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弥稚嫩而尖锐的哭喊声在整艘船的上空盘旋,就连被困在船长室里的林晏安都隐约能听到。他竖起耳朵听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船上一片寂静,水手们像是被震住了似的,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话,一时间,气氛尴尬到有些诡异。

  事实上,塞弥所说的话并不仅仅只是孩子的胡言乱语,这同样也是深深根植在他们心中的疑虑和恐惧。

  目的不明的出海,意外遭遇的塞壬,阴晴不定的船长,这一切都使得这艘船上人心浮动,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心里转着不同的心思。在这之中,跟塞弥抱持着差不多想法的也大有人在,不少人看向段迟渊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显然也是在怀疑段迟渊的居心。

  “够了!”段迟渊眉目一凝,低喝一声,打断了塞弥声嘶力竭的大喊。

  塞弥猛地住了口,身子微微瑟缩着,哽咽着瞪着段迟渊,不服气的咬着嘴唇,却不敢再直接挑战父亲的权威。

  段迟渊皱起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沉声道:“塞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塞弥一梗脖子,刚想反驳,段迟渊就竖起手掌,不耐道:“别跟我说什么自己想出来的瞎话,你是我的儿子,你有多大能耐,我清楚得很。若是再说谎,我就只能在抵达港口之后把你留在岸上了。我的船上,不需要一个不忠诚的船员!”

  这番话说得极其严厉,再搭配上段迟渊高大挺拔的身形和不怒自威的气势,哪怕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终年在海上跑生活的水手,估计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责问,更何况是年纪尚小的塞弥了。

  男孩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本就微微红肿的眼圈越发通红,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段迟渊没有理会他,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一众船员,沉声道:“这话不只是说给塞弥听的,你们也是一样。大海之上无边无涯,这一艘船,就是一片天地,一同航行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都是兄弟。英格尔的事情,我自然会想办法调查清楚,在这之前,不要让我听到那些漫无边际的猜测和谣言。我的船上不需要不忠不信之人,也不需要只知道捕风捉影的废物,听清楚没有?!”

  他的眼神威严而严厉,哪怕有着一张格外年轻英俊的面容,却仍然诡异的让人生不出半分想要反抗的念头。水手们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应是。

  段迟渊微微点头,低声道:“都散了吧,罗伯特,加快航行速度,尽快返回港口。”

  “是!”罗伯特带着水手们步履匆匆的离开。

  段迟渊看着他们的背影,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放松。

  他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警告,并不足以真的改变这些顽固的水手们的成见,但是至少这样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镇住这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找出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塞壬已经灭族数十年了,船上的水手大都很年轻,就算对关于塞壬的传说耳熟能详,也不至于只是看到一具死状凄惨离奇的尸体,就立刻联想到塞壬身上。这其中,一定有人在刻意散播流言,想把这把火引到林晏安身上。

  这个人一定跟塞弥关系很亲密。毕竟塞弥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心眼却很多,若不是亲近的人有意教唆的话,他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受到影响的。

  想到这里,段迟渊复又转过身,看向塞弥。

  直到现在,这孩子仍是一脸倔强,固执的瞪着段迟渊,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他脸上和手上都沾着英格尔身上的血迹,暗红色血痕的映衬下,男孩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身躯也瘦小的可怜,看起来像是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似的。

  船上能够提供的食物和营养无法与陆地上相比,这孩子从小就在船上讨生活,过得并不容易。

  段迟渊心里一动,蹲下身来,与塞弥平视,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的发顶,轻声道:“塞弥,等船靠了岸,你就留在港口吧,不要再跟船了。”

  塞弥愣了愣,突然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抽噎到说不出话来。

  段迟渊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替他擦去眼泪,谁知下一秒,一个热乎乎的小身子就冲进了自己怀里。

  “呜呜呜……爸爸,爸爸你不要我了吗?你是不是讨厌塞弥了?塞弥不说谎了还不行吗?不要赶我走,求你了,呜哇哇哇……”

  塞弥扑进段迟渊怀里,死死拽着男人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

  段迟渊猝不及防,浑身都僵硬了。怀里的小家伙是那么瘦削,那么柔软,好像稍微用力大些,就会折断似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小孩子这么亲密的接触,段迟渊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硬生生僵成了一块木板。

  良久,他终于适应了一些,别扭的抬起手,摸了摸塞弥的后背,干巴巴的说:“……我没想赶你走。”

  “骗人!”塞弥哭着喊道,“爸爸是大骗子!”

  段迟渊试图解释:“我想把你留在陆地上,是因为那里更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船上风吹日晒的,连新鲜的水果都吃不到,时间久了,你会长不高的。”

  塞弥渐渐止住了抽泣,抬起花猫似的笑脸,狐疑的说:“……真的吗?真的会长不高吗?”

  段迟渊拿出平生最大的耐心,诱哄道:“等船靠岸的时候,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其他孩子都比你长得高,长得壮。”

  他又低声哄了一阵,塞弥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红着脸钻出段迟渊的怀抱,扭扭捏捏的说:“爸爸,塞弥刚才说了,只要你还喜欢塞弥,塞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没错,那条大坏鱼的事情,我是从安娜老师那里听说的。”

  安娜老师?段迟渊眉心微蹙。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女人……难道一直在船上吗?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209我的老攻是海盗09 安娜

  海上不比陆地,茫茫天地间,就只有这么一艘船,若是这个叫安娜的女人的确在船上,那她一定是在技巧性的故意躲着他。

  最奇怪的是,一艘海盗船上居然带着女人,那些水手难道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吗?这个女人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呆在这艘船上的呢?

  塞弥叫她老师……难道说,这是原身特意找来的,帮着教导塞弥的女老师?

  段迟渊心生疑窦,面上却不显,揉了揉塞弥的发顶,语气越发柔和,道:“安娜老师现在在哪里?带爸爸去找她,好不好?”

  塞弥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爸爸你忘了吗?安娜老师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肯见的呀!”他顿了顿,有些难过的说,“安娜老师的脸受伤了……她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见人的。”

  脸受伤了,不肯见人,只肯见唯一的小孩子塞弥……

  这个女人实在太古怪了……

  段迟渊沉吟道:“塞弥,爸爸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安娜老师,你带着爸爸去她的房间门口好吗?我保证,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

  塞弥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他眷恋的看了一眼英格尔早已变得冰凉的尸体,难过地说:“爸爸,我们先帮英格尔叔叔换一身衣服吧,然后我再带你去找安娜老师。”

  段迟渊的目光落在英格尔残破的尸体上,眼底划过一丝悲悯,无言的点了点头。

  处理好英格尔的尸体后,两人离开甲板。塞弥牵着段迟渊的手,瘦小的身躯轻快灵活,穿行在光线幽暗的船舱走道间。他一路往里走,穿过了不少水手的房间,空间变得越发局促逼仄,气味也很不好闻。段迟渊看在眼中,暗暗吃惊——这个叫安娜的女人居然能够忍受这样糟糕的生活环境,实在是很不简单!

  终于,塞弥在靠近船尾的位置停下了。他转过身,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爸爸,你千万不要出声,安娜老师很怕外人的,我先帮帮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讲话。”

  段迟渊耐着性子点点头,塞弥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敲敲门,压低了声音说:“安娜老师,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