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和少年好像是在斗嘴,就和他与青梅竹马间的感觉差不多。

  “哈哈,你们真是来对地方了。”来人配合地笑了出来:“没有比在警察学院里迷路更好的地方。”

  菅原美波抛给御幸一也一个眼神,却看到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恶!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御幸一也问。

  来人没穿学员制服,看上去很年轻,翘起的发尾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还没有到能合法摄入酒精年龄的样子。

  “我?我是来参观的。”青年的视线在两人间转圜,最后落到菅原美波脸上,一时没说话,又极为突兀地“啊”了一声:“你难道是菅原家的?”

  妈妈的学生吗?菅原美波没回答,青年又开口:“从冲绳搬来了啊。”

  菅原美波和御幸一也交换了视线,表示她不认识这个人。

  看少女没反应,青年又提醒:“之前在冲绳,菅原先生的葬礼上,我们见过……”

  菅原美波顿时有些头晕目眩,凉意蹿上手指。眼前人的形象像是在不断放大,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像是要往后倒去。

  一道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遮蔽了她不想看到的。

  “你是谁啊?”御幸一也走了过来:“大叔。”

  “大,大叔?!”来人指着自己,大惊道:“我还不到二十!”

  “那,小哥。”御幸一也伸出球棒,朝前一指:“你来这里参观,也就是说以后会成为警察吧。”

  “嘛,”青年思索了一下,“我更想把他们全都揍飞。”

  听上去是危险人物,但御幸一也毫不在意。

  “岗亭里有迷路的小孩,要你陪他打棒球。”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球,扔了过去:“现在开始模拟。”

  “哈?!”

  青年被到他腰的少年拽着出了岗亭,留下菅原美波一个人。糖果在嘴里,还没有融化,却和魔芋差不多,尝不到一丁点儿的甜味。

  葬礼上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她不记得他们的脸,只被妈妈带着和他们问好,不断地点头。

  妈妈将第一捧土扔下,她也抓了一把。细软的泥土在手心摩挲,比沙子还要柔软,但她却像是摸到了最刺人的礁石,忍不住哭了出来。

  下葬后的一个月,妈妈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到了第二个月,新学期要开始了,妈妈说想带她搬去东京……

  距离葬礼到底是久还是近,她已经搞不清了。但骤然听到她人提起,她依旧是这么难过。

  不自觉地用力咬碎了糖果,菅原美波抬手捂住了脸,仿佛这样就能遮蔽住从喉咙中发出的呜呜声。

  *

  御幸一也抓着青年离开岗亭,隔了段距离后停下。刚站定,青年还没准备,他就做出了扔球的姿势。

  “等——”青年抬起手。

  眨眼间,球就和陨石般朝他飞了过来。青年手忙脚乱地要接,球却擦过他的手臂飞了过去,好似暗藏了些许怒意。

  青年有几分手忙脚乱去捡球,但反应速度很快,球滚地不久他就捉住,反身扔了回去。

  “都说了等一下——”青年不快道:“为什么我要陪你打棒球!”

  “今天是参观日,小哥你难道想给这里的教官留下糟糕印象?”御幸一也一下接住了球:“美波的妈妈可是老师,知道你弄哭她的女儿,面试的时候就会直接让你OUT哦。”

  “老师?弄,弄哭?”少年一本正经,青年还真有些半信半疑,想起菅原家确实是这方面。

  不过父亲被误会成嫌疑人时,也没怎么帮到忙的样子。

  往岗亭里探了下头,青年往那边迈了一步。刚扔回的球又飞了过来,阻止了他的脚步。

  “谁会这么随便地提起葬礼的事啊。”御幸一也无奈道。

  “……但也不一定哭了吧。”青年即刻找到开脱借口,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抛起球又接住:“你又是谁?我可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

  “谁是她弟弟?”御幸一也扬起眉头。

  “那,哥哥?”

  “不是!”

  “我知道了。”青年扯开了一个自满笑容:“你喜欢她。不然怎么知道她会哭!”

  “……小哥,你难不成是笨蛋?”

  被一个小孩这么说,完全是看扁了他。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臭屁样,这年头的小学生真是,得尝点儿教训才知道。

  青年紧握着球,脚往前一迈,手臂抡向后方,朝前一抛:“我才不是笨蛋——!”

