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一也按着菅原美波的掌边, 力度很轻,但带着搓揉掌心的意味。他的手是这样宽大,和中学离别时相比愈加。

  这是一个棒球选手的手。

  粗糙的手茧坚实地划过菅原美波的皮肤, 又被同属人类的热度交缠着,是令人感到安心的柔软。

  纵使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令菅原美波心跳不已。

  御幸一也坦然地做着这些, 好似要撕开她覆盖在心上的遮光布。若是不说出那些还在隐瞒的事, 不对他,她就会感到良心不安。

  下一瞬,御幸一也拉着她的手指,放到唇前, 吻了下她伤到的地方, 又垂眼看她, 好似要这样长久地看着她。

  创可贴好好的,没有沾到水,也没有损伤。

  他这么做, 无异于幼稚的孩童认为吹一口气, 疼痛就会飞走, 是一种爱的表达。

  菅原美波几近贪婪地望着他,眼中泛起了一丝水雾, 御幸一也微微眯起眼睛。

  或许是过于惊讶, 她才没收回手。也或者, 她也想被他这样对待。

  说是不能交往, 她真实的想法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能肯定了。

  还有机会,只差最后的一步——

  “喵呜~”

  突如其来的叫声, 让菅原美波回过神来。

  低头看去, 幸子在两人脚边坐得端正, 眼睛瞪得极大,还歪了下脑袋。

  这副惹人喜爱的模样,不管它做了什么错事,看到了都能即刻原谅。

  菅原美波匆忙拉回手,也没问御幸一也刚才是在做什么。

  “这边不会有问题。交给我。”御幸一也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又似他刚才所做是每一天都在发生的,再自然不过。

  站在旁边,自己定会忍不住陷入其中,菅原美波只能离开厨台,和一郎玩了几轮飞盘游戏,就回房间整理衣服,看看要带哪些去冲绳。

  幸子却没走,反而跳上桌子,像是想看御幸一也在做什么。

  “我说,你是破坏气氛者吗?”御幸一也带着一丝抱怨语气,要揉黑猫的脑袋。

  幸子的爪子却比他亮得快。

  两次靠近,都是要挠他,还好他反应及时,再一次躲过。

  明明被菅原美波抱起来的时候,它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反而乖巧得很,似乎全天下没有比它更听话的小猫咪。

  御幸一也觉得自己是被讨厌了。

  高中的时候,青心寮也养过一段时间寮猫,那时他就难得猫咪喜爱,总是被针对,竟延续至今。

  而且在菅原美波走后,幸子讨好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用漂亮的双眸盯着御幸一也看,爪子就这么抬在空中。

  在它看似毛茸茸的爪下,有着尖锐的指甲,好似马上就要再次对御幸一也发动攻击。

  “你知不知道,你才是后来的那个,她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捡到你的降谷也还是个小孩。十年前,还根本没有你。”也不管猫能不能听懂,御幸一也自顾自说着。

  幸子显然没懂。

  御幸一也想了想,弯身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小鱼干。

  一个队友家的猫就喜欢吃这个,今天看到就买了回来,还真要派上用场了。

  提着鱼干在空中晃了两下,猫咪却毫无兴趣,直接转身走了。

  御幸一也:“……”

  挥空大失败。

  但听到袋子的声音,一郎跑来了。它一口叼住鱼干,嚼着吞了下去。

  好歹还有一个站在他这边——御幸一也以为是这样——但在扒拉走了小鱼干后,一郎立刻离开厨台,没有多停留一秒。

  御幸一也:“……”

  和动物打交道,真是路长道远啊。

  晚餐丰盛,菅原美波很久没看到摆满了的餐台。一半是各式蔬菜,杂粮米饭四分之一,余下的是肉类,还有汤。

  都是家常的菜色,并不复杂。没有精心准备带来的压迫感。

  除非她知道御幸一也今天在电脑上拉了一个完整的excel表,严格安排了这一餐的食材,以保证所需要的营养与健康。

  一男一女,一狗一猫,暖光烘托出温馨的氛围。就连刚才那一吻,菅原美波倒也能将它划入朋友会做的范围内。

  不是在东亚交的朋友就是了。

  这是相逢后两人第一次长谈,不拘泥于棒球和表演,聊得天花乱坠。

  御幸一也身上的刺的确软化了不少,他知道如何用更婉转且动听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同世界连接,探入他人的思想里。

  纵使离别多年,也能轻松自若地开启话题,正如在球场上一般,主导并操控。

  菅原美波觉得十分舒心,一切都恰到好处,使她产生了如若坠入梦境之感。

  饭后他们去散步,一郎也一起。搬到这里后,菅原美波并没在周边走过几次。

  需要锻炼就在家里,太早或太晚就会请管理员帮忙遛一郎,她一个人真的很宅。

  御幸一也到对门拿了球棒,进去不到三分钟,就像那不是他家,而是便利店。

  他说晚上会在河旁练习挥棒,两人只戴了口罩,行过河道旁,遇到些同样是散步的行人,彼此都并不在意。

  聊起中学时,御幸一也问:“黄濑君都和你说过什么?”

