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绮罗总是美的锋芒毕露。
一旦某一天, 她突然添了丝恰到好处的柔弱,就如同被大雨淋湿的郁金香,秾丽里透着楚楚, 又像被薄雾轻笼的冷月,朦胧莫测。
比美人更吸引眼球的,是易碎又脆弱的美人。
少女提着东西进来, 没有在意一路走来众人胶在她身上的目光, 就顺手把幸村刚刚买的茉莉花放在了桌上,顿时满室生香。
然后少女就开始招呼大家来看衣服。
社里坏了个大提琴,已经送去修了,她今天从家里带了自己的过来充数, 顺便去店里取回表演订制的服装样衣。
今天也是为了前辈们四处跑腿的木下绮罗。
清水学姐抖开袋子里那蓝白相间的古典裙装, 点点头。
“吓死我, 比去年的好看多了。”
木下绮罗摸着下巴歪头询问,“去年……什么样?”
“嘛,女生是红色的, 而且不是裙子, 反正我不喜欢, 我当时选了绿色,可惜, 全社团好像就两个人选了它。”
前辈摇摇头, 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
“演奏的是狂想曲, 穿那种绿色真的符合什么美学吗。”
身后传来菅原律里平稳的声音, 两个人回头,就看到他拿着热水走了过来, 递给了木下绮罗。
“脸色不好?”
猫猫露出感动的表情。
“谢谢前辈, 就是有点不舒服。”
菅原收回关切的目光, 随后打量了几眼她们手里的衣服。
“嗯,蓝色确实不错。”
而清水前辈已经开始就去年衣服的颜色跟菅原部长进行了一番“探讨”,但都被菅原完美地一一反驳了。
“所以我很好奇还有谁选了绿色……”
木下绮罗捧着热水,在一旁默默发出吃瓜的声音。
“是中森。”
菅原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中森前辈……好像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上一次,菅原因为曲子的事情带她去学生会谈话,而不带中森,据说是因为中森去年和学生会的人差点吵起来了,脸红脖子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和好笑。
木下绮罗在一边把衣服放进袋子,却看见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又简约的保温杯。
她心有所感,拿起来,一打开盖子,就嗅到了浓浓的姜和红糖味。
“……”
她捧着与这个季节不符的热气腾腾的东西,有点愣在原地。
旁边的清水迎子默默地吃了学妹好大一份狗粮,一双灵巧的美目下意识去看另一个局外人菅原,却发现他早已经转身去喊其他人集合了。
他倒的那杯水,被木下绮罗喝完,空空如也的杯子就那样被放在了桌上。
木下绮罗也捧着热茶走到窗边,滋滋的热气把她的脸熏的有些发烫,从喉咙涌到胸口,再窜到腹部,好像那里也没有那么凉了。
就是很想他嘛。
于是她开始给幸村发信息。
木下绮罗 : 发现了包里的小秘密!好贴心的田螺姑娘呜呜呜。
幸村应该还没到家,但他还是很快回复了木下绮罗。
幸村精市 : 下午快结束的时候提前通知我。
咦……没有回应呢。
他是不好意思了吗。
少女关掉手机,开始喜滋滋去练琴了。
—
幸村在家继续上午没有完成的画作,过了很久,他的手机才有回复。
木下绮罗 : 报告,五点结束
幸村精市 : 好
他一只手上色,一只手打字。
幸村精市 : 站在原地不要走动,等我接你
少年这才收起手,看了眼时间,三点半。
于是他把之前的画裱上画框,又仔细包装好,就出门了。
他的目的地是木下绮罗家。
被佣人请进去以后,幸村婉拒了对方殷切又热情的茶点款待,直接让她带自己去了木下绮罗的房间。
佣人帮忙打开他带来的画,还一边不住地称赞。
“绮罗小姐的房间真的需要放点东西呀,但是她不乐意,她什么都不想往房间里搬。”
佣人的语气有些无奈的纵容。
幸村不动声色。
“她交待过我可能会来吗?”
女人含笑点头。
“是啊。”
等进了木下绮罗的房间,幸村才知道佣人没有夸张。
少女的房间很空旷,里面的所有布置都是一片灰白,最突出的颜色可能就是黑色。
说好听一点,是简约冷淡风,说难听点,就像对生活无欲无求的老年人。
如果不是床头她自己那副巨大的写真照,幸村可以合理地认为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房间。
嗯,就连写真……也是黑白的。
不仅像男人的房间,看起来还是个性冷淡的男人。
总之,不太像她的性格。
少年很快收回视线,接着帮佣人一起拆画,随后两个人又一起斟酌着选好位置,把画框裱到了墙上。
女人只说不需要,她自己来就好,但幸村只是温和地坚持要做。
“画的真是太好了。”
他站在椅子上,一边端正画框,听着她真心实意的赞叹,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这位和煦的女人。
“她的房间一直是这样?”
