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正对着富士山, 早晨醒后走到窗边,几抹白红颜色涂抹在深色的山体上,宛如一幅静景画。

  晴朗的一日, 时间尚早。老板娘说她可以去附近玩,下午再回来。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校就要求学生自己上下学, 到中学时单独一人出行已是家常便饭。附近安全也好。无需担心。

  菅原美波带上旅馆厨房准备的午餐, 乘坐大巴去了旅馆附近的天上山公园。

  天上山又名咔哧咔哧山,正是御幸一也先前讲过的,狸猫和兔子故事里中的“主角”。

  上山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坐缆车, 另一种是自己爬。

  菅原美波想徒步上山, 路过缆车等候处时, 只有零散几个游人。

  时间正是二十世纪初,旅游业还未发展到现今程度,天边鸟影盘旋, 其中一个身影稍显突兀。

  留着茶色短发的女孩一个人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裹在一身薄风衣里, 两只脚连地面都够不着,黑色的靴子前后晃动着。

  她盯着山上的台阶, 同正好经过的菅原美波对上视线, 双腿停止了摆动。

  已爬了几个台阶的菅原美波脚步一转, 走向连接缆车站与山体的楼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问。

  风衣的领口系了扣子, 连带着半张脸都遮住了,女孩抬着眼睛看她, 有几分怯生生的, 像是有些紧张。

  “那个人有事。”她说:“我在这里等他。”

  有事, 这么早?附近有的是店铺,偏偏让人在灌风的堂口位置等?

  菅原美波还惦着昨晚,坐到了她旁边,从包里拿出一袋饼干,拆开后自己拿了块吃,将其他的递给女孩。

  女孩盯着山状的饼干,迟迟没有动作。

  “就吃一块,又不会得蛀牙。”菅原美波问道:“你有好好刷牙吧。”

  女孩眨了眨眼睛,一下笑了出来:“嗯。”

  她拿起饼干,手压过风衣,将饼干塞进了嘴里,没让人看到她咀嚼的样子。

  她看上去放松了些。

  “我叫菅原美波,你是叫Shiho吧。”菅原美波问道:“Kurosawa Shiho?”

  她记得那个青年是姓Kurosawa,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汉字,最常见的应该是黑泽。

  女孩摇头,猛烈地像是甩动脑袋。

  “不是!”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想要尽快否认:“Miyano,我姓宫野,宫野志保。”

  宫野和黑泽,并不同姓。

  “你们不是兄妹吗?”她问道。

  昨天工作人员对青年说“你妹妹很可爱”时,青年并没有否认。

  女孩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他是最近照顾我的人。”

  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姐姐。”在沉默后,宫野志保说道:“他答应过,我拿到了全A+,就能见到姐姐。”

  “是么。”饼干有些干,菅原美波拿出水壶倒了杯茶:“那你马上就能见到姐姐了吧。太好了,你的姐姐一定也很想见到你。”

  宫野志保转头看着她,眼睛缓慢地睁大。

  这时吹来一阵风,两个人的头发同时飘了起来。这风持续好几秒,停下来时,两人的短发都糊了一脸。

  “噗。”宫野志保先笑了。

  “噗嗤。”菅原美波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拨开头发,任它停在脸上。茶水的热气升腾,被青年的不快声音打散。

  他从山上的阶梯走了下来,看到菅原美波和女孩坐在一起,加快了脚步。青年今天在衬衫外披了件黑色大衣,肩上依旧背着琴盒。

  菅原美波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你是?”这回青年不是对女孩说,而是看着她,又随即想了起来:“旅馆的。”

  “你好。”菅原美波抬手整理头发,站起了身。

  青年没有回应的意思。

  他一把拽起女孩,像是要赶着去哪里,吐出一句:“走了。”

  女孩被迫站起,放在膝盖上的饼干袋掉了下来,薄脆的山状饼干落到地上,无需多余的力量,就碎成了一瓣瓣的。

  但这份日常中少见的粗暴,让菅原美波拧起眉头。

  “等等!”她要追上去,手里却还端着杯茶。

  仰头一口吞下,菅原美波拿起水杯就要跑过去。

  他们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宫野志保快步跟着青年的脚步,回过身来,对着菅原美波挥了挥手,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像是让她不用担心,与她年龄不符的坦然笑容。

