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六点四十,一通电话打进来,打破了郑宁钦这四十分钟的焦虑与希望。

  郑宁钦看着手机上刘律师拨过来的电话,愈发紧张,刘律师一般不会这么不懂事,大早上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情况紧急。

  他接通:“喂?”

  刘律师尽管很焦急,但还在守礼:“抱歉郑先生,这么早打扰您,但现在有一个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您。”

  他不待郑宁钦接话,继续道:“B市这段时间连续强降雨,部分山区都有泥石流以及房屋倒塌的情况发生,据最新得到的消息,B市最大的山区,也就是江家所在的地方,那里的房子全倒了,伤亡很大,您是江霖的资助者,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个事情。”

  听到这个消息,郑宁钦脑子恍惚了一瞬,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来。”

  刘律师没想到郑宁钦打算亲自过来,他劝道:“郑先生这里极其不安全,慎重啊。我打电话给您,也只是让您知道这个事,您没有必要冒险亲自来。”

  郑宁钦:“我知道,但江奶奶对我很好,而且江霖也是个好孩子,即便相处短暂,现在明知对方有难的情况下,怎能冷眼旁观?更何况,半个月前我答应了江奶奶以后资助江霖读书,说什么我也有权亲自去看看被资助者的情况,且确认他们的生死!”

  “你不必再劝,我会赶最早的飞机过来。”

  郑宁钦挂了电话,就转头看向何明,何明坐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还是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郑宁钦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明哥,抱歉,我不能去试镜了,我现在要赶去B市一趟。”

  何明皱眉不悦:“什么事这么着急,明天再去不行吗?”

  郑宁钦起身就走,“不行,人命关天,回来再跟你细说,你帮我跟周导道个歉。”

  何明无奈冲着郑宁钦的背影喊:“靠,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啊,若是得罪周导,你以后在圈里都混不下了!”

  *

  郑宁钦花了六七个小时才辗转来到了B市,因B市强降雨,航班都停了,郑宁钦先是飞到隔壁市,再从隔壁市打车过去的。

  所有司机一听是去B市,就摇头不去。

  郑宁钦看着刘律师发过来的消息,伤亡人数已经激增到85人,刻不容缓。

  他的耐心有限,直接拿出了比市场价高出三倍的价格,这才有司机愿意铤而走险。

  路上郑宁钦都在跟刘律师保持联系,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郑宁钦的手机也没电了,在手机关机之前,他叮嘱刘律师,一定要确认清楚江家的情况,他晚点赶到。

  下午三点半,郑宁钦终于赶到了山脚下,他在过来路上买了把伞,雨还是非常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场很是混乱,大家都无暇顾及他人。

  郑宁钦看到很多穿制服的警察,也有不少本地人以及志愿者自发进山救援,就连新赶来的记者也跟着警车进到山里报导情况。

  郑宁钦找准机会,进了志愿者队伍,蹭着车一路往里走。

  然而山路崎岖,雨水又大,路上都是泥泞,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前面堵了好几辆,可是救援是不等人的。

  于是所有都人下了车,走路过去。

  时间来到下午六点过五分,终于到了。

  雨还没停,郑宁钦的膝盖以下都湿透了,但他顾不得这些,直接往村里去。

  刚走没多久,他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视野里满地都是断壁残垣,泥水覆盖在灰色的破旧上,看不出原样,这是一种静默的毁灭。

  恐慌的人群,痛哭的声音,趴在废墟上救援人的呐喊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与哀愁。

  那一刻,郑宁钦只想到八个字:山崩地裂,草木含悲。

  他迈开腿,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得要找到江奶奶,他得要找到江霖。

  再往里走,他看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里摆放了二十多具盖着白布的人,其中有个小姑娘坐在一具尸体旁,眼睛通红,不停流泪。

  亲眼目睹这些,郑宁钦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江家快到了。

  在他撑着伞继续前行时,与一个穿着雨衣的人撞到了一起,他低声说了声对不起就要走。

  “郑先生,是我啊。”

  郑宁钦霎时回头,刘律师?

  反应过来后,他激动的抓着刘律师:“江奶奶他们如何了?”

  刘律师神情悲凉,艰难道:“江家...江家....就只剩下江霖了。”

  嗡!

  郑宁钦脑子一片空白,雨水伴随着刘律师的声音,逐渐模糊,转而又更为清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他们在哪?”

  刘律师叹气:“还在原来房子那里,两位老人刚刨出来半小时,正准备找人搬呢。”

  虽然早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亲耳听到,郑宁钦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步子逐渐变的沉重,他不敢想面对这一切的江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当他真的走到了,站到了往日乘凉的院子里,只见到满目疮痍。

  那个不久前还在这住过的房子,已成了一堆废土,那个纳鞋底,笑着喊他小郑的老人,此刻躺在地上被装进了裹尸袋。

  旁边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少年跪坐在地上,浑身湿透,他的眼神空洞,麻木,手上因搬运石头而造成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原来那条受伤,本应该好了的左腿,再次渗出了血。

  刘律师悄悄跟郑宁钦耳语:“昨天江霖放学晚,逃过了一劫,但这孩子跟着挖了一天一夜,赶都赶不走。”

  “唉,造孽啊!”

  郑宁钦撑着伞走到了江霖跟前,他将伞前倾,遮挡了江霖头上肆虐的风雨。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有默默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江霖终于抬头看向了为他撑伞的人,他脸色发白,眼睛漆黑无光,声音暗哑,不确定道:“郑先生?”

  郑宁钦低头看他,此刻的江霖就好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可怜又无助。

  郑宁钦不由地用另一只没撑伞的手,安抚性的摸了摸他湿透的头发,“嗯,是我。”

  也许是郑宁钦的动作太过温柔,也许是郑宁钦的语气太过亲切,江霖的眼眶蓦的红了,这是郑宁钦第一次看到一向内敛的少年有这么外露的情绪。

  他紧抿着唇,眼泪顺着脸上残留的雨水而下,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郑宁钦慢慢蹲下,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如海面般深邃平静,给了江霖强大的安定感:“肩膀可以借你。”

  面对这样的眼神,少年泪落无声,手指都抠在了一起,声音哽咽难言:“钦哥...从今以后,我没有家人了。”

  他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以后...都我一个人了。”

  郑宁钦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一刻少年的痛刻骨铭心,仿佛所有的信念一夕之间都被摧毁。

  他咬了咬舌尖,轻声道:“江霖,跟我回S市吧。”

  大雨滂沱,四周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江霖红着的眼眶里全是痛楚与迷茫,他没明白郑宁钦在说什么。

  郑宁钦擦了擦他眼角的泪,重复道:“跟我回去,以后我来当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