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笙莱和林伽青。

  江城大学原是国家最早创建的一批政法学院之一,专精法学专业。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慢慢成了一个综合性大学,但江城大学的法学院依旧在全国排得上号,出来的学生认可度极高。

  因此,王牌学院的课程设置比起其他,要严格上许多。学院的教授副教授们,以及一众讲师,不论是多少学分的课,都拿出了十分精神来,课上要求严格,课下更是作业一大堆。

  褚笙莱上了半个月的课,熬了四个大通宵做课业ppt,人都要险些没了。

  江山月和她是一个组的,熬了夜也累,可她院花的名号已经传出去了,每天上课前还是认命地爬起来梳妆打扮,再换一条显窈窕身材的裙子。

  宿舍里四个女生,就数褚笙莱最不屑这些。每天睡到迟到线的最后一刻,爬起来刷个牙洗个脸,将头发梳顺,随便换一身衣服就背包跑了。

  她不爱打扮,嫌那些浪费时间。

  踩着点起床,到食堂的时候,因为人比较少了,也不用排队。这个时候,她会把自己和江山月的早饭都买好,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其他两个也带上一份,然后一路狂奔到教学楼去赶早八。

  江山月会先出门帮她占好位置,两个人比较好学,也不爱躲在最后一排,经常都是坐第一排,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呆着。

  上课的时候,褚笙莱一只手抓着包子,另一手握着笔飞快记笔记,趁老师看投影仪的时候,赶紧低头咬一口包子,再补一句笔记。

  江山月和她不一样,都是等着下了课再吃,哪怕已经凉了。

  女神大概都对自己的人设有些要求吧。

  下了课,褚笙莱跑了趟厕所回来,看见江山月在吃冷包子,轻叹了口气,又出去了。学校有贩卖机,里头有温牛奶,价格比常温的贵上一块。

  就算是一块钱,也要花在值得的地方,这话是钟梁女士说的。

  褚笙莱掏手机扫码付款,觉得这一块钱就花在了关键地方上——江山月一个美女,要是因为啃冷包子闹肚子了,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回了教室,她把冷掉的豆浆拨开,将牛奶插上管推过去,“喝这个。”

  江山月感动地扭脸看她,“莱莱!”

  “嘶,别这么叫我,腻歪死了。”褚笙莱展开一条手臂摊在桌上,低头枕了上去,“两分钟也行,让我再眯会儿。”

  江山月看她这么困,很是不理解,褚笙莱作为宿舍里睡得最早起得最晚的,到底为什么还这么缺觉啊?

  一上午的满课过去,褚笙莱右手腕就跟费了似的,她脑筋多,拉住要离开的教授问道:“张老师,纸质笔记太费手了,效率也不高,下次上课我能不能带电脑来?”

  张教授夹着课本,眯着眼睛想了想,“带吧,研究生都这么上课的,本科生也可以。”

  褚笙莱一喜,“教授,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以后每门课都带电脑来了。”

  张教授急着去吃饭,想快点打发她,“就是我说的,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吧。每门课都带电脑可以,别忘了带书本就行!”

  褚笙莱一乐,“好嘞,谢谢张教授!”

  江山月背着小挎包,抱着书出来了,远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教授真的说行?”

  “这也没什么不行吧。”褚笙莱想着,“我抄了一上午的笔记,用电脑的话,效率能提高不说,这些纸质笔记最终还是要整理成电子的,我干嘛要费两道工序?”

