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45章 15-2

  =====

  “你们凭什么拦着孤?!”

  太子怀松一身单衣立在东宫前殿,散发赤足,双目发红,手中拿着一把作礼器用的玉柄长剑,唰地指向太尉李劭:“你不是听父皇的话吗?孤不信父皇不肯见孤!”

  太尉李劭带兵不多,此刻与东宫卫士正南北相抗。他生就一张端正方脸,双目沉沉如古井无波,此刻摸了摸鼻梁,说话也平平无奇:“皇上卧病,太尉调度天下兵马,有责任护卫皇城安泰。钟将军既然有所异动,太子这边,臣也就不能不防,否则如何对得起皇上的嘱托?”

  “父皇的嘱托……父皇的嘱托,从来只是让你们辅佐孤!”怀松挥剑怒喊,然而“哗哗”风声之间,只有帘帷飞飘,“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抓着长公主的裙带爬上来……你还威胁孤?!”

  ——“李太尉辛苦。”

  在发狂般的叫喊声中,怀桢却温柔款款地迈步上来,双手负后,向李劭微微欠身。他带来的南军包围了东宫,已然掌握局面,东宫卫士不得不往后退却。李劭忙向他拱手:“请六殿下吩咐。”

  怀松目眦欲裂,长剑立刻指了过去:“是你!”

  怀桢歪了歪头,好像未理解他的意思,内殿里忽而有人奔出:“六殿下……臣妾也敬听六殿下吩咐!”

  那人一袭锦稚裘袍,妆扮严丽,走到近前,怀松才认出来,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太子妃方楚。

  或许因为方楚总是素衣素面、唯唯诺诺的模样,怀松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忿怒,而是震惊。

  但见方楚手捧一方大印,朝梁怀桢敛襟跪下,身后数十亲随也都齐齐跪伏,发上金冠簌簌作响,仿佛下了一场绵延的雪——

  “那是孤的玉玺!”怀松勃然大怒,一脚便朝方楚踹过去,“贱人——”

  然而这一踹还未落到实处,剑光闪过,怀松的右腿竟齐膝而断!那穿着华美玉舄的脚离了肢体,哐当落在方楚的面前,方楚脸色骇白地咬紧了唇,但身躯仍僵直得一动不动。

  怀松蓦地跌倒在地,看清自己腿上惨状,又“啊啊”乱叫起来往后跌爬。东宫所有的装潢物事在他眼中陡然变得高大,宝座边的两株珊瑚树宛如手执刀枪的刺客,香炉的云雾里宛如藏着窒息的毒气,他摔倒在台阶下,腿上碗口大的裂痕流下汩汩不绝的鲜血,一路流淌到那高高的红漆门槛……

  怀桢对方才出手的李劭笑了笑:“多谢。”又走到方楚身边,将她扶起,还为她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太子妃如此明慧,方家定得保全。”

  得到这一句许诺,方楚终于松懈心神,整个人都晃了一晃。怀桢看见她的脖颈、脸颊,都还有隐隐的伤疤,想起太子往日的传闻,不由得又向那宝座边望了一眼。

  “——你们什么时候串通的?”太子怀松突然开口,双目射出阴狠的光,“方楚,你什么时候跟他串通的?”

  方楚闭了闭眼。细算起来,是什么时候呢?是从哪一次挨打开始,她终于决定离开他……纵欲、施暴、寡情、无耻,就算她不能阻拦他做天下人的皇帝,总也要解救自己。毕竟不是所有主君都会像她的丈夫这样,挥霍掉所有的支持者……

  “方楚,你给孤跪下——”

  “我再也不跪你了!”方楚蓦地尖声大叫,“我再是懦弱,也不想死在你手里!”

  怀松咬牙切齿地冷笑威胁:“孤杀了你。”

  “太子哥哥。”却是怀桢插进话来,仍是不紧不慢地,“你真的杀过人吗?”

  怀松一愣,“你说什么?孤当然——”

  “是了,就在前不久,你刚杀了七百多名无辜百姓。可你自己,根本不知道亲手杀人是什么滋味吧。”怀桢轻轻地道,“你只是用你的权柄,用你太子的荣光,迫人去替你杀人罢了。

  “太子哥哥,其实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怀松脸色白得像鬼,双手竭力撑在地面,想凭单腿站起,眼耳口鼻却都滑稽地扭在一处,似痛似怒:“你以为你就与孤不同?若不是你哥哥在外边撑腰,你敢如此对孤?”

  怀桢静了静,忽而失笑:“不错,我是有兄弟撑腰,怎样?你便没有吗?——哦,你的兄弟,到哪里去了?”

  他的语调抬高,眼尾上挑,颊下梨涡悄现,脉脉的嘲讽似调情,却激得怀松一把抓住那玉剑便要扔将过来!——方楚却在这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方楚本不知如何握剑,手心流汗,不得不用双手将那长剑从地上拖过来,呲啦划过那新鲜的血河。但她的眼神很冷,很定。

  “你说过无数次,要杀了我。”方楚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怀松道,“你会后悔你没有真的杀了我。”

  “太子妃——”李劭想喊她,却被怀桢拉住。怀桢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转过身,望向殿门外的长空。

  太子怀松的惨呼声朦胧响起,刹那之间,胸中空空荡荡。然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东北方向,温室殿传出的钟声。

  他的脸色变了一变,往殿外奔出一步。

  是钟声!

  *

  “霜儿,朕征战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怕死……霜儿,你愿不愿意陪着朕?”

