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55章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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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明殿集议自朝至夜,终于回到温室时,怀枳已乏累至极。

  他尚未僭越去睡先帝的寝殿,而是理出一间偏厢房,将许多待批的奏疏也挪了过来,在书案上摞了半尺高。砚台笔架旁边,羽人铜灯静静地燃烧着,是前几日他特命人从昭阳殿拿来的。

  太医提着医箱奉命而来,为他处理了脖颈的伤口,又重新把脉,沉吟半晌,道:“陛下思虑过重,损气伤脾,老臣开些药给您调理。”

  怀枳不以为意,在太医写药方时,却问:“六殿下的伤如何?”

  太医道:“回禀陛下,六殿下肋下的箭伤,只在腠理,未及脏腑,算是万幸。”

  “万幸”吗……怀枳淡淡道:“还有别的伤吗?”

  太医一愣。捉着笔,踌躇一会,才道:“似乎……没有。六殿下也不让老臣近身。”

  怀枳笑了笑:“是他的脾气,怪不得你。”

  太医忙躬身致歉。

  之后,怀枳便不再开口。太医开好了方,交给久安去抓药,宫人们各个领命而退,寂静之中,他摸了摸那羽人的翅膀,灯盘上的光焰便颤了颤,将他墙上的影子也搅乱了。

  片刻,他终于动了动,往后殿去沐浴。

  浴房很大,引了太液池的活水烘作温泉,曲曲折折的水池中央矗立一块嶙峋的奇石,充作蓬莱仙山,水雾一蒸,便是父皇曾最爱的海上仙境。怀枳走入池中洗沐,带伤的颈背靠在鹅卵石的池沿,半身水珠披离,仰头,怔怔望向那空渺的云雾。

  连日以来,他终于有了这样的孤独的空闲。

  弟弟回来了,朝政一件件议定,待帝陵开启,先帝与母妃俱落葬,万事便可从头来过。横遭兵燹的长安城会重新繁华起来,三公九卿、众臣万民会各归其所,太子和钟家的痕迹会被抹除,天下从此只认他这一个正统的、嫡系的皇帝……

  所以,他还需给母妃一个妥当的谥号。钟若冰并未被废,但钟家作恶,她的美谥皆可褫夺。母妃追随父皇于地下,足可祔葬帝陵,追封皇后……

  不,也许母妃并不想做皇后。怀枳慢慢地想,慢慢地计算。也许母妃,更想做皇太后……

  追封太后,是更合理、更应当、也更快意的。

  想来阿桢,也会喜欢这样的安排吧?阿桢会高兴吗?

  他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顶,沉默地想。

  “哥哥,海上真的有仙山吗?”

  “大约有的……”怀枳开口,忽而回神,一转身,便对上弟弟盈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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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桢一身素衣,正蹲在池边朝他揶揄地笑。长发只挽了个简单的结,此时便曳至地面,几绺发丝还落进了温热的水中。

  “还未休息么?”怀枳眼帘微垂,轻声问。

  怀桢摇摇头,坐下来,将赤足伸进水里探了探,“哗啦——”水花便轻飘飘地扬起了雾。

  “海上的仙人,只喜欢童男女。”怀桢的声音也像含着缥缈的水雾,没有形状,融进怀枳的耳朵。

  怀枳抓住了他那作乱的脚,哑声道:“你先去外边等一等我。”

  怀桢想笑,笑哥哥还有这样道貌岸然的时候。但他也当真乖顺地站起身,径自往外走去了。

  怀枳对着空下来的浴房又深呼吸一口气。半晌,终于起身披衣,一边系衣带一边走了出去。

  弟弟正盘腿坐在书案前,将那一摞奏疏都弄乱了,还随便抽出几册来读。羽人灯的火光在他脸庞上明灭,漂亮又无情的样子。

  怀枳在他身边坐下,身上的潮气便似笼罩了二人。“你的伤还好吗?”

  “好得很。”怀桢回答。

  怀枳看见弟弟的脚缩在毛毯里,又道:“不穿鞋是什么毛病?”

  怀桢答非所问:“我原本都睡了,但睡不着,就这样过来了。”

  在几乎感知不到的刹那沉默过后,怀枳轻问:“为什么睡不着?”