  菅原美波停下了。晚些在旅馆还会见到,和老板娘说一下这件事吧,得确定没有暴力行为。

  她还是往山上走去了,但没有徒步,选择了坐缆车。

  在缆车上能俯瞰河口湖的景色,河口湖大桥横跨,前几天帝光是带他们去了河边的美术馆。

  缆车行经郁郁葱葱的树木,不久就到了山顶。

  从缆车上的图案开始,各处都是狸和兔的标识,就像这是一个普通的童话。介绍的小册上写道,太宰治曾将这个故事化写为男女爱情。

  观景台上有一座茶屋,刚刚才吃过,米仓枝夏没有胃口。招牌糯米团和纪念品在山下也有。

  茶屋的人说在往上走一下还有间小神社:“恋爱和健康都很灵哦。”

  教堂,神社,佛堂,道观……爸爸和妈妈并不信神,但这些地方都没有浮躁感,所以总会去看看。

  卯兔神社有一个小鸟居,是将故事里的兔子作为乞求祝福的对象。想到兔子面不改色对狸猫说谎的样子,总觉得有些……

  但菅原美波还是塞了一枚硬币进去,闭上了眼睛。

  希望这个世界上的坏人都会输给正义,她祈愿道。

  这样的话妈妈就不用工作,可以回来陪她啦,小小的私心如果能实现就好了。

  拍了不少照片,她发给了认识的人,在御幸一也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下,没有选他。果然,还是觉得别扭,为自己当时的行为。

  下山时,她走了和来时不同的路。之后在周边逛了逛,坐在湖边的薰衣草园里吃了午餐,便回了旅馆。

  刚到旅馆后门,手机响了,正是旅馆里打来的。

  没接电话,菅原美波径直走进门内,正巧看到老板娘在缘上左右踱步,手里拿着电话。

  见到她回来,老板娘放下手机,急切地踩上木屐下来,到了她面前。

  “没事吧,没遇到什么吧,没受伤吧?”

  见菅原美波不明情况,老板娘松了口气,抬手轻拍了拍胸口,又问:“你从天上山公园回来?”

  “九点左右就离开了,我从薰衣草园坐巴士回来的。”菅原美波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天上山出了些事。”老板娘说道:“新闻上还没播出来,认识的人和我说了。总之没事就好,快去休息吧。”

  “嗯,谢谢。”菅原美波点了下头,问起那个青年和女孩的情况。

  “黑泽的兄妹?啊,那个妹妹真是可爱至极。”老板娘一想起来就面露笑容:“不过他们早上很早就退房了。”

  “很早?”

  “是啊,六点左右,其他客人还没起呢。说是要去东京见家人。”老板娘问道:“怎么了?”

  可是快到八点的时候他们还在天上山公园……

  “就是觉得那个哥哥有些凶。”

  “我家的哥哥也是这样的哦,”老板娘笑道,“表面是凶巴巴的,实际上是个温柔的人。在外面对我呼来喝去的,家里什么好吃的其实都让给我。”

  “他那张凶脸可是占了好大的便宜,一般女孩不敢接近,接触后发现他是个体贴的人,让不少女孩都沦陷了。”

  菅原美波:“……”

  感觉说的完全不是同一种情况。

  “不过,”她改了心意,又问道:“天上山公园发生什么事了?”

  老板娘面露难色,盯着菅原美波看了一会儿。

  之前她说父母都是警察,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能说对社会一无所知了。

  “发生了一起事故,有人去世了,警察都去了那边。”老板娘回忆着:“虽然新闻没有报道,但附近的人都知道是谁。我和那个人见过几面,他参与了附近景点的开发投资,那个时间会上山的也只有他,山上的楼梯本来就不好走,会摔下来也是——”

  老板娘娓娓述说,菅原美波的脑袋里却是“嗡”的一声响。

  天上山,事故,楼梯,青年和女孩……从早晨起就隐隐停留在心中的异样感,菅原美波终于捕捉到了源头:那对兄妹没有带行李。

  名为黑泽的青年昨天就背着那把琴盒,看大小装的顶多是小提琴。而且上山时,他明明可以减轻重量,却没有让在山下等他的妹妹拿着。

  而且那么早上山,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呢?

  她想着是不是要说出来,就这样纠结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新闻报道了天上上公园的事。

  一名居住在当地的企业家于晨练途中,不幸从山上的楼梯滚落。经警方调查后,判定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上山的台阶年久失修,光本月就不止一个人去市政厅提出要整修。旅馆的工作人员也说起天上山的事,那里似乎还是个灵异地点。

  平日里看了不少悬疑小说,再加上爸爸和妈妈职业,菅原美波总觉得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思异想。

  现在这算什么呢?既然已经确认是事故,应该是她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