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走后，孟星河把李雨楠买来的生日蛋糕扔出了门外，想了想，又把给凌睿买的女装也扔了出去。
他一口连一口地抽着烟，低头喘气，久久无法平静。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像是无能狂怒的loser，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
房间里还有昨天和凌睿留下的许多痕迹，他想到十二点刚过时两人亲密相拥的情形，心里一片茫然。
孟星河很清楚，事情搞到这个地步，怪谁都不如怪自己。如果凌睿让他滚出公司他觉得自己也是活该。他知道自己此刻有更害怕的东西，想像扑火一样去扑灭它，却无济于事。
这种恐惧和不安的背后是什么，他不敢去深想。
天快黑的时候父母打来电话祝福他生日快乐，微信上给他发了红包。三十岁，也和去年、前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红包的金额都没有区别。
孟星河饿了一天已经有点发虚，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糟心的生日，只觉得四肢都像被人截断，什么都不想做。
最后他决定先在微信上和凌睿道歉。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次，删删减减的想了措辞，终于改好一版发出去，却发现凌睿把他微信删了，他对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心里更多的不是吃惊而是难过。
这一切仿佛历史重现，就好像，当年凌睿毕业就没有告别地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发过一条消息、打过一个电话给他，更没有社交软件能联系上，决绝得像是死了一样。孟星河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人人网还挺火的，但是从那么多同学朋友的关系网里他怎么也找不到凌睿的踪迹。大学的时候，他还给凌睿打过好几次电话，听到的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凌睿高中时用的那个号码至今都还存在孟星河的手机里。
此刻看着那个被拉黑后还残存着许多凌睿发来的没有得到回复的微信对话框，孟星河后悔无比，只觉得自己总在同一个坑里反反复复地摔倒。
事情过去三天，中间李雨楠还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孟星河没接，直接把人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或者拉黑了。他愈发觉得自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急切地想和凌睿道歉，可凌睿没有和他单独见面。
最终他主动去了凌睿的办公室，想着就算不被原谅，也至少得说一句对不起，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然而这一回周南溪把他拦在了门外。
她对孟星河和凌睿的关系虽然有诸多不靠谱的猜测，也知道孟星河在凌睿这里不一样，但是这几天老板释放的低气压还是很让人害怕，无论放谁进去都要先问过了凌睿才敢放行。因此就算是孟星河也不能例外。
凌睿正在忙，所以于情于理都他可以让孟星河等在门外。
孟星河一言不发地等在门外，甚至没有拿出手机来消磨时间。大半个小时之后孟星河终于被允许走进凌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碎纸机在工作的嘈杂声，孟星河站到凌睿办公桌前，看着他，目露怯意。
“有什么要说的？”凌睿仍旧背对孟星河，盯着碎纸机，像是真的在确保碎纸机的工作。
“我是来道歉的。”
凌睿转身，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开玩笑似的问：“空手吗？”
孟星河一愣，一肚子道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他很清楚凌睿这样的玩笑态度比横眉冷对更说明了生气程度。凌睿当然不是真的要他送一份礼物来道歉，这不过是一种堵死路的态度。
“给你三分钟。之后我要去二十五楼开会。”
“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动手了，我保证。”孟星河说不出自己情深意切的腹稿，因为他觉得凌睿总能在字里行间找到不够真诚的破绽。
“我们没有以后了。”
“凌睿……我……”
“其实你来道歉，也只是觉得和我上床还不错，不想错失以后的机会，对不对？”
孟星河深吸一口气，“我没有。”
“真的不是吗？好好问问你自己。”
这次孟星河没有那么足的底气否认了，他们都是成年人，心知肚明这次的道歉更多的是希望抹平前事。凌睿的话虽然赤裸难听，但却是最接近真相的。毕竟孟星河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和凌睿去相处。他自己的欲望和理智也还没分出个胜负。
“那你今天来说这些是怕我让你滚蛋，想保住工作吗？”
“当然不是！那天、那天真是冲动了，我不该动手的。对不起。”
“已经发生的事，它就是发生了。”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哪怕，你说我们没有以后了。”
凌睿稍微与孟星河对视，随后又错开眼神，他想的很明白，自己对孟星河的那种放不开的情绪一开始不过是征服欲作祟，后来渐渐把孟星河跟他的一拍即合当做是某种可以信任的、被秘密承认的感情。直到孟星河生日那天，他才看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又或者说是自己的心迈着大步子比原计划的跑得远、跑得快。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陷进里拔出泥腿，不再深陷。
孟星河还准备解释，凌睿却快刀斩乱麻般地抢先说，“我知道，这件事里面有我咎由自取的成分。我就不应该指望我们俩可以继续像高中那样相处。”