  江山月点点头,“有道理。”

  只是,学院里目前还没看见哪个本科生带着电脑上课的,都是研究生院那边才有这种景观。

  褚笙莱当了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下午就拿着电脑进教室了。

  下午上《法学导论》的是院里一个快退休的老教授,见多识广,心态平稳,瞥见第一排的褚笙莱桌上摆着电脑,喝了口茶,什么都没说。

  课上,老教授口若悬河,讲了理想未来,讲了星辰大海,也讲了许多大一新生或许还不能理解的话。

  褚笙莱全都敲下来了。

  过耳即忘,过了眼睛和脑子,留存下来的才是自己的东西。

  依旧是钟梁女士的至理名言。

  课下,老教授觉得褚笙莱有些意思,招手叫她到讲台上来。褚笙莱起身过去了,老教授问她:“上课都记了些什么?我记得上一节课,我没说什么知识点啊。”

  褚笙莱心道:“原来您也知道没说什么知识点啊。”

  但她还是把电脑抱了过来,点开文档给老教授看,“记了一些我觉得会有用的话,兴许它们比知识点还重要。”

  老教授戴着老花镜,人往后退了退,照着念了出来,“学法律的人,要有保持终身学习的心态,法律是会随着时代变迁的,我们的思维绝不能一成不变……”

  念了两句,老教授像是很满意似的,“可以,小丫头摘的,倒都是重点。”

  褚笙莱出声纠正,“老师,我叫褚笙莱。”

  老教授手边就有点名册,褚笙莱指着第一个,“这个是我。”

  老教授眯着眼睛看了看,“褚笙莱。名字挺好听,人也认真,年轻人未来大有前途啊。”

  褚笙莱听惯了场面话,但这句,她却觉得可信度挺高的。

  “谢谢老师。”

  褚笙莱抱着电脑回座位了。

  江山月旁观了全程,佩服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明天我也开始带电脑了。”

  “带呗。”褚笙莱开始整理文档里的笔记,嘴上道:“只要是能把事情做好的办法,就都是好办法,用就是了。”

  江山月听了,单手直着下巴,侧脸看着褚笙莱,“啧啧,这语气,莱莱你真的才18岁吗?”

  褚笙莱已经纠正不了“莱莱”这个称呼了,随江山月去,“满了,我每年劳动节生日,希望你能记住。”

  江山月将一只手放在心口,念了几遍,“五一劳动节,莱莱生日,五一劳动节,莱莱生日,五一劳动节,莱莱生日……记住了。”

  褚笙莱轻轻笑了一下。

  上了课,老教授终于开始让大家翻开书,褚笙莱听得认真,笔记也记了不少重点。王牌专业的节奏就是快,不全神贯注根本就跟不上,有些重点落下了只能自己补,很费功夫。

  正敲着键盘,褚笙莱电脑上登着的微信忽然多了个小红点,她有点强迫症,手欠点开了,发现是一个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申请理由中写着:【你好,我是眸心盲校和你对接的林伽青。】

  褚笙莱手指顿住,她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一个盲人给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可是,盲人怎么发好友申请?怎么会用微信?

  语音沟通,她还以为是打电话呢。

  褚笙莱分神太久,老教授已经指挥大家看下一节的内容。她赶紧暂时忽略了这个申请,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去。

  林伽青的宿舍里,帮她向褚笙莱发送好友申请的老师握着林伽青的手机,看了半天,为难的来了一句,“伽青,她好像没看到。”

  林伽青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轻喃一句,“是吗。”

  那个老师帮褚笙莱说话,也开解林伽青,“兴许是在上课呢,现在的大学生都可认真了,在图书馆也说不定呢。”

  林伽青点点头,伸出手去,“谢谢你,我知道了。”

  老师把手机还给她,“那我先走了,伽青你有事再叫我。”

  林伽青点点头。

  等屋子里静了下来,林伽青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一个名字,“褚笙莱。”

  她已经知道是哪三个字了,眼下倒不是因为被忽略而生气,只是觉得有趣。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什么有趣过了,这个褚笙莱,江城大学法学院大一的新生,或许是个好学的好学生?

  毕竟法学院上课节奏很快,一点分神时间都不给人,褚笙莱怎么会有时间加她的微信呢?

