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冢三郎看去, 见一个褐发的男生扬起手,朝菅原美波所在的方向挥了起来,她也抬手回应了他, 还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小子,什么时候和前辈搞好了关系!”金丸看向菅原美波,大惊。

  “是三年级B班的菅原前辈, 和洋一学长同班, 对吧。”泽村接道。

  “啊,哦。”仓持洋一揉了下头发:“渡边贴在寮里的演奏会海报就是她的。”

  “我有印象。”东条说:“菅原前辈。”

  “前辈很温柔哦,”泽村笃定道,“比渡边学长还要温柔, 和B班的其他几个人完全——不一样!虽然我没去看演奏会, 但是前辈还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

  “你今天能不能上场另说。”在仓持抬脚踹出去前, 御幸接了话:“不过演奏会,我去了。”

  “什么——?!”泽村大叫:“什么时候?你一个人?为什么我不知道?明明是在训练的时间!”

  幽怨之声响彻天际,菅原美波和应援团的人会合, 进了场地。

  她帮着搬装着加油筒的袋子, 来到青道应援团的固定座位。离比赛还有段时间, 还有人在清洁座位。

  见应援团来了,清扫的人要离开。

  走过菅原美波旁边, 帽檐压低清洁工同她轻撞了一下, 什么东西滑进了菅原美波的口袋里。

  心脏停跳, 手指划过物件形状, 是一个耳机。

  手抖得厉害,和筛子似的, 菅原美波假装整理头发, 好几秒才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美波,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我们见过。我是你母亲的同事,我希望你信任我。”

  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有些熟悉。菅原美波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听到过。

  她没有其他选择。目光不自觉地探寻,想要寻找说话的人,一边接过了分发的加油筒。

  耳机里,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有五分钟的时间。现在我要向你确认一些情况,你确定就咳一声,不确定就不说话,明白吗?”

  菅原美波轻咳了一声,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

  在到达这一刻之前,已有漫长时光。

  去到纽约后,她和妈妈的关系变得更成熟,不再是一方忙于工作,另一方忙于担心。

  她了解妈妈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成年人。而妈妈也同样信任她,家里的事基本都由菅原美波操办。

  纽约不比东京,并不那么安全。夜晚不跑出门,遇到危险不要逞能,这是妈妈要求她遵守的准则。

  四年过去,她逐渐适应这里。

  无论是在学校里的生活,还是家里的日子。她和自己团体的朋友们打闹,与他人间维持着良好的平衡,她去超市和杂货店购置物品,打扫家里的卫生,简直像是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也就是在这些日子,菅原美波明白了许多。

  小时候在冲绳,爸爸经常出差,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那时身旁有她在。说实话,爱的人不在身旁,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她为过去戴上了太多滤镜,觉得爸爸在的时候,生活一直幸福美好,这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

  人总是要长大,到最后还是一个人。菅原美波这样对自己说,将其他压在心底,已不再苛求妈妈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只要还能见面,坐在一起,说话或欢笑,这就很好了。

  事情发生在高中一年级的夜晚。

  那个夜晚风雨交加,仿佛世界末日。

  每年这时都会有的天气,地下铁也淹到脚踝,只能靠步行和骑车上下学。若是市政发出警告,学校还会放假。

  菅原美波半夜被雷声吵醒,戴上眼镜出房间倒水喝。

  时间是半夜一点,妈妈去出短差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喝水时,她听到家门发出“咔嚓”一声,她立刻走过去,打开了壁灯,看到灯光下露出妈妈的身影。

  “妈妈?”菅原美波叫道:“怎么就回来了?”

  妈妈比预期的时间早了两天回来,十分少见。

  “工作完成了嘛。”妈妈说着脱下外套,挂在墙边的挂钩上:“你还没睡?就算明天周末也最好不要熬夜哦。”

  “起来喝水而已。”菅原美波端着水杯应道,眼睛却盯着墙上的挂钩。

  挂钩是她和妈妈搬进这里后,妈妈装的。菅原美波的东西挂在最里面,妈妈的挂在最中间,靠近门边的挂钩,是属于爸爸的位置。

  这些年那个挂钩总是空的,哪怕菅原美波尝试故意把东西挂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很快被妈妈移开。

  四年内,从未改变。

  但今夜,妈妈在不应该回来的时间出现,还将外套挂在了靠门的地方。

  “妈妈……发生了……”菅原美波轻声说道。

  闪电划过天际,她握紧了水杯。

  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妈妈遇到了什么。但菅原美波即刻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么些年来,她隐约觉得,妈妈是靠着对爸爸的思念生活。

