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玩笑, 自己当然是在看她。

  不过见菅原美波压下眉头,没能掩饰少许的不快,御幸一也的心情反倒不错。

  看来她是在意的, 不枉他这些年的“耿耿于怀”,队友们说他暗恋倒也没错。

  两人驱车到了御幸家工厂,花了不少时间。一路聊的, 竟是东京这些年的发展, 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涉谷桥下的流浪团体,各处的长凳为了不让人躺故意加上隔断的设计,还有可以给哪里捐款之类。

  彼此的心情沿着中央C音起伏,时上时下, 但也有刻意不让它跑偏的意思。

  车停在御幸工厂的院子里, 大也都在忙。

  就算在联盟队伍的御幸回来, 工厂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顶多刚招来的新人没看过他,偷偷放下工作,和看热闹似的飞奔了出来。

  “我知道你!”二十左右的青年叫道:“那个‘砰’地一下, 和使用最强魔法一样把球打出去的人!原来就是这家的儿子啊!御幸工厂, 恩, 早该想到。”

  御幸一也一脸“这是谁”的表情,点头打招呼:“你好, 我是御幸一也, 在职棒做捕手。”

  “我是真奥贞夫, ”青年兴冲冲地, 显然没把御幸一也强调的“捕手”一词听进去,“虽然现在是在你家的工厂打工, 但我其实是——”

  “真奥!你小子扔下工作去哪里了!”工厂里, 负责带他的师傅叫道。

  “啰嗦啊。”青年摸了摸头发, 又看向绕过来的菅原美波,说:“对了,职棒选手的工资很高吧。”

  “哈?”御幸一也不明所以。

  “因为,”名为真奥贞夫的青年说,“你是准备结婚吧。在这个世界里,穷人是结不起婚的。”

  他就像在自说自话,弄得没人知道怎么接。

  “欸,为什么这么惊讶,我猜对了吧。”真奥贞夫伸出手指,和点兵点将似的指向面前的存在:“男人,女人,狗,猫。怎么看都是标准的一家四口啊。”

  “哈哈哈,”御幸一也同样不明所以,但在怔了一瞬后笑着朝菅原美波看去:“这么说也确实有道理。”

  菅原美波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即和仰头看她的一郎面面相觑。

  有什么道理啊!一般人会生出这种误会吗!

  但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前者……

  “真奥!”后方工厂里,青年的师傅已按耐不住冲了出来,直接拽着他往里走,边走边向御幸一也说抱歉,还趁着这功夫扫过菅原美波,说道:“难道是……”

  “同学。”菅原美波猜到对方想问什么,先回道。

  御幸瞥了她一眼,说:“以前的。”

  未来的关系还说不准。

  “啊,原来如此。”女性斩钉截铁地回答,御幸家的小子却不是这个意思的样子,上了年纪的男人半信服地点了下头,转身走进门里,还是小声嘟囔着:“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到过……”

  德叔还在忙厂里的事,估计要中午才能结束,也只到门口听了几句他们说话。

  儿子平日里回来,一般都会提前一两天打招呼,这次御幸德就收到一条短信,说菅原美波也一起来了。

  心下冒出猜想,还有些激动,结果又被菅原美波否决。

  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御幸德没法放下工作,照常让孩子自己搞定。

  早餐刚吃过不久,但从公寓到工厂有段距离,此刻已接近午餐时间。两人上了楼,看冰箱里虽然放了些食物,却都不是能拿来当午饭的。

  菅原美波已很多年没有来过,御幸家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但比从前清爽不少,应该是扔掉了琐碎的物件,但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依旧放在同一个位置,没有丝毫移动。

  菅原美波停在照片前,心脏跳得快了几拍。她是想到御幸一也,但更是想到自己。鼻子莫名就有些发酸。

  “我去一趟商店街。”身后,御幸一也端了杯茶,放到桌上:“你有什么想吃的?”

  “一起吧。”菅原美波站直身体。

  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未免又会想到不少伤心事。

  “你留在这里就行。”御幸一也说:“昨天没怎么睡好吧。”

  菅原美波看幸子站在御幸家的椅子上,还伸了个懒腰。

  它有时不像猫,并不排斥来到陌生的环境。

  没接御幸的话,她牵起一郎走到门口:“走吧,小一。”

  “……我说啊,”御幸一也露出苦笑,跟上前去,“虽然这片是上了年纪的人比较多,但隔壁就有公司和学校,年轻人也会经常光顾商店街的美食街。大家都知道我老家在这里,没有引起过骚动,你——”

  菅原美波发出一声笑,有些突兀。她朝御幸看来,表情是一目了然的不快。

  “我说,”菅原美波学着御幸一也的语气:你都把我叫出门了,现在却说担心被认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么胆小?那我一个人去,走吧,小一!”

