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顾忌到可能会不礼貌,他早就戴上耳机了。

  “……所以就是这样……啊哈哈,”山口挠了挠脸颊,发觉又是自己说的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抱、抱歉。”

  “不……”

  小朝捧着素描本,抬头瞥了他一眼。

  她记得之前几次和他讨论过的东西。

  跳飘。

  他在练这个。

  这几天放学回去的路上,确实都会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但是也只限于“路上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顺便接接话的讨论”……

  深色头发的男孩脸上有点雀斑,看人的眼神都有种湿漉漉的温和味道,像是完全无害的小狗一般。一个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沉默温顺的模样的,不出彩不显眼也不爱争抢,扔在人群中就自动游到人群边缘的小透明。

  真意外。这样默默无闻的家伙,竟然是个这么认真的人。

  小朝收回了视线,重新凝视着绘得满满的画页。

  认真的人啊……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呢?”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凹凸不平的页角,将这微微翘起的一页反复抚平。

  “……诶?”山口一愣。

  这问题跳了个十万八千里。她刚才还在听他讲述自己的理解与想法,现在却突然问起了这种奇怪的问题。

  山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问。”小朝抬起头,直视着他,声音平静自然,“你不是首发。并且看乌野的整体实力,在三年级的前辈们毕业之前,可能也没特别大的机会上场。”

  “既然可能都没有机会了,为什么又要那么认真呢?”她问道。

  山口呆愣愣地望着那张嘴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却如重磅炸弹,轰隆隆炸起了一连片的鸡皮疙瘩。

  山口感觉自己似乎心悸了一下。

  走在两人旁边的高个子男孩,好似依然在望着路边墙角的某棵野草野花出神。他脖子上挂着耳机,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向前晃悠。从他身旁看去,只能看到他微微低垂的一侧面颊,以及漫不经心插裤兜里的、自袖口下露出一截的白皙的手腕。

  好像身边的幼驯染和那女生的一切话题,都提不起他的半分兴趣。对一直以来他俩谈论的最多的跳飘话题兴致缺缺,对现在谈话气氛因一个尖锐的问题变得尴尬且咄咄逼人的现状,好像也丝毫没有想去关注或调解一二的意思。

  而此气氛中唯一能起到缓和可能的第三人一作壁上观,这问题就必须问题中心的两人自行解决了。

  小朝敏锐地注意到,男孩的脸色果然变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小朝还是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让她有了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若是几个月前,小朝或许根本不会觉得这样没出息的话,竟会从几个月后的自己嘴里问出来。

  “认真还需要理由吗。”

  若是以前,小朝肯定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反问。

  但是事到如今,谁还会相信“认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就像这个男孩子。

  即使这么努力了,或许教练也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即使挖空了心思,还是比不上他身边那个惫懒没干劲的幼驯染。

  “认真”这种东西……

  越走下来,越发现,它好像是个稀罕玩意儿呢。

  即使从小就生活在“认真学习”之类的教导中,老师家长全都告诉孩子要“认真”。做什么事都是需要“认真”的。不“认真”不努力、用敷衍了事的态度,就永远、什么都无法得到。

  可是反过来说。

  “认真”了的话,就能得到了么?

  她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不可谓不失礼。

  如果是小朝自己被人这么问,早就一句“你算老几关你啥事”怼回去了。

  人真是种恶劣的生物。不管是谁,源于内心深处的这种劣根性都不会有区别——她也说不好是什么,总而言之,就是“排他性”吧。人类似乎总会排斥不一样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只要与自己不一样……或是说,与自己所在的大多数群体不一样。

  若是积极意义的,便是“我们都得不到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松得到”。

  若是消极意义的,便是“你这样的人和我们根本合不来啊”。

  真可笑。

  即使是她,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那么恶心啊。

  小朝的指腹被纸页刮得丝丝刺痛。

  于是她不再去折磨纸页与自己的手指,两指抿了起来,轻轻搓了搓,那点丝丝痒痒的割痛便被轻轻揉开了,消弭在了指尖。

  她啪地将素描本合上。

  “……话说,你为什么总是在道歉?”她问。

  “诶……?”

  山口还没有从上一个问题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女孩儿平静无波的脸色,仿佛刚才问了那么尖锐的问题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我不喜欢。”小朝抬起眼,将素描本递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