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表演打分场。”
这是系统内的各位文学鬼才给某些少见又难缠的囚笼起的外号。
颜束明显不喜欢打哑谜,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
“是单一任务。”裴放立刻解释道,“系统在这一个任务里,或者说某个事件里,根据每个人的完成度以及契合度给出任务点值。”
颜束点头,隐隐能猜出来:“所以,这场给出的任务是......”
“参加大祭。”夜昙接话。
就这?没了?
这听起来倒更像是日常行程中的一环,只是带着更多的未知。
往往越是这样没有过强目的性的任务,越是让人难以做出相应的行动。
这样太过被动了。
此时,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难怪所有人都不紧不慢,相比起数日之后的大祭,如今悄悄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裴放这样,开始就把自己搞个半死来提升难度。
不过别人或许可以再等等,这两位明显已经坐不住了,更何况水晶兰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裴放自己也没能查清楚其中原因,因此才会询问夜昙找到水晶兰之后的状况,如今唯一有的线索,便是山顶上的那颗树了。
“既然没人会想到去山顶,你怎么会去?”颜束先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气氛。
“昨晚突然下大雨,我找了个地方先避一避,可能是雨太大,我待的地方离山顶也不远,一些被打下来的树枝什么的就滚到我这里,其中就有水晶兰的东西。”夜昙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车钥匙。
裴放本身就不晴朗的脸色,瞬间更黑了。
没收了她一辆车,看来她私底下还藏了不少。
裴放觉得他近期可能真的有些放纵他们几个,先是钩吻给他下套,又瞒着他自己跟着颜束下场,再是水晶兰偷偷在D区给钩吻捞人......他现在非常怀疑夜昙的不上心。
“留着看人,我去山顶走一趟。”颜束不由分说地把架在一起的腿放了下来,就准备出门,
“等等,”裴放喊住他,“我跟你去。”
颜束扫了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外伤的医用药物和纱布等......似乎是觉得裴放身上的伤十分碍眼。
“你从哪弄的这些玩意儿?”夜昙瞠目结舌,木了两三秒才憋出一句话。
往囚笼空间里弄东西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要有权限,再者外面要有人跟你链接传输权限,而且要做好被系统随时发现这种“老鼠洞”的准备。
普通人甚至接触不到第一条拥有权限,因为根本没几个知道能往囚笼空间里塞东西这件事。
那就是他进来之前带在身上的,夜昙在C区混了这么多年,好坏东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些东西的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非得在什么组织内部才能接触到定制类的医疗用品。
“你是什么组织的人?”刚刚头脑风暴完的夜昙,脸上骤然变色,往裴放身前一挡,“身边带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危险物品,你也真是心大!”
夜昙反应过激,有种想当场干架的趋势。
“哪里来路不明了。”裴放烦不胜烦地把人拨开,“他的来路,是我。”
夜昙倏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玩意儿吗?
第一次见荼蘼胳膊肘往外拐,夜昙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
是不是疯了?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虑,夜昙还是把后面没说出口的字咽了回去,对颜束仍然怒目而视。
颜束一句解释也没有,无声地表达着“要用就用,不用拉倒”,并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
“水晶兰那里的东西。”裴放为避免内部矛盾,还是开口替没长嘴的人解释了一句。
看来颜束之前在水晶兰那里不仅仅是闹翻了天,还洗劫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恐怕这人也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身份的不对劲。
可颜束还是闯入惩罚区救他。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们的遇见是一种别有用心,有没有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还是说他......心甘情愿。
夜昙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裴放的脸色不太对劲,也只是往旁边一靠,非常有自知之明:“我看着水晶兰,寸步不离,你们别死外边就行。”
裴放轻轻瞥了他一眼:“把你的锁定机制拷我一份。”
“......”夜昙忿忿不平。
什么?这分明是对他极大的不信任!
半个小时后,裴放划拉着手环上映出的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那个漏洞百出的锁定机制,心想:夜昙这个不靠谱的半吊子,技术果然都用在面容修改的程序上了,这锁定机制是个什么破烂。
然而,现在就算是茅屋破瓦,夜昙也得摇摇欲坠地守着。
“这破玩意儿能有什么用?”颜束只瞅了一眼,两人出了屋子之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到了寨子山腰处的空地上,刚才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此时已经各忙各的散开了。
尸体仍然摆在那里,无人问津,似乎这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而是在路上放了一个用来拦路或者格挡的木头桩子一样。
裴放听完他的话,手底下依旧没闲着:“看什么呢?”
