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136章 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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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住的云母窗下,拓了一个孤伶伶的影子,许久也不曾一动。此时震了一震,却像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云翁不敢再说了,只是将身子伏低,重重地叩了几个头。偌大的雕龙画凤的胡床上,怀桢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自己慢慢地领悟:“啊,你是说……若是他从此魂飞魄散……那么孤……孤就一个人,再也……”

  云翁往前两步,双手上攀着怀桢所坐的胡床,眼中难得露出了疯狂的殷切:“殿下!您……您放他走,那臣也可以转生去了,臣再也不用活在这世上……”

  怀桢仓促间撞入他的眼睛,只觉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挣扎着想活下去,但也有那么多人机关算尽只为了去死。

  云翁那双薄得没有嘴皮的唇上下开合着,他身上仍散出仿佛是前世的臭气:“当年陛下剜肉取骨,也无法招您还魂,那是天意,天意啊!臣没有法子了,只有同陛下讲,死者不可复生,但此间万事或可从头来过,只是即令从头来过,一切也未见得就会如陛下所愿。臣当时也有私心,想若能从头来过,臣以招引之术为殿下做魂桥,或能赚一个长生不死……但如今臣才后悔……”

  云翁的眼神空洞下去。许多年前的他,学道有成,雄心勃勃,竟至以为自己可以僭代神仙,逍遥掌人生死,才敢提出那样惊世骇俗的建言。但如今的他,只留下这一副没有血肉的躯壳,却哪里还有什么既往和将来?他终于明白,死了也未见得不好,活着,也未见得好……

  他还记得,在灯火长明的墓穴中,那个年轻的帝王已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像一块即将沉入水底的玉。他的声音也那样地孤冷:“那朕如何知晓是从头来过?”

  云翁躬身,笃定地回答:“陛下不会知晓。”

  从头来过,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谁也不知道。

  重活一次就和爱一个人一样,都是不可知的豪赌。

  可是皇帝却一定要抓住那个人。哪怕是重活一次,所有伤痛都要重来,所有情欲和珍惜也要重新领悟——那也一定要抓住那个人。

  “——殿下!”是跟随在齐王身后的阿燕,看见齐王的模样,忽然心痛地叫了一声,拿出巾帕慌乱地为他擦拭,“殿下,血——”

  怀桢接过巾帕,又别过头去,以手抵唇用力咳嗽,将喉头涌出的鲜血一声声都闷进帕子里。他花了很久,才像是终于清醒,哑着声音道:“你是说,只要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是。”云翁将头重重地磕下去,“请殿下决断……”

  怀桢却道:“可是,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云翁一震,愕然抬头:“您说什么?”

  怀桢攥紧染血的帕子,攥得指节都青白。他将目光直直地望向内间那张大床,仿佛能透过几重帘幕,看穿那人的心肝。

  “他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孤偏偏不许。”

  他下了胡床,身子晃了晃又站直,一步步朝里走去。

  “孤若不许,神也不能,鬼也不能,从孤身边带走他。”

  *

  他好像听见了阿桢的声音。

  怀枳惶然抬头,却只看见暗沉沉的假的星斗,也似在颤动而沉默。

  ——“你以为死了,就能赎清你的罪过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转世去了吗?”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从今往后,都听我的吗?天子金口玉言,原来只不过是哄小儿的把戏。”

  ——“梁怀枳,你这个懦夫。”

  火海之中,万物鸿蒙沆茫,连怀枳自己,也渺小得只似一片飘落的叶子。他摸索着,想朝声音的来处伸出手,却只有灼烫的金色的火从他指间流窜而过。他茫然地收回,才渐渐发觉身心都要焦枯。

  这样的一副身心,还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应该走了。

  他为什么还要在此地,长久地徘徊?

  他还在等待什么?他还有什么好等待?

  ……

  ——“哥哥。”

  ——“哥哥,我活得这样累,如今连你也不肯陪我了吗?”

  火光依约,像一场永恒的毁灭。他抬起衣袖遮住眼,眼底却看见一个缩在角落的小人。那小小的身子团在一袭脏兮兮的袍服里,只露出一双痴愣愣的大眼睛,恐惧得流泪,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火海已将他全然包裹了,仿佛下一瞬间,他就会化作飞灰。

  “阿、阿桢……?”怀枳不敢置信。他忙乱地走过去,只两步,那孩子就突然冲上来,扑进他怀中,像抱着大海上的浮木一样死死地抱紧了他。

  怀枳抱着他,就像抱着一缕轻烟。他的声音焦枯地颤:“乖小六儿……”

  *

  怀枳后来才知,这一回他在梦魇中高热昏迷,足有三日之久。

  他醒来时,偌大的常华殿堂堂皇皇、冷冷清清,药香萦纡,檀火明灭,只有帘帷在空空地摆荡。

  没有任何人影,好像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样。

  空气略微温暖起来,他猜测外间已天亮了。慢慢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右脚上那不得法的“白萝卜”已被拆去,重新包扎得妥帖。或许是医者来过了。

  那沉重的镣铐被扔在一旁,再也没有扣上他的身体。他怔怔地碰了碰。自己好像又多失去了一些,怀桢的气息,好像又从他心怀里散走了一些。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二楼的门如常打开,他才醒过神来。以久安为首的宦官们,捧着午膳和衣衫用物,一个个鱼贯而下,将手中的东西一件件摆在了帘外。怀枳看了片刻,忽然明白:这一回,伺候的人变多了。

  久安也坦然地掀开了帘,躬身请他去沐浴更衣。

  他尚未动作时,久安抬起头,眼神却很亮:“齐王吩咐了,只要您不出常华殿,那么常华殿也不会再拘着您,您想见什么人,也尽可以见的。您不知道,这段时日,忠肝义胆的臣僚们接连向齐王上书请愿,请他还政陛下,虽然齐王都留中不发,但想必还是听进去了……他到底不能做得太过……”

  怀枳看了他一眼。

  久安一怔,惶然地闭上了嘴。

  怀枳在原地站了许久,长发垂落,袍袖不飘。他好似仍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和空旷。

  阿桢放过他了。

  “死”过一次之后,就连他的这条性命,都不再让阿桢感兴趣了。

  怀枳一言不发,一步一顿地走到床头,便看见那一只熟悉的木匣。

  不知是何时放过来的,木匣的锁扣已修好,还上了精致的漆。他怔怔地拿起,打开匣盖,里头只放了一只小狮子,是摔断了耳朵的那一只。小狮子的左脚上,还缠绕着一根洗干净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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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翁:我又要加班啦——(精神十分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