  怀桢看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想母妃。”

  怀枳顿住。

  怀桢仰起脸:“父皇浮海求仙那么多回,也并未真的长生不死。”

  怀枳轻道:“过些日子,我们请最好的方士,为母妃招魂。”

  怀桢曼声:“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怀枳眸光微黯,接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怀桢道:“我就从未见过鬼伯。只望他对母妃好一些,不要催她。”

  “傻小六儿,人死了才会见到鬼伯。”怀枳说着,安静环住他的腰,抬臂将他揉进怀里,“我们招魂的时候,同方士好好说一说。”

  怀桢低下头,忽然,却把方才看的文书拍在怀枳胸膛,隔开两人,嘴角一勾,话锋便悠悠地一转:“好啦!这些我都看过啦,黄为胜、张闻先、陆长靖都有大功,理应升官,最好都调来京师拱卫你。先太子妃手刃逆贼,带领方家弃暗投明,足加厚赏。李劭、杨标、冯衷等一帮子大臣,恭迎盛世,老奸巨猾,眼色够快,也理应加封……”

  怀枳将那文书拿开,多少有些避重就轻道:“明日再批。你今晚当休息了。”

  怀桢却似忍耐不住地笑起来,笑声似银铃,驱散了阴霾,笑影似星星,照彻了深渊。装模作样挣扎几下,双脚却踏在哥哥的脚背上。

  “要同我睡觉吗?”他还趾高气扬踩了踩。

  怀枳亦笑。这别扭的弟弟,不要人明言安慰,却不肯失去陪伴。索性将怀桢打横抱到床边,怀桢“啊”了一声,环住哥哥的脖子,待身子都陷入软绵绵的床褥,才道:“钟世琛请罪,你又待怎么批?”

  怀枳将羽人灯移到床头,抬手脱衣,颈下的纱布缠至前胸,适足以显出那肌肉精实紧绷,背着光,高大的阴影几乎将怀桢笼罩。他打量一眼怀桢。

  小东西,半夜自荐枕席,算盘打得天响,还要他装聋作哑。

  “朕答应了你的,就不会食言。”他特意换了自称,站在床边,往话音里添加了几分威严。

  怀桢却并不怕他这威严。天真的目光从哥哥那故作冷酷的表情而下,掠过那赤裸而结实的胸膛,目光的末梢似有实体,振翅落在那女贞花上。怀枳没来由窘迫,单腿跪上了床,去掐他的脸:“你看什么?”

  怀桢抓着他的手笑,声音掐细了像个谄媚的公公:“看皇上龙马精神,英武俊爽。”

  怀枳道:“这你又知道了。”

  怀桢道:“我一试便知。”

  怀枳脸色一沉,想批他胡说八道,但见怀桢眼波流转,又不愿如此扫他的兴了。好容易弟弟自己从悲伤中拔节而出,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隐秘地带,还愿意同他笑一笑、亲近亲近;他若再拿出兄友弟恭的面貌,给谁看呢?

  他躺上床来,吹熄了灯,揽着怀桢预备入睡。亲密的动作,好像仍和小时候没有两样。只是简单地揽抱,大手放在腰上,偶尔往背上轻拍一拍。也能听见彼此胸膛间的心跳,和渐渐匀停的呼吸。

  但一定有什么已经不同了。也许是微微发红的脸,也许是略显凌乱的脉搏,也许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话题。

  “阿桢。”最后,却是怀枳先开口,“你想要哪里?”

  “什么?”

  “封地。”怀枳望着床顶承尘下被帷幔笼罩的金博山,轻轻道,“你也看到了,此次勤王有功的,所有人,我都会褒赏。对你,我想给你最好的。”

  怀桢静了片刻。

  “我想要大海。”他道。

  怀枳轻笑,“你是说齐地?”

  “可以吗?”

  怀枳放缓了声音,黑夜中听去,他温柔得那么坦荡:“当然可以。齐地富庶,冠带天下,最配衬朕的小六儿。”

  怀桢静静地眨了下眼睛,侧身,卧进哥哥臂弯,声音也变得潮闷,似海声回环:“那我可以去看大海吗?”

  “可以啊。”怀枳平和地道,“那是你的封地,往后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

  怀桢无言。

  前世的齐王梁怀桢,自加封之日起,终其一生,都未能再踏足齐地。

  他的手缠上哥哥颈项,摸到那一条由他自己划下的纵长的伤疤。哥哥又拉住他手,细细扣进去。许久,渐渐沉凝的空气似给二人罩上一床大被,沉默之中,怀枳低头一瞧,弟弟双眼紧闭,睫毛微颤,原来是真睡着了,不由失笑。

  齐地啊……

  齐地风俗与关中不同,有盐铁之利,通大海之外,富商巨贾遍布,租税自成一格。已死的怀栖、活着的怀栩,两个小小的封国,却都封在齐地左近,他早就有意将他们挪走。就算弟弟不提,他也会把弟弟安置过去。

  他还是最信任阿桢了。如此想着,又多亲了一下弟弟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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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俩念的诗是汉乐府《蒿里》(又名《蒿里曲》)。

  这就是明天的份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