“我那天…那样做其实不是，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当时是突发的情况，你那么说，我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觉得我让你丢人现眼了。”
“没有，当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如果不是——”
凌睿打断孟星河的话，“没有？那我问你，你现在敢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喜欢一个异装癖吗？你敢带我去和你的家人朋友见面吗？！”凌睿越说越心烦，他一开始想好了要冷静处理，最终还是走上了大吵大闹互相质问的地步。
“凌睿你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你的那些问题不是靠我来解决的，我不想浪费时间了。”
孟星河皱着眉头，还要继续说什么，凌睿却不想再听。他抬起手腕上的表给孟星河看，表示三分钟到了，下了逐客令。
孟星河没理由再留在凌睿办公室，只能灰溜溜地离开，看着凌睿快步离开的背影他只觉得心里比刚才进门时还难过，甚至有点讨厌自己这个癞皮狗的模样。
周末孟星河约好和廖东辰去打壁球，原本元旦之后他就很少去打球了。现在周末又空闲出来，便恢复了和朋友去锻炼的生活节奏。
当初在腾讯的时候廖东辰还算不上和孟星河关系最好的朋友。等他离职了，有些虚伪的友情退水，反而显得廖东辰跟他是真的聊得来。两个人在球馆停车场就遇见了，廖东辰迎面就打趣孟星河，“怎么回事？想约你打球还要看档期了？最近忙着约会呢？新公司的美女？快点拿照片让我鉴定一下。”
廖东辰这个话痨向来说话就跟放鞭炮一样，这回逮住了孟星河的小辫子，更是噼里啪啦的积极开火。
孟星河这两天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被勾起了烦躁。
他尴尬地冲着廖东辰笑笑，没搭茬，转移话题道：“别瞎扯，你怎么穿这么多？”
廖东辰还应景儿的吸了一下鼻子，“上周有一天我同事把咖啡弄洒了，我搭在椅子背上的围巾正好给弄脏了。她拿回去洗了还我之后就被我老婆发现了干洗的小票还钉在上面，小票上有我同事的名字和电话。当天晚上就和我吵架，闹完给我撵出来了，哦豁，就搞感冒了。”
“你们家雯雯还是这么猛……”
廖东辰扁嘴笑笑，也不甚在意。他和老婆平时吵吵闹闹也是两人性格所致，都脾气大还冲动，一言不合就要闹个天翻地覆，闹完之后又很快跟没事发生一样。不似孟星河，和谁在一起都很少发生摩擦，但一旦争吵，就会久久不能解决，通常就直接走到了分手那一步。
“说说吧，你最近神秘兮兮的，肯定谈了。”
“没谈。”孟星河摇头，“没谈上。”
“哟，追不到？什么女神这么高冷。你条件不错啊。”
孟星河想到了凌睿，忍不住带着一点点炫耀说：“人漂亮，身材特别好。还聪明，港大本科，哥大研究生。现在自己创业，公司估计过两三年都能上市了。”
“牛逼啊！你哪里认识这种级别的白富美。”廖东辰猛拍一下孟星河的腰，给人拍得一踉跄。
“所以，我配不上。”
“也别这么说，谈恋爱嘛，又不是结婚。谈恋爱讲究的是脾气好、活儿好，这不是你强项嘛！”
“……”孟星河黑着脸，不知道是不是该回敬廖东辰一脚。
“哎，我们做程序员的，确实在情感输出这一块上比较吃亏。要不就算了，感觉你这个目标也确实不太实际。她肯定身边围着大一票舔狗，你怎么竞争得过。”
孟星河心想自己现在就算上赶着想做一条舔狗，好像都没有资格了。
他并没有被廖东辰几句话劝好，反而越想越沮丧，打球的时候大失水准。廖东辰也感冒了，两个人今天都不算发挥得好。但到底还是出了一身汗，打完之后被急速分泌的多巴胺短暂地安慰，情绪平顺了一些。
在更衣间的时候，廖东辰忽然“操”了一声。
孟星河问他“怎么了”，他拿出一个红色的请帖，打开给孟星河看，“瑶莉的红色罚单，我都忘记了，上个月我自己的时候来扔在这边储物柜了。”
凑过去一看，喜帖上结婚的日子是昨天，这张红色罚单过期了。
“算了，谁去前女友的婚礼送钱啊，冤大头也不能这么干，你说是吧！”廖东辰又自言自语的絮叨起来。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廖东辰忽然蹲了下去，哐哐哐捶了三下衣柜。
孟星河不知道他怎么了，也跟着蹲下去，掰着他的肩膀查看情况。发现廖东辰这个有八块腹肌的汉子这会儿居然在流马尿。
廖东辰看孟星河蹲下来安慰自己，顿时像找到了依靠，立刻嘴里伊哩呜噜的叫唤起来，“你知道的她是我初恋，高中我暗恋了她三年，后来好不容易追到她。大学的时候我天天六点半骑车给她买豆浆油条，毕业之后她不想和人合租想住单间，我就去接私活，给她租了离公司近的一居室。为了去接她加班，有一次弄茬了数据还差点被腾讯开了。她想要一个爱马仕，我就从自己攒的首付里拿出来十几万给她买。她妈得了乳腺癌，要找好点的医生做手术，我又买了茅台去到处求人，为了等那个医生下手术说几句话，一站就是三个小时。你说，她为什么还是不要我！我到底要怎么做，董瑶莉才会觉得我好啊……为什么！凭什么啊！”
“你都结婚了，说这些干嘛。”
“十年了，我跟她整整十年，一个人有几个十年。我把什么都给她了，她还是不要我。”
“算了吧。”
“你懂个屁！懂个屁！懂个屁……王嘉和李雨楠都是倒追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别人就非你不可了。我呢？我他妈像条狗一样围着人家转，人家还是一脚把我踢开。那句话说得对，舔狗不得好死。”
“但是你现在和雯雯多好，你往好处想想吧。我现在想做狗都做不成。”
廖东辰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仍旧蹲在那儿不肯起来。
孟星河只能陪他坐下来，靠着储物柜，心里思绪翻腾。
他垂下一只胳臂，手指不停地的搓。一想到如果有一天凌睿结婚，和一个无比喜欢的、光明正大的男人宣布终身相爱，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拿着锤子在敲。他想自己还是应该再做一次癞皮狗。至少要让凌睿解除误会，他不是单纯的想上床而已，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把自己原本规划好的人生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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