“看死人。”颜束搭了一句话,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仔细瞧了两眼裴放手底下的活,“一个破烂,就算给它缝缝补补看起来像个花枝招展东西,也改变不了本质上是个破烂的事实。”
“呵......”裴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刚没在夜昙面前这么说,保护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他可不脆弱,刚才我忘了说而已。”颜束一脸嫌弃,甚至不愿意再看那所谓的锁定机制一眼。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个NPC被替换了?”裴放一边忙一边问。
那天从入口处带他们上山的花褂子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NPC,并且还是狗眼看人低这种死得早人设,遇上一些脾气不好的人,例如水晶兰这种没什么忍耐力的人,基本都会找这种炮灰NPC的麻烦。
在囚笼空间内的确不能随便搞死NPC,但他们天天都在朝不保夕的水深火热之中挣扎,难道还要受这种窝囊气,发泄一下总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所以说,这种NPC一般第二天就不会再出门拉仇恨了。
不过即便他还晃荡在寨子里,这还不足以让颜束怀疑一个NPC被有心人替换了,真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这位花褂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人不清不楚地找他麻烦。
颜束不认为自己初来乍到,靠一张“鬼神退避”的脸就能让拥有一定行为准则的NPC惦记上,并且第二天的时候,这位NPC并没有穿自己独特的花褂子。
囚笼空间内对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NPC设定不会过于复杂,他们每天做什么事、穿什么衣服,说一些符合人设的话,都是很难会改变的。
违背本身的程序设定,这是极度不合理的,尤其说话方式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那便不是一个NPC了,而是一个故意煽动寨子里的事端,再把他拉出来当探路石的“仇家”了。
可是他颜束除了裴放这么一个冤家,还没来得及跟谁结下深仇大恨,能有本事让人这么急切地把他置于死地。
不是冲他来的,那就是冲着裴放去的。
话说回来,想杀裴放的人,诸如鬼脸一类,早上前找麻烦了。
这位替换了NPC把他推进去的仁兄,显然是为了清理裴放身边的人。
这让颜束自然就想到了当初的钩吻......也是抱着杀他的想法来的。
所以在裴放见满身刀伤的时候,颜束才会选择把他背出去找人,毕竟这位荼蘼手底下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事实说明,他赌对了。
颜束轻描淡写地开口:“你的人都想杀我,这不难猜。”
“是我不好,追杀令虽然撤下了,但还没能完全销毁。”裴放脸上可没有半点道歉的表情,“他们都有权限查看,所以对你敌意比较大。”
颜束没吭声,他也没那么容易死,否则不会将计就计地去揪这个大族长了。
“不过......”裴放拖长了调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出事。”
跟他待在一块,才更容易出事吧。
且不说这人仇家遍天下,单就是看过追杀令的那几位,见到他不跟见到活着的悬赏一样,谁会放过?
“......”颜束上下扫了一眼他满身的伤,十分不屑地收回视线,“你省省吧。”
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他问:“你认为水晶兰是被夜昙带回来后,有去过那间屋子里?”
裴放打完最后一个补丁,手一挥关了泛着蓝光的屏幕:“我不确定,也可能是在山顶,或者一早就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夜昙偶然去到山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
有东西在把人往山顶上引,或者说是想让人发现水晶兰,可关键在于,这是好心还是假意?
“是不是巧合,去看看就知道了。”颜束手里来回玩着打火机,“有烟吗?”
裴放直勾勾地盯着他,摇了摇头,突然问:“你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颜束奇怪地盯了一眼他,习惯性嘲讽道:“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系统里有什么地方不危险?”