  这份思念从未离开,就像是支撑着妈妈的脊柱,是妈妈心底最坚硬的存在。

  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绝不可能自己选择遗忘。

  况且,外面的雨这么大。眼前这人的身上却是干的,伞柜就靠在门边,她记得妈妈出门前是带了伞的。

  来人已换上拖鞋走进房间,一股寒意自心底而生。

  “……你是谁?”菅原美波脱口而出。

  “你在说什么?”妈妈弯起眼睛,朝她走来:“美波,睡糊涂了吗?”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会将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当成是深夜的精神失常,人人都会有。

  ——菅原美波一下朝来人扔出水杯,转身就往房间里跑。

  房间抽屉里有枪,妈妈说放着以防万一,菅原美波从来没用过,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拿到它。

  她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菅原美波望着墙面,米色的墙壁,还是她的房间,她依旧躺在床上,只是脑袋晕晕的。

  一瞬,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心有余悸地翻过身去,却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金发的女人。窗帘没有拉紧,刚好够一丝阳光落进来。女人对着这光线举起自己的手,似乎是在观察指甲油涂得是否均匀。

  脑袋一片空白。

  菅原美波惊坐起身,女人看向她,带着笑容:“醒了,美波。告诉我,你昨晚怎么看出我是假扮的?”

  菅原美波注视着她,紧接着惊讶地发现,自己记得这个女人。

  在书店,在冲绳,这个女人曾说她是爸爸的朋友,现在,她又自称妈妈的朋友。

  菅原美波笑了一声,问:“这是什么综艺节目吗?有摄像头?”

  女人笑出了声,她开始说起菅原美波从来没听过的事。

  女人说妈妈不属于正义的那方,而是在为相反一方的朋友做事,就在昨天,妈妈进行中的一项任务失败了,即将被抹杀,从这个世界上。

  “就像你想退出的父亲一样。”女人的笑容灿烂:“你知道吗,你的妈妈加入我们,可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世界在这个早晨天翻地覆,已淡化了过往美好,覆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菅原美波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她不想相信,没法相信,甚至没法让脑袋灵活地运转。但又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女人说得那么真,她也不是曾经亲眼见到女人和爸爸接触吗?

  如果她说的假的,女人又为什么要骗自己?说到底,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假扮成妈妈?

  如果只是为了灭了她的口,那就是多余之举。

  “你……”菅原美波问,“……在找什么……?”

  其实装作不明白才最聪明,但女孩清楚地问了出来,也算是有脑袋。

  女人的笑容带着一丝欣赏:“拿你作为交换,我肯定能得到我想要的。”

  女人的手指勾着扳机,黑匣在手中晃了一圈,是菅原美波放在床头的那把。

  菅原美波挪到床边,踩住地毯。像是噩梦的开始,一场荒诞的戏剧,她的手紧紧地攥住床单,像是有锁链捆住了她的身体,像是有一张大网将她覆盖,动弹不得,没法逃脱。

  她能做的不多。

  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要妈妈活着。”她问:“我能做什么?”

  少女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像是祈祷。她用最平静的话语,说出了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贝尔摩德打量着这女孩。

  方才她坐在这里,看见菅原美波熟睡的模样,就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菅原美波,是在她出生后的几天。

  冲绳的太阳热得连墨镜都遮挡不住,医院里倒是一片清凉。贝尔摩德站在婴儿房的玻璃前,望着靠近窗户的女婴,她哭得响亮,被护士抱起来哄慰。

  大概将贝尔摩德错认为来看望的人,护士走到窗前,抱着婴孩给她看。

  婴儿的视力在这时明明还没有完全发育,发出巨大哭声的小猴子看着贝尔摩德,却奇迹般地停止了呼吸。

  贝尔摩德的指腹平贴在玻璃上,当护士将婴童放回小床,她才发现这只白净小猴的名字是“菅原美波”。

  她的父亲是贝尔摩德出现在冲绳目的。有了家庭的人更容易被劝诱,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生活的菅原诚一郎就这么落入了陷阱。

  贝尔摩德承认,一部分是出于对女性的诡异同情心*。另一部分是不可说、也没法说出来的念头。

  她在这组织中待得时间并不算太久,但说实话,已开始感到些许厌倦了。

  “缺个对台词的。”贝尔摩德笑了一声:“你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