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28章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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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傍晚,怀桢手中甩着沾了水的柳条,一蹦一跳地回到昭阳殿时,便见立德正在东殿忙前忙后地指挥着宫人收拾箱奁。

  怀桢停下脚步,张望一番,道:“哥哥要走了?”

  立德忙过来道:“六殿下!您今日在上林苑玩得如何?”

  怀桢将柳条往他脑袋上点了点,嘴上道:“还成吧。我一个人也没意思,就先回来了。父皇他们还要围猎几日。——你们忙什么呢?”

  立德道:“这不是二殿下五月就要加冠,加冠之后,便须就国……”

  怀桢笑笑:“哥哥变聪明了。”不像之前那样硬碰硬,反而会装装样子了。这么乖顺的模样让太子知道,太子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这话立德尚未听懂,已见怀桢撩起衣襟奔往殿内。身后忽而响起一个声音:“是啊,阿枳要去长沙了。”

  是傅贵人牵着鸣玉归来,正站在东殿台阶下,若有所思。不知道他们在上林苑又受了什么闲气,旁人都能久留,偏他们却回来得早。立德有些心疼,拿来披风给傅贵人披上,引她们母女往内走。

  内殿中,怀枳正站在博古架边调香,一袭白衣,背影散在萧疏的烟里。怀桢将那柳条随手扔在书案,又觉鼻头发痒,嗅了嗅,皱眉道:“好怪的气味。”

  怀枳没有回头,只是手底仓促,险些打翻了炉盖。又立刻扣上它,轻声道:“去年你还说喜欢。”

  怀桢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现在不一样了。”他简单地回答。

  去年,他刚从噩梦中醒来,还以为自己仍在永恒虚无中发臭,洒多少熏香都不济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已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此世的真实,他是十六岁的梁怀桢,他的性命还握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他仰起头,目光追着哥哥:“还有两个月就先收拾,是不是太早了些?”

  怀枳自去铜盆边洗去手上香灰,淡淡地道:“横竖无事可做。”

  怀桢听出几分不满,笑起来:“明明是哥哥不搭理我。”

  怀枳没有应声。怀桢这句半嘲讽半挑衅的话便没能落在实处,只能悻悻地往自己心上挠痒痒。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再找话题:“那盏羽人灯,你也带走吗?”

  怀枳道:“你离了它不是睡不着觉?”

  怀桢道:“那也算父皇赐你的。”

  怀枳道:“你拿着吧。”

  怀桢觉出别扭,凑前两步,道:“你不会真去长沙的,对吧?我们说好了的……”

  “去长沙,或去塞上,总之都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怀枳平和地道,“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料母妃和鸣玉。”

  这不太对。这和他们在那一晚说好的不一样。哥哥摆出这么陌生又客气的样子,让怀桢迟疑不定。索性再抛出今日的秘闻来吸引对方:“今日冯家娘子也在,你猜她去见了什么人?”

  怀枳却对这个问题也不甚感兴趣,连眼皮也未抬:“什么人?”

  怀桢故弄玄虚,挤眉弄眼:“——老四!谁能想到,我们当中那个最闷的闷葫芦,竟然也能虏获佳人芳心呢。”

  怀枳净了手转过身,表情并无太多变化。怀桢盯着他,还不甘心追问:“你没有什么看法?”

  怀枳淡淡道:“我该有什么看法?”

  “哎——”怀桢的话语突然被鸣玉的叫声截断:“二哥哥!”伴随着“啪嗒嗒”的鞋履响声,鸣玉一个猛子扎进怀枳怀中,又叫:“二哥哥不要走!”

  怀枳一见妹妹,先绽开笑容,将鸣玉揽在身边道:“鸣玉舍不得哥哥啊?哥哥也舍不得鸣玉的。”

  这笑容却和方才那副拒人千里的态度迥异了。怀桢哼出一口气,朝鸣玉吐了下舌头,鸣玉也做鬼脸回击。傅贵人也走入来,轻斥:“鸣玉,过来。”兄妹俩这才消停。

  傅贵人吩咐宫人去准备一些小食,铺开席面,分别落座。待外间入夜,灯火燃起,下人都被屏退,傅贵人才将一份书简从袖中取出,递给怀枳:“这是张将军的信函。你要去河湟的事,他都为你准备好了,这两个月先忍一忍,待你加了冠,就可以请求外调,不必去长沙就国。”

  “哥哥要去河湟了?”怀桢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却没有人理他。怀枳接下书简,一目十行地看过,感激地道:“母亲多费心了。”

  傅贵人摇了摇头。“长沙自然是去不得。但去塞上,监临西羌,恐怕你也要受许多委屈。阿枳,我一向对你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太过自傲。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前次那二十鞭的教训,望你记在心上。”

  怀枳神色微黯,愧疚地道:“儿子一定谨记母亲教诲,不敢再给母亲增添烦扰。”

  怀桢在一旁看着,忽而伸手抓了一只糖糕吃。

  傅贵人道:“今日在上林苑的事,或许你已经听说。阿桢做得聪明,先让皇上皇后放心,日后你去了河湟,我们在宫中,也可更安稳些。你不要觉得是我们生疏了你。”

  怀枳看了一眼弟弟,道:“不会,我知道阿桢最为我好。”

  傅贵人叹口气,又伸手揉了揉怀桢的头发,“阿桢,你怎不说句话?”

  怀桢道:“他要走便走,我有什么好说的。”

  鸣玉一听,便躲在母亲背后朝他刮鼻子:“六哥哥羞羞!”

