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三国志》记载:
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转以与彧。父绲慕衡势,为彧娶之。彧为论者所讥。
历史中关于傅公明的介绍不多,但公明二字显然是表字而非名。
就跟阿瞒错杀的长者吕伯奢的伯奢二字,应为表字而非名一样。
已经冠字的傅公明,至少十六岁了。
唐衡会想着嫁女儿,且嫁与已冠字的年轻人,他女儿至少也十一二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衡不太可能主动想到尚在襁褓中的荀彧。
“父绲慕衡势,为彧娶之”,更可能是荀绲主动上门求娶的。
事实证明,荀绲走了步臭棋。
他替荀彧娶唐女过门后没多久,唐衡就失势被桓帝所杀。
好处没沾多少,却染了一身骚。
“彧为论者所讥”,更成为荀彧一生的污点。
后世有人猜测,荀彧之所以选择投资阿瞒,大抵是对阿瞒的宦官家门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或同命相怜的情绪。
但恋爱脑的去幻想什么护妻狂魔荀文若之类的狗血戏码,却是不必了。
看荀氏在党锢之乱中跳的高度,就能知道他们多急于洗去这个污点。
作为祖上是圣人的名门,又处于喜欢“上采虚誉,专做威福”的颍川,你指望他们会怎么善待唐氏?
荀彧五子,无一人为唐氏所出。
事实上不等荀彧成年,长他十来岁的活着的污点唐氏便抑郁而终了。
名门杀人,从来是不用刀的。
甚至连奴仆讥讽都不用。
表面的宽和温厚下,一些眼神和态度的细微差异,都能给你心里添堵到让你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死。
唐衡过世之后,荀家便与唐家断了来往。
所以唐家人去探望唐氏都少能遂愿。
唐妃幼时听闻家中长辈谈起这个堂姑,也无不摇头叹息。
即便是这样的关系,荀彧居然都没忘让家中妇人宫门外求见唐妃。
这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如若这样还就罢了,总归算是亲戚,唐妃也不至于坏他们的事。
但她们未免太功利了些。
唐妃的孩子已经生了,与董小白一前一后。
区别只是董小白生了个儿子,而她生的是女儿。
二颖乐疯了,从长安安排了无数礼品过来。
这次的长安观礼团更是让董越做护卫,带来了族中女眷,前来觐见董妃并道贺。
唐妃父兄皆在京师,平日里都见得多。
且自家权势本就是比不上董妃,倒没有那么在意。
可她见荀家备送进宫的礼品中,给小皇子的倒是比给她亲生的小公主的要厚上几分。
这让生了女儿的唐妃心中愈发不快。
庚哥虽然胡言乱语的说什么恐婚不婚所以不立皇后,但母凭子贵这回事毕竟大家都知道。
唐妃心里不时也打点小鼓,好在董白全无心机且与她也一向交好。
但要走自己门路的自家亲戚尚且如此,她却是格外挂怀。
因此不曾见荀氏命妇,并且当了妈妈的小姑娘还没忍住在庚哥面前抱怨了几句。
庚哥是个耳根软的,心下对荀氏便有些不待见起来。
庚哥与唐妃二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在不被庚哥影响的历史中,少帝刘辩被二颖毒杀后,唐妃回到了颍川老家孀居。
终其一生,她都守住了少帝刘辩临终前对他的承诺。
《后汉书·皇后纪下》特别优容的以皇后的身份,记载了从未被册封为皇后的唐妃的故事:
唐姬,颍川人也。王薨,归乡里。父会稽太守瑁欲嫁之,姬誓不许。
及李傕破长安,遣兵抄关东,略得姬。
傕因欲妻之,固不听,而终不自名。
尚书贾诩知之,以状白献帝。
帝闻感怆,乃下诏迎姬,置园中,使侍中持节拜为弘农王妃。
说李榷欲妻之,那是准备迎她为正妻了,但她始终誓死不从。
这或许并不是什么爱情。
但满朝流芳百世的名臣大将在忠诚方面,始终是败给了一个小姑娘。
在她心里,或者皇帝始终是她的丈夫,是不甘就死却死在她眼前的那个少年。
他死前,她为他跳过一段舞,唱过一曲歌。
“皇天崩兮后土穨,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
而他对她叮嘱过:“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自爱,从此长辞!”
这里的自爱是劝她以后珍重而已,而并非现代的那种“你要自爱啊”。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史书中翻找不到一点在曹魏政权中居高位的荀氏对唐姬有任何照拂的记载。
反而是绝命毒士贾文和,曾经拯救唐姬于危难。
庚哥与唐妃如若知道,怕是对荀家更加倍厌恶些。
但不待见也好,厌恶也罢,小朝议讨论荀家这事儿,庚哥是彻底不打算掺和的。
嫌烦。
荀子的身份毕竟放在那儿。
在整个儒学发展史上,宋代以前,荀子的地位和影响都高于孟子。
东汉文献中甚至有“荀孟”的说法。
宋代道学与理学兴起,荀子才受到冷落。
那时孟子才开始与颜回平起平坐,最终取代颜回成为“亚圣”,让颜回屈居“复圣”。
庚哥还是对历史了解得太少。
而且穿回汉末也不怎么读书,以至于搞错了这个时候孟子的地位。
卢喷喷皇甫嵩朱儁包括张让他们倒是知道。
但孟子思想与推举制底层逻辑的重合,让他们误以为庚哥尊孟有什么深意。
为这个卢喷喷没少在博士院喷口水,这才把尊孔孟的既定政策维护了下来。
他甚至在广邀名儒的时候,都故意避开了跟荀家关系亲厚的人。
结果人家正主还是找上门了。
博士院那帮老儒现在也被说服。
荀家明显是看出来立周庙这一招,对自家先人儒学地位的深远影响。
以及对自己家的家族传承的重要作用。
因此才连唐妃那种冷灶都想起来烧一烧。
作为主张性恶论的荀子后人,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也更不惮利用人性之恶,私底下做些工夫。
但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家的问题。
荀子的主要主张,是主张礼法并施。
实行礼治,明确尊卑等级,维护社会秩序。
但周庙之立庙,明显是将儒家分作了纲与仁两大主张。
他们祖宗的那套说法,怎么说都脱离不了纲这个大范畴。
荀彧最好的打算,是将自家祖宗捧成“礼”的代表。
并不只是各种仪式形式而已,礼其实包含道德规范那一套的东西。
譬如干名犯义,儿女控告父母及祖父母,不管是不是事实都应该等同诬告处理。
大义灭亲基本只允许存在于长辈对后辈。
譬如存留养亲,父母膝下唯一的孩子,犯罪需要多考虑宽恕他。
礼法礼法,荀家玩儿的就是将礼即道德的要求在律法中体现。
但无论荀家子弟辩论小道上多么出色,各种对于人性的利用多么充分,大儒们还是守住了底线。
那对他们可是义理之争。
不会因为自己人性上的那点小缺陷而轻易妥协。
礼只是实现纲的手段与纲的背后逻辑,不足以另分出一支。
荀家该封,但应该怎么封是一个问题。
朱儁还提出另外一个说法,如果荀子封了,颜子封不封?
亚圣颜回可也是讲“仁”的,而且地位比荀子都高。
周庙立庙庆典近在眼前,封的话来不来得及召来颜氏子孙?
颜子封了,子路呢?
不亏是挑刺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