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98章 向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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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即使死了,我也会找到你。”

  梦境中,遥遥传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怀桢迷惑地仰头,四面却只有灵幡幢幢,鬼影流动,肃肃的风穿透他衣袂。他有些惊怔,但旋即平复,只是想,啊,又是这里。

  一片空荡荡的坟场。既不是威严赫赫的帝陵,也不是白骨森森的墓坑。他从未见过这个地方,但梦里来过太多次,又已然感到疲惫的熟悉。

  他睁开了眼睛。

  前世的自己丧命于咸宁四年,如今已是咸宁元年末。即算加上隐太子怀松被抹去的两年,自己也只有五年好活。

  他尚且不知上天究竟如何安措他的命运。有时候他觉得上天是活生生的,像一个爱看好戏又懒于亲自下场的赌徒,只将自己的恶趣味布在荆棘丛中。

  大军已经行至甘泉道北百里左右,天还未亮,山谷间弥漫着暗色的云霭。怀桢再无睡意,起身更衣,径去巡视营地。

  万物还在沉寂之中,处处旗帜收卷,悄无声息,而士兵们几乎没有休息,都抱着戈矛在帐下警戒。怀桢将钟弥及匈奴俘虏们的囚车安置在水边,留芳等贵人则在更远的平坦处扎营。沿着寒风凛冽的山道,他一步步走到高处,望见远处山峦起伏,再过几个险要隘口,便可踏入京畿,直取长安了。

  忽而,从那山峦隘口之中飞出了一群鸟雀,绕着朝阳盘旋不下。怀桢心头一动,俯身附耳于地面,便听见隆隆的马蹄声,自远及近,愈来愈急,如雷声,如雨点。

  终于是来了。

  大风卷起林涛,卷走清晨的云雾。身边的亲兵也发现了异常,攥紧武器面面相觑,等候他的吩咐。他转过身,冷冷道:“东南方,有骑兵。传令三军退至河边迎敌!”

  传令兵奔忙而去。怀桢纵身上马奔向平原上的营帐,还有半里时,已望见叛军士兵如潮水般从那隘口汹涌而出,漫上中常侍留芳驻守的营地。

  “咱们的人都退至河边,那留常侍……”身边的亲兵怀着不安低问。

  隘口是天然的遮挡,近黎明时天光最暗,又有呼啸的风声席卷马蹄的嘈杂。叛军一拥而下,而留芳驻军处地势平坦,首当其冲,根本无法抵抗敌锋,只是眨眼之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怀桢胯下马儿似有些惧怕地放缓了步子,怀桢也不催,夹紧马肚子遥遥而望,中常侍留芳似乎也醒来了,正在慌张吩咐,自己想要上马却上不去,还要手下搀扶。

  怀桢微微眯起眼睛。留芳其人,他其实并不讨厌。侍奉了数朝皇帝,素来圆滑沉稳,对上不至于谄媚,对下也不至于暴戾,本来是最好的内朝辅佐。但是,谁让哥哥将他派来了呢?

  许多年以前,在承明殿上,他与哥哥曾是隐太子的眼中钉,留芳还着意回护过他们。尽管只是在哥哥受鞭笞时,给侍卫悄悄地塞了一串小钱,但也可见得留芳并不是天生坏种。

  ——但是,谁让哥哥将他派来了呢?

  怀桢嘴角一勾,当此险境之中,却好似是在笑。眼前朦朦胧胧,火光一片,仿佛又响起曾经十万戍卒的哀嚎。最初他们都不相信,素来面嫩手软的小齐王竟会下达如此残酷的军令。但很快他们就连相信也没有资格,怀桢命人挖出了近百丈见方的巨坑,将所有不听号令的兵卒一个接着一个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最后一个是关东的守将,同样,也是哥哥派来的。

  那人说得好听——说是陛下让他来襄助齐王!可是怀桢攥紧了马鞭,冷冷地立在山崖之上,他说,陛下是让你来扰乱孤的军心,好收了孤的全尸吗?

  那颟顸的守将便睁大了眼睛,好像都听不懂怀桢的话。怀桢再不看他们一眼,策马转身,听见背后的人惨叫着,哭喊着,但他们的血泪很快被扬向天空的砂土所掩埋。

  他们也许会化作不甘心的鬼魂,也许会日日夜夜向神仙诉齐王的报应。怀桢想,自己是十恶不赦的,也许等万事平定,自己将依旧一无所有,依旧不得善终。但是他已经顾不上了——谁让哥哥将他们派来了呢?

  一切旁的芜杂的东西,正道良心也好,社稷江山也罢。他都顾不上了。

  他看见留芳终于上马,彷徨四顾,似乎还想寻将领求助。然而他一人一骑,转瞬已被叛军的潮水淹没,直到怀桢再也望之不见。

  怀桢径将马辔头蓦一掉转,便向河道边驰去。

  *

  方桓这一路昼伏夜出,匪夷所思地顺利。长安种种事变的消息传来,冯、柳、方等大族均坐诛,皇帝一意做他的孤家寡人,甚至还要分齐王兵权,召齐王回朝,这都是天赐的良机。是以收到齐王密信时,他根本没有犹豫——

  他早就料到齐王会反。想齐王尽忠竭诚,却屡屡遭皇帝狠心压制,谁能不恨?当初隐太子遗孤这一线生机,就是齐王亲手递给他的。

  哪怕不能成事,只是搅乱天下,也算他方桓对得起自己死去的那些亲人。

  只是方桓自己鲜少带兵,柳晏更是文弱书生,一路行军,焦头烂额。于是他们便想,如果能有钟弥相助,一切或许就会不同——钟弥用兵如神,外能荡平匈奴,内能鼎定天下,而且在军中有一呼百应的声威。因此,当柳晏带兵在前向留芳营帐冲锋时,方桓自己则带了一队隐蔽人马绕后,穿过狭隘的山道,去河边寻找被拘押的钟弥。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似乎是齐王下令后撤,将防线都移到了河边。时已寒冬,河水几乎干涸,露出枯瘦的河床,而钟弥及匈奴俘虏们的囚车就布在河床之上,背后的河道形成天然的战壕。

  “——方桓哥哥。”

  忽而,一声温温柔柔的呼唤从他耳根爬上。

  他惊了一跳,连马匹都不安地嘶叫。一拧身,便对上怀桢的长剑。

  怀桢身后,正如方桓所料,是一字铺开的兵马,正严密守在囚车旁。说是兵马,但也不过几千之数,这是皇帝分薄怀桢兵权后的结果。

  方桓松了口气,对着怀桢的剑尖道:“我带了两万人给你。这条山道太窄了……”

  怀桢却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方桓一愣。

  空旷的山谷寂静了一瞬。

  继而,他的两万人马如被潮水推挤,自后而前,奔腾翻涌,人仰马翻!

  方桓胯下马儿惊惶奔突,方桓不得不死命勒紧缰绳,瞪住怀桢,目眦欲裂地怒吼:“梁怀桢,你在做什么?!”

  “不是我。”怀桢张了张口,像有些惊讶,但只带着叹息,声音轻轻地颤抖,“是我的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