豫起来。
“那个，江总……”唐韵顿住了脚，露出为难的模样，“这么晚了，林律师在休息怎么办？我们要不明天再来吧？”
江陌看了眼时间，“九点半，很晚吗？”
唐韵：“……”
“嗯……”唐韵捡合适的说：“正常来说，这个点其实大家可能，会准备休息了。”
“没事儿。”江陌拍拍她的肩，“主要是我明天没时间，让你一个人来，你敢么？林伽蓝一个眼神，估计就吓得你不敢动了吧？”
唐韵被说中，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胆子怎么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你妈妈。”江陌好玩儿似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
里头没开灯，她直接拍开，扬声喊道：“林伽蓝，睡了没？听说你病了，我跟你徒弟来看你了。”
林伽蓝还维持着自闭的动作，闻声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被刺眼的光亮一照，简直无所遁形。
江陌和唐韵：“……”
林伽蓝下意识别开了脸，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拿出冷冽的声音来，“江律，你们怎么来了？”
江陌和唐韵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半晌，江陌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走，“那个，不都说了吗，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唐韵也跟着上前，把果篮放在了一旁，“对……林律师，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我那个，白天没联系上江总，所以，才……”
“没事。”
林伽蓝已经整理好了自己，转过视线来。
她往后一靠，让江陌和唐韵坐下，对她们笑了笑，“谢谢你们来看我。只是普通感冒而已，现在好多了，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那，那就好。”
唐韵心里松了口气。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她看江陌和林伽蓝之间像是有话要说，自己在场也不太方便，“那，江总，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会儿天，我在外面等你吧？”
江陌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表情，“好。”
关上病房门的时候，唐韵偷偷看了林伽蓝一眼。
说什么好多了，那副脆弱苍白的样子，根本就像是受了重伤似的。唐韵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如果只是生了小病，怎么会哭成刚刚那样呢？
还是说，她想起了谁，或是什么事情？
唐韵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了然了。
她在病房门口坐下，包放在腿上，端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肩膀垮了下去，脑袋也垂得低低的。
病房里面，江陌给林伽蓝剥了个橘子，递给她，“吃点，嘴里是不是没味道？”
林伽蓝接过来，“谢谢。”
“方便跟我说一下发生什么了吗？”江陌说完，注意到林伽蓝看过来的目光，解释道：“主要是，从来没见过你现在这样。”
林伽蓝抬眼看她，“现在什么样？”
江陌想了想，准确描述道：“魂都丢了的样子。”
林伽蓝垂着眼，沉默地吃了两块橘子，承认了。
“对，我早就丢了魂了。”
江陌，“你……”
林伽蓝打断她，“江律，丢了魂的人也能工作的，你不用担心。”
江陌和她认识很多年了，两个人一直是稍微亲近一些po海废整理本文裙寺二耳儿巫救仪思七的工作关系，却也远远不是朋友。眼下问到这里，已经是江陌超出关系之外的关心了。
她不好再多问什么，“行，你没事就行。”
林伽蓝嗯了一声，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嘴里果然有了些味道，不再全是苦涩了。
“挺晚的了，快带唐韵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江陌起了身，顿了半晌，拍了拍林伽蓝的肩，“林伽蓝，相信我，不管是什么事，最后都会过去的。”
林伽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目送着江陌离开，一直到江陌出了病房。关门的人是唐韵，门关上之后，下意识抬起头来往里看了一眼。
恰好和林伽蓝对视了短暂的一瞬。
唐韵一慌，赶紧别开视线。
她快速跟上江陌的脚步离开，一直到从医院停车场出来之后，江陌要打方向盘离开，唐韵却又忽然叫住她，“江总，等一下！”
江陌动作一顿，踩住刹车，“怎么了你？”
“我，我还是不太放心。”唐韵解开安全带，“抱歉，我再回去看一眼林律师，你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你带我过来。”
江陌理解她，点点头，“知道你担心她，去吧，别太晚回家。”
唐韵心里一暖，“谢谢江总。”
江陌翘起嘴角，“真要跟你妈妈告个状，天天叫我江总，都不喊江阿姨了。”
“谢谢江阿姨！”
唐韵赶紧改了口。
江陌笑笑，驱车离开了。
江陌走了之后，唐韵提着包，两手攥得紧紧的，转过身看着医院大楼，深吸了两口气，抬起脚往前走去。
林伽蓝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去而复返的。
她站在窗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抱着手臂发愣。
