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竖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讲道:“岚国的最后一代君王少年即位,他从父辈手中接过一个锦绣山河,却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囊,一旦掀开,就只剩下千疮百孔的烂肉,就算刮骨疗毒,也无济于事。社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少年皇帝的雄心壮志,全都成了一个笑话。”

  “老段……就是那个皇帝?”林晏安嗓音有些颤抖,轻声问道。

  “不。”判官摇摇头,掩住眸中的不忍,低声道,“少年皇帝放不下满心抱负。强敌环伺,四境皆危,他不肯投降,而是亲自出征,御驾亲临。那时候,他身边有一员大将,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托生死。大将军身具破军之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竟真的破了死局,求得几年仓促太平。”

  林晏安心神一动,喃喃道:“是老段……”所以他才有那么高超卓绝的剑法,所以他才有那样渊渟岳峙的气势,那都是生死一线间才能磨练出来的坚忍和不屈。

  判官微微颔首,肯定了林晏安的猜测:“段将军救万民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举国欢庆,加官进爵,一时风头无两。可惜,自古功高震主乃是大忌,段将军也难以幸免。”

  所以即便曾经两小无猜,即便曾经相托生死,也还是辜负了。

  “段将军含怨而亡,凄怨之气徘徊数月不消,终成厉鬼,入鬼道。他生前征战四方,杀了太多人,满手血污,满身戾气,化鬼之后越发强横暴虐,就连地府众鬼仙也无力阻挡。他一路斩杀,冲进了阎罗殿,惊动了十殿阎王,最终求来了十世轮回。”

  “十世轮回,十次与他爱慕之人相识相知的机会,只要有一次能圆满终老,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并没有。”判官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林晏安迟钝的眨了眨眼,心口泛起一阵阵火烧般的剧痛,像是烧红了的刀子在割,他却一点都不想呼痛。

  能有多痛呢?哪有段迟渊痛呢?

  求而不得,生生世世都不得,才是最彻骨的痛。

  144我的老攻是鬼王03 你逃不掉了

  林晏安的眼神茫然而痛苦,像一条脱了水的鱼,惘然的看向判官。

  判官微微别开眼去,不忍看他,继续讲道:“十世轮回之后,段将军重回地狱,却带着比当年还要重十倍百倍的怨气。过于浓郁的怨念让他迷失了神智,曾有接近两百年的时间,都在酆都城外的无间旷野游荡,斩杀了数不清的恶鬼,一柄长剑凝结了厚厚的鲜血,几乎辨不出原本的样貌。段将军清空了整个无间旷野后,终于渐渐恢复了神智,他手上太多杀孽,终生不得再进鬼城,索性便在无间旷野上定居,带着跟随自己的弱小鬼怪建起了一座宅院,从此深居简出。然而他残忍嗜杀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渐渐地,地府众鬼不再提起他的名字,而是以无间鬼王代称。”

  判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林晏安说:“所以说,段迟渊并不是普通的鬼怪,他是地府众鬼畏之敬之的鬼王。”

  从战无不胜,救万民于水火的大将军,到凶煞残忍,连鬼怪的都不敢直呼名姓的无间鬼王,段迟渊……该有多痛苦?

  他本来可以是护持边疆民生的碧血丹心,却最终成了一截烧焦的朽木,成灰的余烬。

  他错了吗?为什么为国为民没错,却不得好死。为什么为情为己也没错,最后却一无所有。

  漫长的沉默里,林晏安强忍着痛苦不已的心悸,看向判官,艰难的问:“……老段到底在哪里?”

  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能见到段迟渊,越快越好,就连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那个男人真的太累了,他想给他一个拥抱,再给他一个亲吻。

  他想告诉他漫长的旅途已经到了终点,从此他的身边有他,从此不离不弃。

  判官刚欲开口,面色就倏地一变,扭头看向门口。

  “来不及了,他就要来了。”判官一向温润的神情变得焦急,压低了嗓音,急急地说,“林先生,这个世界的段先生极其危险,你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恢复他的神智,世界必须重新由系统接管,任务才能继续下去,你和段先生才有可能在一起。”

  他伸出食指,重重点上林晏安的眉心,深深地看了林晏安一眼:“千万小心,望君珍重。”

  “哗啦”一声,门板被人推开,判官的身影也如镜花水月便消散不见。

  林晏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看向门口。来人并没有抬脚迈进来,取而代之的是发出细微骨碌声的轮子。

  那是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面容苍白俊美的男人。

  是段迟渊。

  林晏安顾不上奇怪段迟渊为什么要坐轮椅,他的目光近乎贪婪的掠过段迟渊轮廓分明的面容,停驻在男人疏朗漠然的眉宇间。

  他的心猛地瑟缩了一下。

  段迟渊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个生死仇敌。

  林晏安的咽喉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

  段迟渊看着被捆在床上的男人,眉头缓缓皱紧,心头掠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他缓缓转动轮椅,把自己移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容仓皇的男人,沉声道:“林晏安……”

  他还认得我!瞬间的惊喜袭上林晏安的心头,他下意识的笑了起来,张口欲言,却仍然只能发出粗哑难听的“啊啊”声。

  段迟渊的目光滑落到他的脖子上,他缓缓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林晏安的颈项,蹭过男人细腻柔软的皮肤。

  “谁干的?”段迟渊低声问,眼里划过一丝嗜血的暴虐。

  林晏安看得分明,不由怔住了。他再一次细细打量段迟渊的面容,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不适感。

  眼前的这个段迟渊虽然面容俊美,整个人却像是被阴郁的浓云笼罩着一般,浓黑的眼眸里满是不肖和桀骜,削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偶尔掀起的,是显而易见的森冷和讥诮……

  他是段迟渊,却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老段截然不同。

  而且他虽然能认得出林晏安,却对前一个世界里于骁翎做的事情并不知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老段真的是段迟渊吗?

  “算了。”见林晏安只是盯着自己发呆,段迟渊很快失去了耐心,松开林晏安泛着青紫掐痕的脖子,一脸嫌弃的擦了擦手,冷笑一声道,“谁弄的都无所谓了,毕竟你总是这么会得罪人。”

  段迟渊脸上的嫌恶显而易见,林晏安突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林晏安,似乎是另一个人。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似的,段迟渊面目森然的笑了笑,话音冰寒彻骨:“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近千年的时间,终于等到你了。活着的时候总生怨怼,现在你终于死了,可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

  林晏安:“……”我有的是话想说,可是我这个破嗓子出不了声!

  他心生恼怒,下意识的挣了挣被捆住的四肢。

  缚骨链叮叮当当的响声响起,段迟渊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骤然变了,他一手掐住林晏安的手腕,力道极重,几乎瞬间就在林晏安腕间留下一道肿胀的红痕。

  “……唔!”林晏安喉间逸出一声沙哑的痛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