说完,颜束扬长而去。
胸腔里有个不听话的东西跳得有点急,让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人被烫伤都有个缓解过程,颜束应激过了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裴放没跟上来,甚至不见人影了。
颜束停了脚步,刚刚转过身打算找人,右侧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十分轻微的窸窣声。
“你别闹了。”颜束无奈转过头,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剩余的话,本来能溺死人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
裴放不过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惩罚区之前的事情,颜束两三跨上了崖壁钻进树林中的小路,人影两三下就消失在茂盛枝叶中。
他刚准备去追人,却被绊住了手脚。
C区曾经遭受过来自监管处最残酷的打击,荼蘼那张修罗似的脸在许多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止鬼脸记得他,但凡当年被荼蘼带领监管处那几位清扫过的组织,其侥幸还在系统活动的人,基本都在C区驻扎,也不可能会认错夜夜想要凌迟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夜昙需要改头换面,都是被追杀的经验之谈罢了。
“昨晚就看着眼熟,还真缘分匪浅。”
“监管处的主事人光临,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跟咱们C区的各位生分了不是。”
对他们的脸,裴放是陌生的,不如鬼脸那么有记忆点,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监管处近几年以来十分低调,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到底是让各组织的爪牙都能在外面耀武扬威了,怪不得夜昙整天嚎叫着想退休。
或者说,他们被当年噩梦般的仇恨迷昏头了,觉得荼蘼只要出现,他们就一定能把他拿在手里任意报复似的。
裴放脚下连一厘米也没有挪动,很快被这三个人团团围住,他微微抬着下巴,没有应和这些人,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匕首上了。
他想,颜束这王八蛋不仅脚下抹了油似的,也还真是个乌鸦嘴,说把刀留给他,就果真能碰上麻烦事。
这时候,两人同时想起来,混在一起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跟对方建立通讯程序链接。
现下找不到人,顾不得担心自己之下,才发觉有点不太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
“谁需要谁救,还说不定!”
跟前的三人好了当年的伤疤,看见浑身是伤的荼蘼,就忘了疼,跃跃欲试地不断靠近,兔起鹘落间,裴放手里的匕首向右飞了过去,身体猛然向左撤了步子,一个过肩摔打破了僵局。
匕首再次回到他手里时,已经染了血。
与此同时,裴放的大脑一阵嗡鸣,视线渐渐暗了下去,四肢想灌了铅一样变得越来越沉。
他不由分说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耳边才有了点声音,但仍然像是灌了水。
“这人是不是疯了?刀子往自己身上捅。”
“管这些做什么,先把他绑了,等出去再交给上边儿。”
裴放身体还有多年在危险中练出来最基本的条件反射,他猛然在伤口上重重摁了一下,凭借下意识踹开一个扑过来,匕首顺势刺了出去。
一击即中后,裴放飞快往后退,耳朵边的声音彻底变成了一串泡沫,他看到三个模糊的影子追了上来。
*
“饶命啊,我就只是路过......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与人为善就是给自己行方便,你也不想以后处处是绊脚石对吧。”
“少侠啊,大人啊,帅哥啊......”
颜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自己还没任何动作,这位......老头就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求饶了。
这下就算他想动手也得想想怎么这个乌鸦的继承人先停止引吭大叫。
“闭嘴。”颜束不耐烦地揉着耳朵,觉得自己距离聋了可能也就这一两秒的事情。
“啊——”
“我从小孤苦无依,死了没人下葬,你要是真想杀了我,也要让我自己先找个坑吧。”
他到底长得多么凶神恶煞,五官都写着“死”字吗?
至于哭得这么情真意切?
眼看这位白发满头的老人长大了嘴巴,打算嚎第二嗓子,颜束觉得手臂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随手扯了一个树枝就横着塞进了这位“满分吊唁员”的嘴里。
“呜......”
“你再哭喊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塞进你的喉咙里,让你咽下去。”颜束眯了眯眼睛,咬着牙警告他。
白发老头抖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满脸挤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咬着树枝,胆战心惊地看向颜束:“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人。”颜束不是很想跟一个老疯子说话,搭了一句就转身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往下遥望。
只可惜这里的树木杂草都太过茂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任何动静。
算了,下去找找,谁知道裴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哎哎,留步啊!”
颜束刚要转身走,身后的老头就开始吼叫着。
他没理,径直往下走。
“少侠,帅哥......”老头一个灵活的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颜束,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等人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就在山顶。”
颜束被他扯了衣服下摆倒也没有搭理,却在听到后半句山顶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你说什么?”颜束看着他的眼神从不胜其烦变成了探究。
老头继续挂着招牌的和蔼笑容,就仿佛刚刚能把天地哭变色的人不是他一样:“相遇即是缘分,去我家坐坐啊。”
这也许不是什么诚挚的邀请,而是鬼门关的门票,但让颜束遇上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夜昙明里暗里地表示过,塔格里苏的族人没人会去到山顶,并且似乎日常也根本不会提到,所以他们这些外来者才会习惯性的忽略此地。
如果这上面真的住了一个人,寨子里的人在此地多年,会毫无察觉吗?
