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卫星凝视着属于她的广袤的土地。

卫星的视图上,绿化和笼罩的雾霭切割着帝国的大地,人们将那些绿意盎然的狭小区域称呼为首都圈。

而那些帝都圈之外的,则是一簇簇生机并不盎然,但拥挤的居住着许多人,他们不那么窘迫也并不富裕。

但这些,都不是帝国的心脏。

如果将视线向东部转移,卫星的眼睛会代替皇帝的目光,抚摸着那片沉沦在苦痛中的大地。

那片土地被吸干了血液挖空了骨肉,露出坑坑洼洼粗糙表面的广阔大地,是首都人从不愿意去面对的羞耻面具。

运兵车一直开,向东边一直开。

霍鸣离家之前看过地图,矿坑位于帝国的东部,是一条描摹着帝国边际线的狭长走廊。

车子开了三天,中途他们隔一段时间会在补给点停车,让士兵们下车放水,其余时间就像囚徒一样待在车上,随着车身的摇晃而昏昏欲睡。

没有长官同他们讲话,每在一个补给点停车的时候,开车的士兵和车上的长官都嬉笑着去补给点的商店买点零食、抽几根烟。

有手上带钱的士兵也想去进行一些采购,填补一下除了能量棒之外什么都得不到的空虚肠胃,然后被长官们呵斥。

“新兵不要到处乱跑!上完厕所就赶紧回去!”

有机灵的新兵,笑呵呵的快跑去帮长官们结了账,再花点钱,给他们一人买一包烟,便有了短暂的和长官们站在一起吞云吐雾的时间。

但大部分新兵们紧紧的攥着自己口袋里离家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的晶卡,忍受着吞食能量棒的日子。

霍鸣和三十二并没有做出出格的动作,他们分食着霍鸣背包里的牛肉和香肠,即便只是这样,两人的脸色也比其他人看起来都要好。

另外两个被分配去矿坑的新兵不再哭泣了,他们抬起头来打量着那些长官们,目光中露出了一些小心翼翼。

运兵车逐渐从离开夕阳镇时的一辆变成了两辆,再追上了前方的大部队,变成了一个车队。

然后霍鸣等人又被迁移到了另一辆车,这辆车上气氛更低,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跟随车辆开向了无间地狱。

“看来这辆车上的所有人都会去矿坑。”

三十二啃咬着一根黑胡椒味的牛肉香肠——当然,是合成牛肉,含糊不清的说道。

霍鸣咽下最后一片牛肉,看到周围的新兵们因为他的吞咽动作而侧目时,他明白,从现在到目的地之前,他不能再从背包里掏出任何一包食物了。

这些人的目光像狼一样。

夜晚,运兵车停在了补给点的外围。所有人在车上和衣而睡,长官和驾驶员则睡在补给点内的屋子里。

霍鸣和三十二挤在一起——或者说车上的所有人都拼命的挤在了一起,寒冷从运兵车门缝里钻进来,让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长官们说离矿坑还有四百多公里,而且现在是矿区最暖和的季节。

暖和?

他甚至能在车厢里听到许多人牙关打颤的声音。

看守严格了起来,就算是有钱都没法下车后去吃点暖和的热热身子了。

况且,但凡家里有点钱的,怎么可能让他们去矿区服役呢?

霍鸣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了厚衣服穿在身上。

他气血旺盛,穿的又厚实,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左右的人都挤着他,分享着那一丝温暖。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些异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左边传出,他的右边是三十二,左边则是夕阳镇的同乡,叫……什么来着,好像是A街的,为了挣点出身,才送儿子去当兵。

叫……甘震。

甘震将手,悄悄的塞进了霍鸣的背包。

霍鸣在夜色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将甘震贴在了面前的那张脸上的紧张看的十分清晰。

那只手以为霍鸣睡得很沉,开始小心的在霍鸣背包中蠕动和摸索。

他揪住了一个异物,缓慢向外扯动,发出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包装袋摩擦的声音。

那是一根香肠。

甘震很庆幸的把它扯了出来,殊不知香肠的主人正安静的注视着他。

偷窃的贪欲并没有得到满足。

甘震将香肠放进口袋里,再次把手伸了过来。

霍鸣皱了皱眉,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背包边缘的时候,一把把甘震的手按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甘震打了个哆嗦,抽搐了一下试图把手缩回来,却被钳的死死的。

“拜托……”

他没有对上霍鸣的目光,只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祈求着,像极了车外在寒冷中不知何时会死去的虫豸的哀鸣。

不知怎的,霍鸣心一软,松了手上的力气。

甘震快速的收回手,并没有转过身睡去,反而翻身坐了起来,越过横躺在车厢里的新兵们向外走去。

“去哪儿?”有看守的问他。

“我去大号……”

“给你5分钟时间。”

“长官能量棒吃多了,最近有点干……”

“别跟我废话!”

“诶,好……”

霍鸣听了一耳朵,深夜中困意翻涌,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被惊醒的时候,一丝晨光已经从车厢的门缝里漏了进来。

两个长官站在车门口,清点着车厢里的人数。

“少了一个?”

“是少了一个。”

霍鸣心里一突,转头看向身边,那里正挤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男人。

甘震不见了。

“怎么了?”三十二小声问道。

“甘震跑了——可能是。”他模糊的回答道。

“嗬。”

三十二感慨了一声:“是得跑了,再不跑就要到矿坑外围了。”

“他们怎么看上去不着急?”

霍鸣有些疑惑。

那两个长官见到可能产生了逃兵,竟然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摆出了一副“老子早就料到”的表情。

“我看啊,这些家伙们早有准备。”

三十二打了个呵欠:“逃兵……哪能那么容易跑掉。”

霍鸣看向车外,那里生长着的不知是青麦还是青草。

在冷风的吹拂下,荡漾出波涛,像是一颗颗潜藏在青麦下的逃兵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