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入绣楼,一千八百愁。

  极少下过楼的小女孩,读着心疼她的奶娘偷偷从外带来的图画书,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幼稚可笑的手段,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女老师,遥远又短暂地触摸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只仿佛从故事里飞出来的燕子,为祂衔来了新鲜的空气。

  冬天实在太冷了。

  手心里冻僵的小鸟被强行抢去扔进池塘,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唱着嫁新娘词。所有的人都在笑,恭贺大喜,数不尽的“囍”像纸钱一样飞,落在树上,掉进池塘里。

  喇叭唢呐喧天叫,大红花轿人人抬,欢声笑语调侃着十八新娘八十郎,庆祝新嫁娘从此换了牢房。

  小姐入绣楼,一千八百愁。

  一道轻盈的、小鸟般的身躯,像一片云那样轻盈,张开了羽翼,从绣楼上一跃而下,红色的轻纱盖头如同蝴蝶的翅膀,轻飘飘着地,从此再也没了愁。

  「自由的鸟儿啊,在这个不自由的世界里,愿我们再次重逢。」

  坚硬的鹅卵石上晕出一片薄红,像天边滚开的火烧云,新嫁娘腮边那一抹羞涩,也如一潭死水里漂浮的枫叶,被风吹了吹,散开了。

  薄暮笼罩着黑沉沉的乌云,冰凉的雨水落了下来。

  记忆被淋湿得一片模糊,祂抚摸着手下沉睡着的男人,指甲刺破皮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闯入绣楼时,望过来的眼神。

  就像那只燕子。

  永远对她信赖,喜爱,哪怕她拥有可以杀死它的能力,还热情地把脖子凑过来,任她抚摸。

  “萩,你要是能带我从这飞走多好,或者我能像你一样有翅膀,然后我就飞得远远的,高高的。”

  萩。

  “那叫小鸟游好不好?像小鸟一样,自己有翅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萩。

  “我舍弃姓名,身份,于此立誓……今以身入地狱,咒……皆不得善终!愿弃来生,不入轮回,寻得方休。”

  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

  眼前一会是燕子扑闪的翅膀,一会是他含笑的眼睛,无数的碎片从身边穿过,化为流星。

  「萩……」祂喃喃地说,思维缓慢地运转着,「……萩?」

  在那间狭小的囚笼里,男人念着抑扬顿挫的外国话,一个人演完了一整出故事,累得汗流浃背。

  还告诉祂,这个世界很大,有没有脚却能用四个轮子跑得很快的铁马,还有可以看见很远地方的宝贝,就算在家里,也可以通过它了解外面的风景。

  茫茫白雪的幻境里,他毫不犹豫地带祂从楼上跳了下来,逃跑,私奔,漫无目的地浪迹天涯,大火燃尽了禁锢祂上百年的心笼,将祂彻底释放。

  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闭着眼睛往后倒在大雪里,哈哈大笑,雪花从天上飘落,沉淀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从那里飞走。”

  他和它在想象中逐渐重合了轮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自由了。”

  【萩】

  名字是最短的咒,将所有求不得的过往串联。

  尖利的红指甲收缩成正常的形状,脸上隐约的裂纹彻底消失不见,祂眼中猩红的光逐渐淡化,变成一泓清澈的泉水,黑白分明。

  又主动凑过头去,在男人柔软又温热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而他没有醒来,依旧睡得很熟,只是睡梦中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小鸟,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晚安。

  “萩。”她说,“晚安。”

  我们终于又再见了。

  ……

  松田阵平敲响了房门。

  他心里有些难说的不安,萩的那种神态就好像在交代后事,必须要确认他的安全才放心。

  门敲了几下之后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头发很长,没有扎,被一根发带松松挽在脑后,眼似寒潭一般冷清,有种幽魂式的气质,眉如新月,肤如凝脂,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睡衣——男款的,举手投足之间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刻板却标准,因此显得赏心悦目。

  她微微顿首,“你好。”

  松田阵平屏住呼吸。

  见鬼,他觉得在对方面前声音稍微大点都算冒犯,也实在不太能应付这种一看就是大小姐的角色……所以hagi昨天拒绝他原来是因为要回家陪老婆吗?!

  太可恶了……亏他还在这里担心。

  “啊,你好。”他说。

  然后就看见幼驯染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他之后也是一副超级震惊的表情。

  “!”

  有什么好震惊啊,你这家伙!

  没有人介绍场面很尴尬,他只好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我是这家伙的同事,也是幼驯染,松田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