“是的,小姐的房间一直是这样。”
好吧。
幸村舒出一口气。
跟他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就算不是那种极其夸张的富有少女心的风格,但也绝对不是这样的。除了单独开辟出去的衣帽间,整个房间除了床,沙发,桌子,空空荡荡的,有点单薄的可怜。
真的应了她说的那句“像贫瘠的荒漠。”
最有存在感的就是那张巨幅写真,木下绮罗的半身照,人身姿慵懒,一只手撩起脸颊旁的头发遮挡住脸蛋,只能从那些缝隙里窥见她红艳的唇角和金色的指甲,这绮丽的细枝末节。
木下绮罗是树梢上的新雪,幸村精市曾经俯瞰着,不耽情爱,最后却还是为她心甘情愿地走了下来,并如愿以偿地,他把她留在了自己的画纸上,长长久久。
所以现在,沾染情思的神明试图通过这房间去窥视他所爱之人的内心,但她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惊喜。”
幸村捏了捏眉心。
—
幸村到的时候,木下绮罗已经出来了,少女正负手背对着他看外面墙上的涂鸦。
夕阳有点哀愁,她就站在那里,戴着大帽子,头发已经散下来,有点蓬蓬的,身上的黑裙子是上次她和幸村一起用颜料泼洒过的稀有“艺术品”。
本来是黑的毫无杂质的布料,做成裙子以后,她觉得单调又普通,便邀请幸村来为它“上色。”
于是裙子上绽放了大片的彩色线条,或长或短,或弯曲或直行,这是两个人花了一个小时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只此一条的裙子。
但这样一条行为艺术十足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也没有多少违和感,反而和她有时候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相呼应。
就比如此刻,她站在涂鸦墙面前,似乎就像是特立独行的画家在巡视着自己的杰作。
然而事实却是她是个对绘画一窍不通的小白。
幸村有时候也会无奈,他的幼驯染也好,恋人也好,两个人确实都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和兴趣。
少年凝眸看了她的背影很久,这才使脚步发出明显声响。
少女果然听见了,她依旧细细看着墙上的涂鸦,没有回头。
“幸村同学,你迟到了哦。”
幸村莞尔。
“为了给某人送画,迟到几分钟,也没事吧,原谅我吧。”
木下绮罗诶了一声,满脸惊讶地回头了,
“动作这么快?”
前两天不是说还在上色?
她这种原始的快乐感染到了幸村,少年心头微漾,看着少女,幸村整个人被酸涩和柔软充盈,他朝她伸出了手。
“走吧,带你回家去看。”
木下绮罗看着面前幸村朝自己伸出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只是——
木下绮罗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一下,是酸涩的苦意,但是又泛着丝丝清甜。
回家……?
心头被戳了一针的木下绮罗有点恍惚。
是有点陌生的词汇。
她站在台阶上,幸村紧紧拉住她垂下的手,帽子遮住了她的神色,太阳西斜的光线射进两个人之间,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被拉的很长很长。
很多时候,少女都感觉自己是躺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里,随着荡漾的水波漫无边际地前进着。
而现在她被幸村拉着,两个人穿过人群,穿过街道,穿过内心的无措,他们要去干什么来着?
……哦,是去看画。
木下绮罗本来只是顺嘴一提。
她向幸村抱怨,说自己的房间就像什么贫瘠的荒漠,如果有他的作品来装点装点或许就不一样了。
这只是少女一时的心血来潮,过两天她就把它抛之脑后,但幸村的行动力太强,也就两天前提的,今天他不仅把画带来了,连流程都给她弄好了。
这是什么万能男友。
少女撒娇。
“怎么不等我一起做……”
幸村摸摸她的头。
“你一回来就有画看不好吗。”
她扑进幸村怀里拱来拱去,帽子都掉下来了。
“我好感动哦。”
少年开玩笑。
“别演了,不看我就走咯?”
木下绮罗蹭地一下就跑出他的怀抱,少女迅速换上拖鞋,噔噔噔地跑到了楼上,末了还不忘回头对他大喊。
“我这次才不是演的,你个笨蛋!”
少女蹬蹬蹬地就跑到自己房间门口,她欢喜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墙上那幅画。
然后,她也确实有点愣在原地。
木下绮罗见过许许多多她的写真和画像,但内心,都没有这一次来的奇怪和触动。
蓝紫色的窗棂外,是澌澌的雨幕,花房璀璨艳丽,而被繁茂的花朵所簇拥着的女孩,金发像云雾般披散倾泻,完美地勾勒出她的所有弧度。
画上的人一双眼睛似喜似嗔,衬着艳丽的背景,又饱含着无边的哀愁与情意,这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好特别的画。
她抚摸上自己的脸。
“原来我是这样的吗 ?”
她的声音里有莫名的惊喜。
木下绮罗想起了仁王的illusion,她想,或许她不再需要了。
此刻没有仁王,她也能长久地看着另一个梦中的自己。
原本空旷又冷淡的房间,因为这幅靡丽多情的画作,变得粘稠又特别。
特别在哪里,她问自己。
她能感觉到,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这种,对睡了十几年房间的不在意和莫名其妙的割裂感,因为这幅恋人的画作,突然开始消融。
她的脚也突然开始依恋起地上这精致的瓷砖。
归属感。
没有从父母那里完完本本得到的东西,很神奇地,从恋人这里,她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