今天大概是睡不着了。
蓦地，病房的门被敲了几下，林伽蓝一怔，转过身。
唐韵在外面，透过门上的窗户朝她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林伽蓝微皱了下眉，看着唐韵进来。
“唐律师，还有事吗？”
她沉着声音，像是不太欢迎似的。
因为紧张，唐韵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她低着脑袋走近，一直走到了林伽蓝面前。
眼前的身体掩藏在病号服里，怎么看都是瘦削的，可就是这样瘦削的一具身体，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以及令人折服的能量。
“我……现在不是唐律师。”
唐韵缓慢地抬头，终于敢直视着林伽蓝的眼睛。
末了，她狠狠心，开口道：“我是唐韵，是和林伽青同一届同一个班甚至同一个宿舍的唐韵，我知道林伽青是你妹妹……她出事之后，我在医院见到你，才知道的。”
唐韵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在她和林伽蓝之间，她明明可以忽视掉林伽青的。可她既然知道了林伽青事故发生的原因，也知道林伽蓝一直在因为那场意外而痛苦，她就没办法避开了。
她想剖白自己，在触到林伽蓝通红的眼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已经快疯了。
可最失控，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再做些疯狂的事情，她怕自己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于是，想要抱一抱林伽蓝的想法被深深按耐了下去，唐韵握着拳，“抱歉林律师，我一直没有说出来。”
林伽蓝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唐韵一会儿。
好半天之后，她绕过唐韵，走到病床上坐下。
“你和伽青是同学，我也很早就知道了。”
唐韵一愣。
林伽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这件事情，怎么了吗？”
唐韵回不过神。
什么叫怎么了吗？
林伽青是你心头的一块疤，任何和她有关系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或许都会揭起那块疤，让你的心变得血淋淋的。
可你居然问，怎么了吗？
唐韵转过身，皱着眉，与面目表情的林伽蓝对视。
林伽蓝依旧看着她，高高在上似的抱着手臂，淡淡道：“从小到大，伽青有哪些同学，又有哪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我都一清二楚。”
“我很早就知道你是她的舍友，是她身边还不错的朋友。唐韵，远在你知道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了。”
唐韵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林伽蓝，早就知道她？
“你……”
那，林伽蓝知道，她惦记了她很多年的事吗？
埋在心底多年的想法，就像在阴暗的酒窖中肆意发酵的酒一样，早就不知不觉变了质。是崇拜，还是喜欢，她自己都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那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唐韵很不解。
“我们是同事，同事之间，有必要说这些吗？”林伽蓝皱了下眉，“所以你折回来，就是想和我说，你认识伽青？”
唐韵沉默。
“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伽青？”这回轮到林伽蓝质问她，“唐律师，希望你能说实话。”
唐韵嗓眼动了动。
实话？
实话就是她今天脑子坏了，抽大风。
唐韵无意识地扣弄着自己的指甲，再也没办法看着林伽蓝的眼睛，转而别开了眼睛，“因为……看到你哭了，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林伽青哭的。”
林伽蓝一顿，“是。”
她又开口，口吻平和，“不过，我因为谁哭，唐律师为什么要在意？”
唐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
“为什么……”唐韵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回道：“你是我师傅，我不想看到你烦恼的样子，就这样。”
林伽蓝没出声，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个借口。
唐韵走近一些，“林律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提起林伽青，你就当是我脑子糊涂了。知道这个，不知道这个，都对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当然，更不会影响工作……是我越界了。”
她指了指果篮，“橘子很新鲜，我一个一个挑的，你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先回去了，林律师早点休息。”
说完，唐韵大步出了病房。
林伽蓝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并没有回头。
一直到走出了医院，被晚上的夜风一吹，唐韵的精神才稍稍醒过来一些。
方才的事简直像场僵持不下的闹剧，她暗恨起来。
脑子啊脑子，怎么关键时刻你就离家出走了呢？
【作者有话说】
过年真舒服啊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