  怀桢抓了一把她的小辫子:“你不羞羞,你陪着二哥哥走?”

  鸣玉道:“那有何不可,鸣玉正好出塞外玩一玩儿!”

  怀桢蓦地一惊,松了手,脸色也白了。“乱讲话。”他色厉内荏地批评鸣玉。

  傅贵人看他们兄妹顽闹,心下也宽了几分,笑道:“待阿枳出外,阿桢也可以在朝中求个职位,历练历练,也帮衬一下你哥哥。”

  “是。”怀桢应了,又抱住傅贵人手臂撒娇:“母亲您就不要操这许多心了,我同哥哥心中都有谱的。”

  “是是是。”傅贵人笑道,“忘了你们都是大人了。当年在中山国的王宫里,我带着你们兄弟两个,成日提心吊胆……”

  只说了一句,面容已暗淡下来。怀桢忽然道:“是父皇始乱终弃。”

  傅贵人拉了他一下。“也不尽然如此。”她悠悠地道,“我出身低微,他娶我时,我便知道自己做不了王后,更遑论皇后。后来有了钟若冰,一切便很清楚了。”

  怀桢冷笑,还未顶嘴,怀枳先低喝一声:“阿桢。”

  怀桢看他一眼,却还是说了出来:“母亲,您有我们爱您,我们四个人才是一家。”

  “……当然。我们四个人才是一家。”傅贵人惶然笑看他,眷恋似地摸了摸他的脸,又牵住怀枳的手。母子四人,一时凑得近了,气氛却有些哀伤。“我只是时常感到对不起你们。钟将军那么厉害,可以帮皇上鼎定天下,而我,把你们的舅舅都折进去,也没有分毫建树。我总是怕,怕我……万一死了,你们分崩离析,可怎么办?”

  怀桢听到这一番话,一颗心好像被抛进大海,飘飘荡荡,时刻有沉没的危险。应当安慰一下母亲的,上一世的惨事,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但他却开不了口,下意识抬眼去望哥哥,好像希望哥哥能在此时挺身而出,给母亲一个保证。

  哥哥的确站出来了。他伸出手臂,揽住母亲脆弱的肩膀,目光扫过怀桢的脸又收回,柔声地道:“不会的,母亲。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离。”

  *

  兄妹三个哄着母亲吃了些东西,鸣玉为了母亲开心,甚至还唱了一支歌儿助兴,一家四个融融泄泄,好像都忘了外间的阴霾。待终于送走傅贵人和鸣玉,怀桢关上外头的殿门,回来又叫了一声:“哥哥。”

  怀枳坐在席上,抬眼看他。

  终于肯看他一眼了啊,方才那么冷清清地摆脸色,还叫他住嘴。怀桢在怀枳身边一掀衣襟坐下,怀枳倒也没有闪躲,只是目光有些疑惑。

  有什么好疑惑的。怀桢好笑地道:“哥哥的床还在吧?”

  怀枳又像被烫着一样移开目光,“嗯。”

  怀桢故作轻松地道:“我们兄弟两个,一起睡觉的时日也不多啦。”

  “你不是说,”怀枳慢慢地道,“我要走便走?”

  怀桢做作地睁大眼睛,“你为这个生气?”

  怀枳道:“我不该生气?”

  怀桢道:“哥哥你好幼稚。”

  怀枳终于笑了。可是这笑却让怀桢看不懂。怀枳随手拖来一只小箱子打开,里头好几只银酒瓶,他正要取出来,被怀桢拦住:“你伤口还没好,不能喝酒的。”

  怀枳眼帘微垂,嘴唇柔婉地一启:“你是要管我?”

  怀桢讷讷缩回了手,“只是提醒你……你不用我帮你换药吗?”

  “不用。”怀枳道。

  怀桢不明白哥哥今日为何如此,没来由感到失落,却还用上自己惯常的耍赖伎俩:“那我瞧一眼总可以吧?”说着就去拉扯怀枳的衣带,又像讨好一般摸了摸怀枳的腹肌,竟被怀枳一把抓住手,扔了开去。

  怀桢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哥哥。哥哥别过脸,生硬地道:“不可以。”

  他素性温和,对弟弟说出这样的话,已可算是凶巴巴了。怀桢可受不了这个,当即追问:“为什么?”

  怀枳咬了咬牙。尚未回应,怀桢却又转到他面前来,逼迫他看向自己。“我早就想说,你这一向,都奇怪得很!”

  奇怪?自己很奇怪吗?

  怀枳不得不直视着自己的亲弟弟,又觉出一层命运滑稽的趣味。他们血脉相连,原该是最懂彼此,但弟弟这副模样似最天真,又似最暧昧,他根本拿捏不定。自那冲动的一吻之后,他们很少再亲密,弟弟也毫无知觉。今日在上林苑,弟弟当着帝后的面贬损他,待回来了,却又要当没事人一般关心他、依赖他。

  弟弟根本不懂,所以才说他奇怪。

  “你就那么想看?”怀枳轻轻地问。

  怀桢不明所以地笑起来,便露出两颗虎牙:“不给我看,你要给谁看?”

  自己的弟弟,真可恨啊。怀枳心头的怜惜、眷恋、酸苦、惆怅,搅在一处,竟然奇特地混杂成一种躁动的愤怒。然而他越是愤怒,声音却越是轻柔,像春天里转瞬即逝的雪花:

  “那——你亲我一口,我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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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说不定就要!!!但是想要评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