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对父亲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个混乱、充满血污的晚上，唐子明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好像暗夜里的魔鬼。
直到现在，唐意想起那个眼神，恐惧都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死命的把他往下拽。
唐意从没有探视过唐子明，不想也不愿，唐子明也从来没要求过要见唐意。
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毫不关心，总之从没有提起过只言片语。
唐意和唐静到接见室的时候，唐子明还没到，等了大概三五分钟后，狱警带了个人进来。
蓝白条纹的衣服下，是一个瘦的不太正常的身躯，好像只剩下骨头支撑着，把衣服衬的十分宽大。
狱警扶着唐子明坐下，又交代了几句，才转身出门。
隔着特制玻璃，唐意仿佛在看默片，总觉得不太真实。
因为太瘦，唐子明颧骨显得十分突出，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颓败。
唐意静默的看着对面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很难把这个面容病态的男人跟从前的唐子明联系起来。
唐子明盯着唐意看了会儿，才拿起一旁的电话放到耳边。
唐静红着眼眶推了推唐意，示意他接通。
唐意愣了愣，轻轻呼出滞在胸口的气息，在唐子明略显期待的目光下，接起电话。
“小意。”
唐子明的声音很快就通过电话传来，可能是因为不能直接交谈的原因，又或许是太久没听到唐子明的声音，唐意觉得有点儿不太真实。
可尽管这样，唐意还是一阵心惊。
在他的印象里，唐子明不喝酒的，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么温柔而亲昵的喊他的名字，没想到再次听到，会是在这样一个不太美好的场合。
“嗯。”唐意状态也不好，声音略哑。
唐子明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抚摸唐意脸颊，但却只能在冰凉的玻璃上摸索他的轮廓。
唐意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抽痛，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你找我，有事？”
唐子明顿了顿，把手收回来，说话的声音略微颤抖：“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咳咳。”唐意偏头咳了声，这样轻微的动作脑袋里也像是翻江倒海，叫他从太阳穴到脑仁一起疼，清醒又混沌：“现在看到了，有什么意义？”
唐意只觉得嘲讽，一切都太迟了。
“小意...”唐子明满眼愧疚，想问唐意过得好不好，但看他憔悴的面容，又说不出口。
“我挺好，一直都挺好。”唐意扯了下嘴角，在这种时候他总是特别聪明：“你怎么回事。”
唐子明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张的看了看四周，可能是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又慢慢冷静下来。
唐意蹙眉：“怎么了？”
唐子明苦笑：“没什么，我...脸色不太好吧。”
“嗯。”唐意点头，没想帮他掩饰什么：“怎么回事？”
唐子明笑了笑，干涩的张口：“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聊会儿，谢谢你来看我。”
唐意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唐子明重新审视了下唐意单薄的身子，又把眼神挪到他的脸上，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消瘦。
“我害了你妈妈，更害了你。”唐子明眼里闪着泪光：“是我对不起你们。”
看得出来，唐子明今天是来忏悔的，可唐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他。
不管是大方原谅，还是冷声讽刺他都做不到，只能僵僵的听他说话。
唐子明低下头，用另一手抹了把脸。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甚至都没有奢求你会来看我，我只是想听你再喊我一声爸爸。”唐子明说话的语气带着恳求，眼神里也充满期待。
唐意感觉心头压了块重石，连喘气都极其困难。
他眨了眨眼睛，紧攥的指尖扎的掌心生疼，却始终没有开口。
一旁的唐静早就哭成了泪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把脸转向另一边。
唐意还在挣扎，他觉得这个世界真可笑， 是不是每个人都在失去了某样东西之后才觉得弥足珍贵。
经历过悔恨、痛苦之后，再转头回来央求别人还给他。
可是他们始终都没明白失去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已经失去的东西，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时间到了。”狱警进来提示。
唐子明深呼吸了下，把电话放好，在狱警的搀扶下起身，离开前还忍不住回身看了唐意一眼。
唐意用平静的目光送他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唐子明看到他有任何情绪起伏。
时间到了，他俩也该离开。
唐意拿了包纸递给唐静，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他…什么病？”
唐静停下擦脸的动作，看向唐意：“血癌，正在申请保外就医，但他…不太愿意。”
唐意愣住，脑海里一团乱麻，片刻后猛地转身看向监狱的大门。
“现在还处于中期，一定来得及。”唐静轻声说，见唐意愣着没说话，抿了抿嘴唇又继续开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做个检查。”
唐意转头，盯着唐静看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低低的笑出声。
今天的见面，重点在这儿吧。
前一秒他还在可怜唐子明，还在想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漠，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就应该叫那声爸爸。
结果后一秒就赤裸裸的告诉他，唐子明不是在忏悔，而是在博取他的同情，他只是看上了唐意身上的那点儿骨血。
“你就耐着性子等几天再说不行吗？”唐意冷冷的看着唐静：“你就晚说几天，也不会这么明显。”
“小意，我想你是误会了，你爸爸他真的…”
“我误会？”唐意低笑：“两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怎么才能不误会呢！”
唐静又开始掉眼泪，说话也带着哭腔：“我也是想救你爸爸，才出此下策，总不能看着他死啊。”
唐意冷笑：“检查我会去做，就当报答他生了我。”
说完，唐意转身离开。
他觉得很疲惫，想随便窝在哪儿睡一觉，一直睡下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