  林伽青并不着急,她只是有些气恼,用惯了的苹果手机,此刻变成了盲人模式,开了旁白功能之后,真是怎么都用不顺手。

  出事的前两年,别说手机,她连电话都很少用。

  想和她说话,必须得当面说,别想靠什么电子设备。

  眼下,是她成为视障人士之后,第一回用电子设备主动去联系别人,结果就吃了个瘪。

  很好。

  林伽青喊出“siri”来,让它打开播客,随便挑了一个,就这么听了下去。

  晚上吃完了晚饭,又去操场了跑了十公里回来,褚笙莱满头大汗,但身体很畅快。

  她洗了个澡,用了一张江山月给她的面膜,贴好之后,想给钟梁女士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半个月的近况。

  刚点开微信,通讯录那块的“1”特别瞩目。

  褚笙莱这才想起来,糟糕,她忘了通过林伽青的好友申请了。

  “做你的眼”大群里发了消息,昨天开始就是这个学期的第一次活动了,大家都开始联系自己对接的人进行第一次语音交流。

  也就她忙学业忙昏了头,竟然让一个视障人士给她发来了好友申请。

  要死不死,她还晾了人家一整个下午。

  褚笙莱自觉罪过大了,赶紧将钟梁女士抛到了脑后,通过林伽青的好友申请。

  林伽青的头像就是一张纯白色的底,再无其他。通过之后,褚笙莱翻了翻她这个账号,发现就连微信号都是一堆乱码,更别说看看朋友圈什么的了。

  地区写着:冰岛。

  昵称就是大名一个。

  褚笙莱腹诽,不就是一个新注册的小号吗。

  但是看在晾了人家一下午的份上,褚笙莱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褚笙莱,很高兴认识你呀。】

  消息发出去,褚笙莱躺在床上压腿,拉一拉跑完步之后肌肉僵硬的小腿。过了两分钟,她又回过神来,这不是有病吗,林伽青都看不见了,怎么知道她发消息过去了?

  于是,褚笙莱体贴地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一边快速跑下床,贴着面膜冲到了楼道里去。

  这个点大家都在洗漱,楼道里安安静静的。

  语音电话拨了出去,第一通没接。

  褚笙莱不甚在意,又立马打了第二通过去。

  机械女声播报着来电,“CSL来电,接听,接听。”

  旁白的阅读功能很好,可是林伽青手忙脚乱,根本看不到自己点的是什么。她凭着记忆去点接听的地方,可点了一次,居然把第一通电话给挂了。

  第二通很快打了过来,林伽青咬了咬牙,感觉耐心极速下降,挫败感却翻倍地涨了上来。

  她竟然是个连接电话都做不到的废人吗?

  褚笙莱打到第四通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她一喜,语气全无不耐,“嗨,林伽青,是你吗?”

  林伽青呆在没开灯的宿舍里,抱膝缩在靠墙的床脚,肩头耸动了几下。

  她被气哭了。

  这该死的手机,该死的微信。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褚笙莱有些发懵,不是说是盲人吗,难不成说话也不太利索?

  林伽青埋在臂弯里哭,没发出任何声音,褚笙莱不知道她有没有挂断电话,可林伽青已经不想去管了。

  什么狗屁公益活动,她根本就不想参加。

  她根本没有适应视障人士的身份,从前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眼下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就是个废人。

  褚笙莱蹲在阳台上,听着手机那端的静默。

  都接电话了,总不是人不在吧?

  接了又不说话,想必是有些需要体谅的事情发生了。

  钟梁教她,共情能力是有些人生来的天分,放在生意场上是个很好用甚至有些所向披靡的东西,但有些人迟钝,只能去学,多注意。

  学了挺久的,褚笙莱觉得自己现在就挺有共情能力的。

  一直到脸上的面膜都干透了,褚笙莱把它撕下来,疼得轻喊一声。

  林伽青听见声音,忽的一抖。

  电话,还没挂吗?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着精神抹干净了眼泪,咽下苦涩,摸到手机,“你好。”

  褚笙莱听见声音,精神一振,“啊,你好。”

  “我,我还以为电话挂掉了,抱歉。”

  林伽青徐徐说了两句话,状态稍稍回来了一些,她又重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阿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