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刻意放出去的讹传。
真正的周庙瓷坊中的周庙正品,其实是限购的。
就是你一家一姓,一段时间内只能购买限量的瓷器。
对外的借口是防止倒买倒卖。
通过这种方式,逐义司硬生生强行制造出了周庙正品的稀缺性。
物以稀为贵!
而且周庙正品的确是经过挑选的,每窑瓷器中品相最好的那一批。
在这种刻意的经营之下,一样的瓷器,周庙正品能比普通瓷窑出产贵上三至四成。
通过这种方式,逐义司在瓷器产量逐渐提升的前提下,保证着周庙瓷坊的丰厚收入,也确保着瓷坊干股即瓷股对于士绅们的吸引力。
裴绾跟阿瞒讲,当然不会讲那么清楚。
加上他故意装出来的战战兢兢吞吞吐吐词不达意,能说出来的部分就更少了。
可怎奈阿瞒本身就是个小机灵鬼。
只听了个大概,他就明白过来。
因此沉声问裴绾:“此邺城周庙之瓷书二坊,均是由尔经营?”
周庙瓷书二坊出售股份给士绅,这不是什么秘密,阿瞒也听说过。
他却不知道,出让经营权的,却仅邺城周庙一家,别无分号。
裴绾期期艾艾,偷眼看了一眼许攸,这才答了一个字:“是!”
许攸偷眼看他是下意识,他这会儿偷眼看许攸却是故意的。
他这一眼,当然也逃不过阿瞒的注意。
阿瞒再次觉得心中一片雪亮,最起码是自以为的心中一片雪亮。
许攸贪财,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有这一眼,他大概也能猜到许攸一力推动绍宝请立邺城周庙,甚至现在还来诱惑他成立许县周庙的目的了。
《六韬引谚》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非是财帛动人心。
阿瞒对此倒没有那么反感,各有所求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这桩事情中他自己所得的利益足够,他倒没有那么介意臣属在其中小捞一笔。
知道许攸这么卖力的原因,他对在自己治下请立周庙的戒心反而降低了不少。
许攸:冤枉啊,这次劳资还真的没打算贪钱,而是纯粹的求表现而已。
不然怎么可能不提前先跟裴绾这厮商量好,要能成的话给劳资几成干股。
但阿瞒心下还是有些不安,他看了荀谌一眼:“此间事了,友若将至何处?”
荀谌拱手答道:
“若得子远兄相允,谌当与文崇一并返回京师,一晤亲族,再寻一僻庙了此残生耳。”
许攸的脸又红了红。
因为这句话传递出来的信息,是荀谌早就想走,是被他强留下来的。
嘛,倒的确是真话。
只是荀谌那个想走,是故做姿态还是当真想走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许攸觉得是被他自己强留的。
阿瞒装作一怔:“友若无意居邺城乎?”
荀谌答道:“谌居邺城,本便为本初公不受所辞,故在此盘桓。”
“今旧主既逝,早欲归河南而拜宗庙,前日家小已尽去,仅谌孤身在此。”
“况邺城既落曹侯之手,不曾请立,朝廷又岂会擅行周庙之礼?”
意思是劳资老早就想跑了,只是绍宝不让劳资走。
绍宝挂了劳资终于辞掉了在他这边的所有职位,却有个周庙的差事在身上。
现在邺城落在你的手里,你又没有请求过朝廷在你的地盘上兴建和运营周庙。
出于对你的尊重,邺城周庙的运营也会到此画上句号。
周庙的人都会撤回京师,劳资正好跑回去拜一拜重新注籍之后还没找到机会去拜祭的荀氏宗庙。
老婆孩子早就送过去了,现在就是劳资一个人被扣在这里而已。
看他的态度,竟丝毫不在意邺城周庙能不能保留。
阿瞒心里头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之前他一直疑惑,荀谌为许攸筹谋,是图个啥。
是不是装作被扣押,其实却另有所图?
现在他终于相信了,却原来并无图谋,只求脱身而已。
这番话如果是别人跟他解释的,阿瞒指定不信。
但没人跟他这么说,是他自己根据各种细节做出了这番推测。
如他这般的人物,那是极度自信的。
自认为自己总是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所以他觉得他所推测出来的,那绝对就是真相。
想一想请立周庙的诸多好处,阿瞒已经怦然心动。
却仍旧不肯轻易做出决定,又问道:“友若所言文崇,却是何人?”
“便……便是在下。”裴绾继续装受了精的鹌鹑:
“在下闻喜裴氏裴绾裴文崇,忝为邺城周庙书瓷二坊坊商。”
“闻喜裴氏?”阿瞒看着他形容不堪的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
他却是想起一个人来:
“西廷尚书裴茂裴巨光,为汝何人?”
裴茂裴巨光孝廉出身,一路从县令、太守做到了尚书台尚书,昔年阿瞒在京师跟他谈不上多熟,认识却是认识的。
他记得那厮好像就是出身于闻喜裴氏。
只是现在被二颖携裹去了长安。
为了区别庚哥的东廷小朝廷,所以二颖那边一概被称呼为西廷。
“正是……家父!”裴鹌鹑继续瑟缩答道。
阿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印象里裴巨光虽然说不上多出彩,也是个很撑透的人物。
当时身边有几个儿子,也各有各的可取之处。
怎么却冒出来个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定当是从商所致,阿瞒带着些偏见如此想到。
放着士族的身份不珍惜,却要去图利经商,硬生生把自己的人品折腾到如此不堪。
阿瞒冷冷吐出一句话:“不类汝父多矣。”
你跟你爸一点都不像,差太多了。
裴绾的小白脸儿一红,心中大骂,要不是荀谌要劳资装平庸,让你见见劳资的风采。
要是随季听见他的心声,不知道会不会回他一句:啥风采,间歇性抽风的白痴风采么?
但裴绾这会儿却被刺激到面色涨红,连装胆小都忘记装了。
这话挺重的,跟大家认为骂人挺狠的一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不肖子孙。
不肖就是不像的意思,而不像一般是指差远了,不如。
看在阿瞒眼里,却以为这货只是被自己这句话激发出了一份血勇而已。
因此仍旧不假辞色的冷冷问道:“某听闻邺城周庙之请立,初为商贾建策,可为汝之所为?”
裴绾压抑住心头的羞怒与不满,讷讷答道:“确系……在下。”
阿瞒继续问道:“如此仅邺城周庙一处,每岁可生息几何?”
“约莫……约莫缗钱近亿。”裴绾没什么心情继续装瑟缩无胆,因此是一副有些沉默的模样。
“近亿?”阿瞒再度吃了一惊。
他亲爹买个太尉也不过是花了一亿缗钱而已。
这地方一年就能挣到?
换成军粮那可是一百万石,足够支撑起一次战役的军费了。
阿瞒可是个穷起来连发丘盗墓都愿意去干的货,因此心思更活泛起来。
“其利虽巨,却有三成归朝廷,六成……”裴绾故意又偷眼看了一眼许攸,然后含混过去。
低头道:“坊商仅得一成,却需支付祝祭日常花用兼庙内修缮等支用,所获也不甚多。”
许攸几乎都想跳脚了,你特么看劳资作甚?看劳资作甚?
分那六成的人辣么多,绍宝自己那边都要拿两成半。
到劳资手里也不过半成而已,你还很久没给劳资了。
这会儿搞到劳资一个人拿了六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