  御幸一也:“……”

  所以不是在叫他?

  金毛回头看了他一眼,好似颇为得意,在说:是我。

  眼见菅原美波牵着金毛,有些气鼓鼓地推门而出,御幸一也连忙追了上去,眼镜闪过光影:“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走在街上,有可能会被拍到。”

  “意思是你不想被拍到和我走在街上?”菅原美波大步跨下楼梯。

  “不是,”她的情绪似乎忽然上来了,御幸一也走到菅原美波身旁,双手揣在口袋里,“我是不太了解你的工作情况,但被拍到和男性走在一起不太好吧?”

  说实话,在发出邀请前,御幸一也并没多考虑和菅原美波一起外出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当时他满脑袋想的都是不能让她再次离开视线,自己本是打算去球场练习,跑回家完全是临时起意了。

  现在其实也还不大清醒,就像是踩在云上,有太多的情绪挤满了身体,一时理不清。

  他自己走在外面,并不常被认出来。都市人匆匆忙忙,不大在意走过身边的人,况且御幸一也的日常造型几乎没在媒体上出现过。

  散发加眼镜,取代了隐形眼镜和护目镜,走在街头和他搭话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男性,百分之百是说“你在做什么运动,身材锻炼得挺好”。

  今天菅原美波在松垮的卫衣外套了长大衣,还戴了毛茸茸的宽帽和口罩,几乎遮住了脸,一般人应该是看不大出来。

  但看刚才新来学徒的表现……御幸一也说不准了。

  “那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叫我到你家来啊。”菅原美波反驳。

  球团的事御幸是清楚的,演艺圈的事他也听说过。难得停止运转的脑袋如今冷静,重新发挥它应有的功能,才考虑到不少事。

  今天他的言行确实有些乱了。

  “刚才一直在车上,不会被拍。”御幸一也说:“我一下也没想那么多。”

  “那可不一定。”菅原美波接道:“不少演艺圈的人被发现恋情就是从被拍到在车内接吻和拥抱开始。就算左右两边的窗户贴了防窥膜,前后窗户还是要留着看路。和恋人见了面的隔天,周刊杂志就打电话给经纪公司,说‘我们这边拍到了谁,准备刊登,特来告知’。之后公司就要和周刊杂志玩‘啊,能不能烦请不要放出去呢,我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或者这边可以开出一些条件’之类的博弈游戏。”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御幸一也露出一个不能更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说这么几个字?”菅原美波扭头问她。

  御幸一也笑了出来:“我还没遇到过有人给球团打电话。”

  其实是有太多话想说,但因为太多,所以说不出来,没法挑选。

  哪怕知道她就住在对面,也想和她多说些,呆在一起,想知道她这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不是隔着屏幕的单方面注视,而是亲口听见。

  他有太多欲望,在早晨她躺在自己怀里时都没能理清,现在走在一起也同样。

  御幸一也看上去有些不在状态,菅原美波抿了下嘴唇,没指出来。

  感觉他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或许是话少便显稳重,又或许是冬日穿着臃肿,显得他的肩膀宽阔,有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明明以前是她更高,现在却失去了居高临下的视角,反而要抬眼注视。

  在高中时大家都是学生,并不明显。现在脱离了名为校园的桎梏,以独自一人面对着未来的身份站在一起,虽说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竟多了几分……

  还没接到球团电话,是有秘密恋人的意思?菅原美波跟着一郎跑了几步,说:“交到了恋人的话,最好还是如实告知大众。”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另一半会不高兴!”想到他白天迷迷糊糊说的那句过夜之类的话,又听他现在这么问,实在怪令人生气的:“每段关系都要认真对待。你是职棒选手,社会印象分还会影响对整个球团的观感。”

  “职棒选手?”御幸一也接道:“你不会公开?”

  “看情况。”

  “会影响拿到的工作?”

  菅原美波摇了摇头,没回答。

  “还是说,”御幸一也迈大步子,同她并排,“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