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亦然微垂着眉眼,眸底的绯色一闪而过,静静看着祁时指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才将她的手松开,而后抬眸,淡淡地开口:“我们该回去了。”

  祁时背光站在代亦然身前,一双眸子是极致的黑,蒙着层薄薄的光,凝神盯着代亦然看了片刻,才温温沉沉地开口:“好。”

  代亦然看她,眉眼柔和了几分,遂凑上去低声说:“走吧。”说着,她轻吻过祁时的唇角,越过祁时走出这片无人的角落,轻轻拽过祁时的袖口,顺势松开,走到众人视线中时已是一袭白衣,气质出尘。

  祁时盯着代亦然的背影偏头笑开,跟了过去。

  “你们刚刚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杨飞飞先是看了代亦然一眼,又看向她身后正走过来的祁时,一脸疑惑地问。

  代亦然轻抿唇角,没等开口,就听身后走来的祁时不急不缓地开口:“只是我缠着代老师请教了几个剧本相关的问题而已。”

  代亦然闻言但笑不语,那就是请教问题吧。

  杨飞飞的视线在这两个人之间转了转,满脸八卦,但碍于这是公共场合,为免被旁人听去乱传,就没多嘴,恰好这个时候,有工作人员过来喊人了。

  代亦然走到片场,才发现饰演她侍女的是罗梦依,不由轻笑了一声。

  罗梦依被代亦然的这声轻笑弄得红了脸,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以后,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你……笑什么?”

  “没什么,合作愉快。”代亦然含笑道。

  罗梦依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好好演的。”说出口,又觉得只是个龙套而已,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面上更不好意思了。

  倒是一旁关注着这边的导演罗天满意地一颔首,而后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拿着喇叭喊道:“都不要闲聊了,各部门准备,action。”

  凛冬,山峦河川被冰雪覆盖,璇玑城外一眼望去满目银白,河水冻结,岸边稀疏的枯木枝头落了薄雪,却让这些形容枯槁的存在浑然成了别样的景致。

  一辆马车在古道上缓慢行进,没多久,从车厢里传来一道清泠的声音,幽然如冷泉,“停车。”

  “大人?”车夫一脸疑惑。

  “有笛声。”车厢内的声音接着道。

  “大人您听错了吧,这荒郊野外的,哪儿来的笛声啊?雪刚停,连着这周遭都格外静了。”

  “停车。”车厢里的人再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声音有些沉,显得格外冷。

  “是。吁……”车夫不敢放肆,立马将马车停了下来。

  一只薄而干净的手掀开车帘,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而后露出一张昳丽冰冷的脸,眉宇间的霜色较之冰雪更为夺目,她墨发红衣,凝眸伫立时仿佛这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楼序泠黑发如瀑,没有束起,只随意地披散,因此在气质冷冽之余更添了些自在疏狂,就连那身烈烈如火的红衣都让她穿得血腥味十足,好似肩头的雪化了就成了血。

  “大人……”

  “暂待。”楼序泠留下两个字,便朝着笛声的方向而去,显然对自己的听力格外自信。

  一路循着笛音来到河边,楼序泠在冰面上看到了一艘冻在河水中的小船,船离岸边并不算远,船头坐着白衣的人,披着厚厚的斗篷,怀里还捧着手炉,显然是极其怕冷的,却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自坐着。

  楼序泠听到的笛声不是她的,而是她身后站着的侍女,只是那人的容貌太盛,旁人与之一比,都好像骤然失色了一样,就连楼序泠因笛声而来,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她,可惜的是,她的眼睛被一根缎带蒙着,想来应是盲的。

  楼序泠驻足片刻,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不知她的眼睛生得如何,但一转念,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失礼,好在无人知晓。

  侍女在注意到楼序泠之后,便收了笛子,小声说:“您要等的人到了。”

  商琳琅偏头浅笑,没说话。

  楼序泠也没装作没听到这句话,直接微蹙起眉,“等我?”她很确定,她们从未见过。

  “谁来,我等的便是谁。”商琳琅面色从容地说道,意思自然是若来的是别人,她等的就是别人,楼序泠只是凑巧了。

  楼序泠却不这么觉得,时间太凑巧了,岸边的脚印都是新的,雪刚停,她们刚到,而她自己,也是刚到。她到璇玑城的时间特意比口信中提前了些时日,这里头,或许有蹊跷。

  楼序泠凝眸思索之际,却见商琳琅拿出了原本拢在斗篷中的一支白玉笛,而后悠悠开口:“早就听闻大理寺少卿楼序泠耳力上佳,尤喜笛,今日得见,竟是真的,有趣。”

  楼序泠一听这话,面色骤沉,正欲开口,却见商琳琅将那支白玉笛置于唇边,笛音悠扬,音质甚好,不可多得。

  楼序泠安静地听完这一曲,才沉声道:“阁下是哪位?”能知晓她的行踪,她不应该完全没有听说过。

  商琳琅没回她的话,只是问:“大人可知,这首曲子叫什么?”