  他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

  菅原美波见他紧张,带着小小的揶揄:“有人毕业那天把第二颗纽扣掉在了地上?”

  御幸一也:“……”

  他就知道,说的是这件事。

  有个女生远远走来,一看目标就是他。旁边人有起哄的意思,他刻意弄掉在了地上。

  “有人还要的话,就放在我房间抽屉里。”

  菅原美波的笑容顿时消失。

  就像是知道她说不出口,他真的很可恶。

  还好路上没碰到安室,她松了口气,决定待会儿回去后联络黑田兵卫。

  御幸一也的“秘密基地”就在不远的地方,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第二个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夜晚,周围安静极了,心情比前几日都要畅快,大概和今天遇见了宫野志保有关,但想到身旁的人是小一,菅原美波觉得自己更快乐了。

  她依旧忍着,没有多看他。

  吹起了凉风,像是要下雨,早晨的天气预报并没提到,没人带伞。

  一抹雨落在鼻尖,回公寓的路更长,他们只能先到桥下躲雨。

  雷声炸裂在空中,接而是刺眼的白光。一郎没有叫,在甩了甩身体后就安静地蹲在桥边,朝向外面,像在观赏雨中景致。

  菅原美波摘掉口罩喘气,拨弄着湿了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也转头看向外面。

  “阵雨,很快就会停。”御幸一也看着她说。

  他好似了如指掌,菅原美波听着笑了:“不愧是江户男儿。”

  “你这么相信我?”御幸一也问,将毛巾递给菅原美波。

  “当然啊。”

  想到组织,和那些如影随形般纠缠着的事,菅原美波凭借着舒畅心情开口。

  她擦了擦满脑袋的乱发,将毛巾搭在了他的头上,又接过他的水瓶,以颇为郑重的语气说:“小一,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哈哈,那就好。”御幸一也接道:“我已经做了两年警方的线人。”

  “……”菅原美波刚仰头喝了一口水,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呛到。

  “哈哈哈,没事吧?”御幸一也抚过她的背:“我也算是人气选手,偶尔会有应酬,和球团高层、财阀之类的都有接触的机会。知道了不少情报,也有关于那个组织,乌野的事。”

  又是雷电,炽白光线照亮了菅原美波的脸庞。

  她的手背按在嘴角,想要蹭掉水渍,但一时没动。只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嚅,没说出话。

  “四年前,黑田大叔让我当你死了,”御幸一也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个时候我才察觉,我在做一个棒球フラー的时候,你面对着是什么。”

  菅原美波:“……”

  “你总是突然消失,没有一点征兆,我就像是眼睁睁望着本垒打的外野手,那种不甘心,”他发出一声哼笑,“要胜过在甲子园输球。两年前,你出现在荧幕上,我就下了决心。”

  “本来不想说出啦,昨天你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也是遇到了组织的事吧。啊,都冒出了不管撒多少谎,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的念头,哈哈哈……但是,不管你因此多讨厌我,我都不会离开。”

  “美波,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他用相同的话回应她,“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雨很大,雷声也大,大到在桥下形成回音。但除了御幸一也的声音,菅原美波什么也听不到了。

  以为和他一起看完了那盘录像,就是她能探入的最深处,结果小一早就走到了她前面。

  想说他是棒球笨蛋吧,但就连这个词也吐不出口。他不是棒球笨蛋,就是个单纯的笨蛋。

  在深重的呼吸后,菅原美波只发出一声若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别哭啊……”御幸一也倾身,和那年告白时一样,用拇指擦过菅原美波的眼下。

  他想明白了,从前她都是为她的父母流泪。

  “我现在是真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哭了。”他说。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落在唇间,在淅沥雨丝的映衬下,贴近的呼吸更显温存。

  湿乎乎的毛巾罩住了两人的脑袋,营造了一个只能捕捉到对方存在的空间。

  球棒靠倒在墙边,水流从未拧紧的瓶盖里淌出,悉数浇灌并浸润水泥地,空荡荡的瓶身随即一同坠落。

  伴随着轻声的呢喃,止不住的泪水不再渗透至心脏里,痛苦也得以一分为二,消散在纠缠的软舌,带着一丝甜蜜的咸味。

  雨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