“好啊。”颜束嘴角勾了下,答应下来。
两人顺着弯曲的小路上到山顶,这老头一路上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无非是自己如何孤苦,生命如何脆弱......大多都被颜束当成了耳旁风,跟树林里蛐蛐的叫声没什么分别。
他跟在这不知来路的老头身后,太阳即将往下落时才到达山顶。
夕阳铺陈在整个山顶上,给各种奇怪的花花草草镶了一层金光,风一吹波光闪动,十分耀眼,景色美不胜收。
没人来打卡倒实在可惜。
然而,颜束并没有看到夜昙所说的那颗粗壮诡异像是生长了千年的古树,这里能看到的只有立在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与这里颇为格格不入。
他紧紧盯着这老东西的背影,但前面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危险的目光,只自顾自地说着:“到啦到啦,这就是我的住处,有点简陋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颜束跟着他进了屋。
屋内的空间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铺展开来,桌子、凳子、农具、厨具倒是我知道一应俱全,还真像个干农活养活自己的孤寡老人。
老人倒了杯水放在颜束面前:“对啊,我不是说了嘛,我从小孤苦无依,一个人......”
“行了,你不用再说一遍,我并不打算全文背诵你的成长发家史。”颜束把水拿在手里晃悠,没有喝的打算。
虽然这老东西的家也没发起来,颜束四周环视了一圈,的确简陋的可以。
那床就是木板上面铺块破布,米缸里还有老鼠的叫声,他顿时觉得手里的水非常膈应人了。
“哈哈,我的你不想听,那塔格里苏一族的事情呢?”老头像没事人一样喝了一口黢黑杯子里的水,装神弄鬼地挤了挤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颜束眼皮抬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哦?你知道什么?”
老头似乎非常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于是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在手掌上沾了点,枯树一般的手掌在桌面了抹了一把,就开始涂涂画画。
“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是多久了,这里住着......”
颜束怕他又开始从花花草草讲起来,冷着一张脸:“别扯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故事,这里的二十年大祭是怎么回事?”
老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重点这不就来了,没有故事哪来的祭祀大典。”
塔格里苏一族是个世外桃源,但他们世代豢养蛊虫,于是老天爷发怒,劈了山头又连下数月的大雨,山体滑坡严重,族里好多人都死在了天灾里,守在这里的山神看不下去人们受苦,于是化身成一颗神树长在山顶上,这才镇住了天灾。
这故事像是把无数个电视剧情节杂糅在了一起,俗套且无趣,老头讲的又慢,每说两句就要停下来感慨一番,颜束一边听一边从窗户看出去观察夜色。
今晚的月亮倒是轮圆月,可是裴放还没有上来。
“于是住在世外桃源的人,就定下来二十年一次的大祭,为了供奉救他们于水火的山神。”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世外桃源?这老东西也编的出来,若非他亲眼看到这寨子里鬼气森森的样子,大概就会这绘声绘色的说书人唬了过去。
这一番话其中疑点重重,颜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发表任何看法。
除开这仿佛阴间的“世外桃源”的不说,这豢养蛊虫就令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从进来之后确实见了不少蛊虫,但是从来没从寨子里的人身上见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隐藏得很好,但颜束从假冒大族长的那具尸体上取出蛊虫,问他们要个罐子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拿了个盐罐出来,如果世代都养蛊,又怎么会没有相关的器具。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整个塔格里苏都是因为要供奉山神才有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祭,神树作为其中最关键的标志性产物,为什么从来没人上来过山顶?
难道因为山神化身不可亵渎吗?
可是日常中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棵救他们命的神树,反倒是把那位不知所踪的大族长当成活菩萨似的。
“怎么了?”老头用袖子把满桌子的水擦掉,“你看起来有心事。”
颜束这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既然还保留着大祭这个习俗,那所谓的神树呢?”