  二十四年。

  傅霜用力去掰梁晀的手,却掰不动,她望着状似疯狂的梁晀,感到绝望似一条毒蛇爬过心肺。

  她伴君二十四年。从中山到长安,从王妃到贵人。亲弟弟死在了遥远的西域,旧相识都隔绝在卢奴城的瓦房,她踩着侮辱、踩着嘲笑、踩着所有冷眼暗箭,到今日,已经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地过了二十四年。

  梁晀戎马多年,就算病弱,却仍制得她难以动弹。后脑或许是流血了,冰冷黏腻的触感从天顶爬遍全身,眼前的人不再是她的丈夫,他双眸通红,竟像是要落泪,泪水又折射出某种不可名状的兴奋。

  “你陪着朕吧,霜儿!朕从来不喜欢钟若冰,那个女人太蠢了……你才是好的!你聪明,永远听朕的话,教的孩子也有出息……太有出息了!皇后已经不在,朕今日不除你,怀松如何能安稳?”

  “为什么……”傅霜喘不上气,挣扎地注视着梁晀的眼睛,“为什么一定……是怀松?为什么……不能给阿枳……阿枳他……”

  “你问为什么?”梁晀顿了一顿,又大笑起来,“因为朕不允许,朕定好的这天下的未来,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朕定好了的!何况——”他的声音转向幽沉,“若不是你们步步相逼,怀松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境地。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大笑之中,他的钳制稍稍放松一些,一手扣住傅霜的下巴,钳开她的口唇,另一手便举起了那盛满水银的琉璃瓶,强行给傅霜灌了下去——

  傅霜的眼神灰暗了。她花了二十四载岁月,却终于从皇帝口中听到,原来一切早都是定好的,不论多么优秀、不论多么温良、不论多么费尽心机……都没有用。因为天子的决定不容挑衅……

  她想起在平阳的战场上,梁晀那么爽快地将那羽人铜灯赐给了怀枳:“阿枳找到了,便是阿枳的!”就为这一句话……就为这一句话,阿枳受尽了塞北的风沙!

  可原来都是徒劳的!

  傅霜眸中骤然冷光大盛,牙关一咬,水银那冷钝的滋味便汩汩窜下喉咙。她却如回光返照般凝聚了最后的力气,拔出发上的步摇,便往梁晀肩上猛刺过去!

  梁晀吃了一惊,琉璃瓶哐当而落,那步摇的金光颤动着、闪耀着,在他肩上划下一道血口,最后狠狠扎进了梁晀的心口!

  鲜血从华丽的寝衣上弥漫出来,傅霜终于得以嘶声大喊:“来人!快来人!”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梁晀,三两步抢奔出去——

  阿桢……阿桢就在外面了!

  殿外的卫士原都在防备钟弥的突袭,万没料到殿内变生肘腋,急急奔来,乱糟糟的兵戈齐响。天光在宫门上方打开了一线,傅霜知道,往南走,绕过太液池,经御花园,便可以到东宫。这些宫墙里的路,她走了十多年,她已太熟悉,只要能奔到阿桢身边——

  然而心腔却好像逐渐被黑暗锁住,无数辨不清方向的黑手朝她抓来,水银是下沉的浊物,她的灵魂却挣扎着要飞飘,脚步再也挪动不开,心跳也愈来愈微弱……

  她手抓心口猛一咳嗽,便吐出一团黑血!

  阿桢在东宫,鸣玉在南军,阿枳在长安城外……

  她还在计算,她计算了一辈子,却好似也算不清楚,她与孩子们之间,最后的距离。

  最后的一刻,她却想起二十四年前。

  衰老的也曾英俊,刚愎的也曾温柔。在僻远的中山国,寥落的王宫中,原只有他们两个。

  “大王要去了长安,那才是丽人如云,不会再把妾放在眼里了。”

  “长安有什么好?又没有你。”

  慌乱而沉重的钟声穿透云,穿透雪,从温室殿盘旋而上,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开来,直到将整座长安城覆盖。

  怀桢站在东宫大殿前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之上,眺见钟弥带领的军队与东宫卫士迅速汇合,已向这边如海潮般涌来。更远处,太液池的云遮雾绕之后,是那金龙盘踞的温室殿,也是那钟声的来源。他往前只奔出几步,长风浩荡间,便听宫人们在一旁惊慌传话:

  “皇上崩了……皇上崩了!”

  他蓦地抓过一名侍卫的衣领,急问:“傅贵人呢?”

  “傅贵人?”那侍卫睁大眼睛,“傅贵人同皇上殉在一处了!”

  怀桢一怔,当即脱口否定:“不可能!”

  侍卫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道:“殿下,留公公他们都被钟将军——被叛贼扣押了,长沙王马上入城!接下来当如何办,还请您示下!”

  怀桢脸色白了下去,后退两步,眼瞳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却是呆怔的,像是被一只大手突然抛扔到这世上,他什么都未及准备,陌生,恐惧,孤独。

  他便这样呆怔地扫视身边人。可这些人也无非是宦官宫女、大臣侍卫,没有一个比他地位更高了,他们反而要依赖于他。

  他们不知道他也只是靠着侥幸活到了今日。却把天赐的侥幸错认作了自己的高明。

  他算好了的,明明都算好了的……然而错了,一子错,满盘落索。

  母妃明明是被钟家人害死的,如今钟家都自身难保了,谁还敢对母妃动手?!

  他的双唇微微颤抖,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不敢相信:“不可能……”

  然而话音未落,脚下竟踩了个空,便往那九十九级台阶重重地摔了下去!

  ----

  大家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