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76章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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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国书,按说当是本朝机密,谁料刚送到长安不出旬日,已成妇孺皆知。

  纵是战乱的忧云笼罩城中,贵族百姓们到底不信这就是国破家亡的关头,仍把朝堂上的争斗当做茶肆里的谈资。先帝所生的公主虽然不少,但至今云英未嫁的却只有新帝的亲妹鸣玉长公主。单于的意思极为明确,匈奴军队还在云中烧杀抢掠,此时此刻,恐怕临时册一位假公主也是糊弄不过去的。

  “但这说来也怪,陆将军不是都出兵去救了吗?”

  “还提陆将军呢!他呀,领着二十万南军,说是要深入大漠,断匈奴后路……结果就再没有消息了!”

  “依你的意思,陆将军带着二十万大军,要么是全军覆没,要么是通敌投诚了?”

  “谁知道呢!二十万将士,到底不是小数,总不能无声无息消失……”

  “要是我当皇帝,我就把这姓陆的全家灭门,看他还龟缩到哪里去!”

  庶民们异想天开,哈哈大笑。谁知这样的想法,却并不是庶民所独有。

  巍峨的承明殿上,文武大臣班次谨严,各列左右,皇帝一身冕服,绣九龙文章,踏八宝赤舄,旒冠上珠串垂落,遮得他面容如陷网罗,有着深浅莫明的阴影。初参政的齐王站在他下首,泗水王之前的位置,亦是一身严装,高冠博带,长身玉立,此刻正侧转了身,看向丹墀之下侃侃陈词的丞相冯衷。

  今日所议,为战与和。而冯衷却给出了一个颇为骑墙的计策:战,到底是要战;但在取战之前,不妨先和,派长公主与单于和亲,我方再厉兵秣马,以俟万全之机……

  齐王听了,却先笑着发话:“冯公的意思,是要鸣玉妹妹去做活靶子了?”

  他脸庞温润,笑容可亲,语气也似逗趣,冯衷却无端觉得侮辱:“陆将军带走二十万精锐,边郡重募新兵训练编队,至少还要半年。长公主素来忧国恤民,便受半年的委屈又如何?”

  齐王笑道:“冯公莫忘了,钟弥还在匈奴。您有您的阴招儿,骗骗匈奴人也就罢了,只怕钟弥骗不过去。”

  冯衷道:“那我们也可同匈奴谈条件,我们派出公主,他们便须交还钟弥,由我们处置——”

  “我们处置钟弥,他们便处置公主?”齐王的笑意蓦地一冷,“冯公慷他人之慨,倒是豪气干云。”

  “你怎么胡搅蛮缠——”冯衷气结,还欲再顶回去,衣袖被人拉了拉。他回头,便见是廷尉张邡,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只能哗地将衣袖一甩,回到班列之中。

  齐王的目光幽幽地飘荡到张邡身上:“张廷尉似乎还有话要说。”

  张邡静了片刻,迈步而出,向皇帝俯首,“臣不通军务,只知刑法。车骑将军陆长靖,贻误军机,送将士于死地,依律当弃市,其家当三代连坐,戍西南夷。”

  “张廷尉且慢。”却是从魏郡平叛匆匆赶回的老将张闻先,连忙出列抗议,“陛下!陆将军行迹未明,不可遽下定论啊!或许他深陷大漠,力抗不敌,那也是精忠为国,怎可翻为罪人?”

  张邡慢吞吞地道:“然则今时今日,陷陛下、陷本朝于如此不堪境地的,的确是陆将军吧?”

  “张邡!”张闻先面色极难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几乎瞪得凸出来,“你不领军,你如何懂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不闻李陵之祸,带累三军?”

  “既是如此,”张邡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山羊须随着他尖刻的唇音一翘一翘,“那便只有先请鸣玉长公主出塞,说不定还可与陆将军在敌帐中相遇呢。”

  齐王抬眸:“若是鸣玉死在塞外,你偿命么?”

  张邡道:“偿命又有何难?只是若长公主果有不测,本朝师出有名,再发兵不迟。”

  “既然如此,直接送你出塞不就好了?”齐王又恍然大悟般点了点额头,“哎呀,可惜你一条贱命,却不能陪伴单于枕席——”

  “够了。”

  是皇帝发了话。

  齐王却似并不惧怕圣上的威严,好整以暇地收了口,还朝张邡拱了拱手。皇帝的目光逡巡过这几人,最后落定在齐王身上。

  他的弟弟,看上去总是桀骜难驯。

  皇帝手指屈起,叩了叩御案。轻轻的、似敲棋子一般的响,“空”、“空”、“空”,有节奏的。齐王回过头,却与他对上了目光。

  皇帝淡淡道:“齐王有什么主张?”

  齐王很是做作地掸了两下衣袖向皇上行礼,一时似连地砖上的灰尘都被他掸得乱飞。他低着头,皇帝却能看见他嘴角微勾,带出一个令人心动的酒窝:“匈奴不派使者,只一封国书传来,是摆明了瞧我们不起。不过匈奴还有质子在京中,我们何不请他代为使者,替我们去塞北斡旋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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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此计,尽管根本没有明言是战是和,却令朝中群臣都为之一凛。那匈奴质子虽不是单于亲子,到底有些地位,且在长安养尊处优久了,若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多少也能让和谈更顺利些。

  可冯衷仍有所忧虑:“两国交兵,质子身份尴尬,请他为使,不知他是否愿意……”

  “两国交兵,质子本是必死。”齐王睁大眼睛道,“请他为使,是保他活命,他怎会不愿意?”

  张邡道:“质子也是匈奴人,焉知他不会与匈奴单于串通一气,破坏和谈?”

  齐王道:“钟弥不是匈奴人,也早已与匈奴单于串通一气了。”

  上首忽而发出一声轻笑。

  张邡还欲争辩,听见此笑,却蓦地一惊,连忙收口。这有什么好笑?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也揣摩不出皇帝在此事上究竟是何态度。他只是想着,自己若能将陆长靖拖下水,则南军换血,皇帝势必会赞许他的。至于请那平庸质子为使,对于战局能改变多少?他却一时没想明白,乃至言语上失了先机,又听见齐王嗔道:“我说得不对么?”

  皇帝一手撑着头,冕旒垂落,遮住那温柔的眼波。悠悠然,从齐王的眼底流过,又弥漫开,在两人中间隔出一道雾墙。

  “朕看齐王提议不错。”皇帝抬高了声音,却仍显出几分笑意,“冯衷。”

  “臣在。”

  “你去筹备一下,朕要在太液池边摆宴,请匈奴质子入宫一叙。”

  冯衷一怔。这等低下活计,交给内侍署即可,何必让他丞相去做?但又不得不答应:“臣领命。——陛下,那和亲的事……”

  “这个容易。”却是齐王笑眯眯地接了话,“孤向冯公保证,到宴会之时,定有万全之策。”

  “这,”冯衷不由得仍将脸转向御座之上,“臣还是想听皇上定夺……”毕竟皇帝只要透一个口风,底下人见风便可使舵;而齐王说的话,又如何能算数呢?

  齐王撇了撇嘴,瞅皇帝一眼,不言语了。

  皇帝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静了片刻,才道:“听齐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