故事里最关键的东西消失在现实中,那么二十年大祭又祭的什么玩意儿?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转头去看窗外:“年轻人,你太较真啦,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也是代代传下来,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住在山顶几十年,我也没亲眼见过什么神树。”
“没见过......满嘴谎话。”颜束忽然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立马踹翻了桌子,一把掐住这老东西的脖子,“说,骗我上来是什么目的?”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只是哼哧哼哧地笑,并不说话。
不对劲,这老东西要是有什么置他于死地的阴谋为什么没早点动手,即便这人深知对上他没有胜算,也该有什么动作才是,可是什么都没有。
唯一让他喝水的时候,颜束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用山顶神树把他引到这里,再胡编乱造这么一长串的故事来吸引他。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进了屋子里,老头突然停止了笑容,嘴唇微微动着,低声传出来一段念经似的语言,如同打开什么开关,这诡异似咒语的一串话起了作用。
颜束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像是被电击一般疼了一下,整个都麻了起来。
“老东西。”颜束忍着酸麻过后的剧烈疼痛,掐着这老头脖子的五指骤然收紧,有一种死也要拉垫背的狠辣。
老头整张脸胀得通红,嘴里已经念不出什么东西了,但颜束手臂乃至全身都开始产生如过电一般的麻,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和神经都在被缓缓抽走。
颜束还没有松手,他手臂的皮肤表面上已经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凸起,像是从内部在啃咬他的骨血。
猛然间,他手掌一松,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捏住这只手的手腕。
这是蛊......老东西,什么时候给他下的。
“咳咳......没用的。”老头白发散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人,你的警惕心很强,水的确是重点,但也没那么重要。”
颜束飞快往挪到了月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全身像是要被抽干一样颤抖着,额角已经渗出了汗。
“你倒是聪明。”老头把自己的白发拢到耳后,双手举到了空中,手指飞快得动着,就像在无形之中操纵着什么东西。
不能坐以待毙,颜束牙齿一用力,直接咬破了下唇,血腥味让他稍稍偏离出被控制的感觉,随后他抄起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向那老东西扔了过去,后脚一蹬用肩膀撞破窗户,整个人在外面滚了出去。
“你!”老头闪开摔过来的东西,嘴里那些不知名的经念得更急了,好像在努力召回什么。
然而,从屋内逃出去的颜束连头也没有回。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些小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像是发了疯一般到处冲撞,颜束没有指甲,手心里只有深陷的痕迹,没能出血。
他只有狠狠地咬住下唇,疯狂地穿行在夜色中。
半晌后,山顶上没了那间简陋的破屋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像蛛网一样交错在半空中,遮住了大半冰霜似的月色。
一个被黑袍紧紧包裹的人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劲......他怎么会不受控制,他怎么可能......”
喂到嘴边的食物飞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但眼前的现实就是山顶上早就没了颜束的踪迹,包括那人身体里的蛊虫也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丝毫感应不到那些小东西的波动了。
颜束靠在背光的石壁下不断喘息,身体里的蛊虫动静渐渐小了,疼痛和被抽干的麻痹感逐渐里自己远去,除了刚刚过电的感觉让他四肢有些无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蛊?
颜束眉头紧皱,抬手抹去被咬破嘴角的血迹,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
这场鸿门宴从他进屋开始,颜束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触碰一些东西绝对不可能达到蛊虫进入身体的效果。
那老东西说水是重点,但根据刚刚的情况来看,水不过是一种催化剂,被抹在桌上,然后散发在空气里,等到月亮慢慢移动的光源照耀到屋子里,这种催化剂就会配合那老东西念经瞬间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他身体里这种蛊虫发作的条件堪称苛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颜束目前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水的散发物渐渐散去,没人在他耳边念经......他试着把手伸了出去,让月光照耀在皮肤上。
果然,在月色下白到发光的皮肤是平整的,方才那些跑来跑去的蛊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颜束觉得身上也松快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裴放现在在哪?
不过那人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提前告知他。
裴放在系统内待了多少年,应该不会轻易出事......
颜束觉得一阵心烦,第一次这么觉得没有建立通讯程序的链接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既然有些东西迫不及待现了形,事情便有了因果。
这会儿他不清楚自己身体里这种蛊虫是什么路子的,还不能先回去找他们,而整个寨子里,倒是有一处神秘的地方可以去探一探,来证明他的猜测。
这里的山头几乎都是连着的,从这边的山顶上拐下来正好要经过几个连在一起的崖壁,靠着崖壁这里翻下去,便能到达瀑布旁边的树林。
但颜束艺高人胆大,没走树林绕这么一大圈的路,而是从瀑布上面直接往下跳,接着一旁伸出来的树枝把自己整个人甩到了大族长屋子门前的桥上。
桥面光滑,两侧没有围栏,往下坠的时候根本收不住力,颜束脚下顺着桥面已经滑了出去。
瀑布的水流很大,不断溅到桥面上。
颜束只能放低身体重心,用手指在桥面上狠抓了一把,指甲差点被掀开来,总算是止住了下滑。
他手臂一用力,把自己重新甩回桥面上,稳稳当当站住了。
大族长那刻着不知名纹路的屋门就在不远处,颜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咯吱——
这里面跟他上次来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仍然是没什么活气的寂静,两排佛像静静地立在两侧,那巨大的座椅上垂着纱帘,上面空无一人。
也是,他把假冒的尸体拎了出去,大族长突然不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天天都有人出去找人,这个谎言说不下去,自然没必要再在这里摆上一个假货了。
上次没能摸索出座椅后面这堵墙的玄机,这次颜束对这些佛像起了兴趣。
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仍然是实心的,藏不了什么,但越是正常却越显得诡异。
不如砸了看看。
颜束往后撤了两步,掂量着他一脚能不能踹飞这佛像的脑袋,好像这个决定在他的认知里并没有大不敬的意义,跟走在路上踹一脚讨厌的狗没什么区别。
“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是到这边来的。”
“快,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分头找找。”
木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时的外面传来的一些动静,颜束便立在原地,暂时放过了这个佛像的头。
“该不会在这里面吧。”
“你敢进去吗?”