  “叫什么?”楼序泠的确不知。

  商琳琅一莞尔,吐出两个字:“《梦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楼序泠略一思忖,抬眸看向商琳琅,眼底满是探究。

  这时,商琳琅已经将怀中的手炉放到了一旁,扶着船边想要站起来。楼序泠看得心惊,总觉得这人一不小心就会从上面掉下来摔到冰面上,但她还是稳稳站好了,而她的侍女,却直接摔到了冰面上,嘴角渗着血,直接没了气息。

  侍女掉到冰面上的声音显然吓到了商琳琅,脚边的手炉被她扫了下去,砸到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商琳琅没得到回复,面色有些白,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又忙去唤侍女的名字,“青玉?”

  楼序泠先去查看了尸体,就这艘船上方与冰面的高度,绝对不可能摔死人,所以,这侍女的死,显然令有蹊跷。她刚到璇玑城,就遇上案子了么,楼序泠微微眯起眸子,又侧眸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摸索着下了船站到冰面上的商琳琅,眸底一片暗沉。

  商琳琅站在船边,不敢再往前移动,手紧紧攥着那支玉笛,双唇紧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楼序泠走到商琳琅身前,拉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想试试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即便她的眼睛此刻被蒙着。

  “你的身上有种很淡的冷香。”商琳琅淡淡地说道。

  楼序泠没动,眸光却冷了几分,她从不用香料,哪来的什么冷香。就在这个时候,楼序泠觉察到了腰际被什么东西抵着,是那支玉笛。是对方刚好动玉笛碰到了她所以知道她在这里,还是知道她在这里所以用玉笛做掩饰?

  不过,什么冷香,在挑逗她?楼序泠沉着面容扫了她一眼,谎话连篇。

  “她还活着吗?”商琳琅接着问。

  楼序泠皱眉,“死了。”

  “我就知道。”商琳琅声音微颤着说,话里都是悲戚,如同在这冰面上冻着的孤舟一样,她是那只困兽,好像下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

  楼序泠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有人要害我。”商琳琅嗓音发紧,此时已经完全失了分寸,伸手抓住楼序泠的衣衫,神情我见犹怜,“求你,救我。”

  楼序泠愣怔了一瞬,而后抿唇冷声道:“松手。”

  商琳琅咬了咬下唇,原本有些苍白的唇因此泛起红晕,反倒有了些艳色,她到底松了手,面色一片惨白。

  楼序泠扫了她一眼,沉着一张脸开口:“跟我走。”

  “我……”商琳琅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

  楼序泠蹙眉,将自己衣袖的一角塞进商琳琅手里。

  商琳琅攥紧,低声说:“谢谢。”

  楼序泠面色更沉了,一步一停地看着商琳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她终于走上河岸以后,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商琳琅抿了抿唇,缓缓开口,语调略显悲伤,“璇玑城城主,商琳琅。”

  “咔,非常好!”

  导演喊了“咔”,代亦然松开祁时的衣角,祁时则上前一步,解开代亦然蒙眼的缎带,直直对上代亦然的视线,而后唇角抿开一抹笑意。

  代亦然扬眉,“笑什么?”

  “不能说。”祁时温温沉沉地说道。

  代亦然疑惑。

  “不适合被别人听到。”祁时嗓音带笑。

  这时,从地上爬起来的罗梦依已经被围了起来,不说别的,这家伙摔是真摔啊,在众人询问过确实没什么事之后,得了个红包的罗梦依笑得没了眼睛,“往后一场戏我演尸体给不给红包?”

  罗梦依还没和周围的人说笑够,就听罗天板着脸沉声开口:“罗梦依,过来补镜头。”当即脸就垮了,完了,又要被老爸单独训斥了。

  代亦然看着罗梦依被拎走,等祁时拍完她今天的戏份,才和祁时去更衣室把戏服换下,一起返回酒店。今晚没有夜戏,因此她们能偷闲了。

  入夜,代亦然在窗边坐了片刻,看着凉凉夜色中一盏盏灯火点亮,心里出奇的平静。

  祁时盯着代亦然的背影看了片刻,眼见那些灯光落在代亦然肩头仿佛碎了一地的焰火,犹豫了片刻,到底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代亦然回眸,唇边的笑意清浅,“你觉不觉得,夜色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