  清脆的“哐”声,他自以为大力投出的球即刻就被小个子的少年打飞了出去。

  青年的脑袋随着球飞出的路线转动,球落在右侧后方不远处,滚出一段距离。他和孩子一样“哇”地长大了嘴巴,带着欢快地捡了球回来。

  走到少年面前,青年兴奋道:“竟然能打飞我的球,真了不起!你绝对会成为大人物,长大后要去甲子园?”

  “哈?我才没想那么多。”御幸一也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转瞬由阴转晴的青年:“说什么你的球,你是职业棒球手?”

  “不是。”青年露出笑容,按住御幸一也的脑袋就要揉:“我呢,是会成为警视总监的男人,松田阵平。记住我的名字,对你没坏处。

  御幸一也立刻打掉了他的手,青年毫不在意,又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心说才没必要告诉你,御幸一也还是说了。

  “美雪?”松田阵平露齿笑道,往岗亭里看了一眼,手放在高空,让球下落:“话说,我现在去道歉的话会让她更伤心吧,那——”

  趁着御幸一也一边接球,一边看岗亭,青年拔腿就跑,瞬间没了影。

  “啊!”御幸一也压低了一声:“竟然落跑了,这个混蛋……!”

  他盯着岗亭好一会儿,走了过去,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表明自己靠近了。

  “那家伙跑掉了。说是叫松田阵平,说以后要成为警视总监。”

  菅原美波坐在靠门旁的木椅上。松田……是爸爸的朋友吧,但本人没有来,让儿子代来了葬礼。

  她往后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爸爸一直很忙,有时候不在的时间长,有时候不在的时间短,但我觉得他最后都会回到我和妈妈身边。那一次他没有回来,明明他从来都没错过妈妈的生日……”

  御幸一也没有走进去,身体贴在门框边听着。

  “他被发现在沙滩上,距离我们的家很近的沙滩,我们经常去的沙滩,他距离家那么近,却没能回来……”

  “……”

  “所以我害怕了。”她轻声说道:“我其实不想让妈妈继续这份工作,我好担心妈妈会离开我,我也很会和失去爸爸一样失去她。我一直以为这个职业能带给所有人幸福和快乐,就像爸爸和妈妈带给我的一样,可是……”

  一片寂静,唯有驶过空中的飞机发出嗡鸣声,要飞去很远的地方,遥远到站在这里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它的声音和身影停留在记忆中。

  “一定可以。”

  这声音从门外传来,但并不远,好似就在耳旁。菅原美波的抽泣缓缓地止住了。

  “一定可以。”御幸一也望着天空,不自觉地说出口:“你的话,一定可以给别人带去幸福和快乐。”

  “噗嗤”一声,菅原美波笑了:“你是预言家吗?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御幸一也少有地任性叫道,毫无理由,也不觉得需要理由。他往门内迈了一步,垂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菅原美波,再次说道:“你一定可以!”

  泪水还在眼眶里,但眼泪就和天气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再怎么哭也没有用,爸爸不会回来了……

  菅原美波笑了:“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她笑得好似心里开满了鲜花,御幸一也甚至觉得看到她的笑容,比自己打出本垒打还要开心。

  没办法,谁让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夜晚,她一脸世界都要崩塌的阴郁样子,笑对她好像很困难,所以看到时才会格外喜悦。

  明明才认识不久。但或许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就成为除棒球之外吸引着他的存在了。

  “当然。”御幸一也笑了。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菅原久幸子来接他们,身旁走着另一个人,就是帮助她和菅原美波在东京定居,之前从车站将她们接到公寓的黑田兵卫。

  他戴着副眼镜,双手插在口袋里,英俊容貌看上去不像四十。虽然和菅原久幸子相差近七岁,但他入学较晚,所以两人是警察学校的同期。

  菅原美波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黑田兵卫笑着问她学校怎么样,又对菅原久幸子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他联系。

  “谢谢。”菅原久幸子点了下头。

  两人交换视线,在无声中好似飘散着万语千言。

  “好了。”她挤出笑容,一只手拉过菅原美波,另一只手拉过御幸一也:“回家吧。”

  之后想来,一切发生的在此时、甚至更早前已有预兆。但孩子们并没察觉自己世界之外的成人们眉间凝起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