“两天前的事情你忘了吗?这里面能翻出一具尸体,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这谈话声到不像是NPC,该是活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进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忽然,又一声响动传到了颜束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外面的动静,而是在这间屋子里面了。
从纱帘后面传来的声音,只那么一下,轻的仿佛听错了。
颜束的神经紧绷起来,手掌慢慢握成拳,一步一步地靠近发出声音的那地方。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现在外面找找,要是没有,咱们再一起进去。”
“行,他那个状态,估计也藏不到哪里去了。”
颜束已经走到了纱帘跟前,这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动静就像他今晚神经跳动之下的错觉。
不过,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
颜束轻轻掀开纱帘。
下一刻,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脚下。
房梁上......发现你了。
然而没等颜束抬头,一道黑影迅速跳了下来,带着凌厉的寒光。
有利器!
颜束本能地抬手格挡,整个人被黑影扑到在了地上,冰凉的刃贴上了他的喉咙,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皆是一愣。
裴放!
颜束!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口。
咚咚咚——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尚未找到。”
见没有人应答,推门声响起。
两人还倒在地上,裴放双手抓住颜束用力往后一拉,两人便滚到了那张巨大座椅式床铺的底下。
这屋子的灯光本身就很暗,两个大男人躲在......这样类似于床底下的地方,着实非常不体面,并且有些拥挤。
外面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然后开始走到佛像跟前,一个一个地替换案台上面供着的香火,十分虔诚。
床底下光线黯淡,颜束眨了眨眼适应,这才看到裴放手臂上又添了新伤,虽然被非常草率地包扎过,但血迹还是不断浸染出来。
他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裴放出事了!
外面那一伙人刚刚是在找他。
如果连这么一伙小喽啰都要躲着,他现在的状况到底糟糕成了什么样。
颜束一身冷气,连带眼神都像是淬了冰似的,凉凉地看着裴放,仿佛无声地质问。
对面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他垮下来的一张脸,手指缓缓触碰到了颜束的下巴,带着温度轻轻地抚到了颜束嘴角的伤口上,那道小口子还没有结痂,但是已经不流血。
然而裴放像是能透过这道小伤口察觉到了颜束今天晚上经历的胆战心惊。
颜束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人咬破下唇,是不是当时的情况要保持清醒?没法靠近对方,又或者是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暴露在对方视线之下的伤口煽动了心里的温度,沉默让人迫切想要知道对方状况的心情更加躁动。
裴放的目光很专注,让颜束觉得被盯着的嘴唇上几乎要发烫,他想侧开脸避开这道灼热的视线,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被更加滚烫的柔软触碰上那道细小的伤口。
惊心动魄……外面还有一个人。
紧接着,颜束嘴唇上的伤口受到了更加温柔的轻舔,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捉弄,唇齿之间渐渐起了一丝血的味道。
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片刻不能分神的情况下,颜束浑身紧绷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微微张了嘴。
裴放如愿以偿地攻城略地,不再像上次一样惶恐不安,而是不断地占有。
系统内已经够残酷了,他不想听颜束那些冰冷的话语,不想看他如同噩梦里的身影那样消失不见,不想再在无数次的寻找中失望而归,不想一个人孤身奋战……无数次满身鲜血的爬出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却一直患得患失着,眼前的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那一片不见天日的区域已经敞开,妄图迎来了一道能够撕开黑暗的光。
他也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