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夫人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我们围坐在一起,但是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几日未见,丞相苍老了不少,他端着酒杯说道:“有些言语你们不用太在意.”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看向他,如今他也年岁已高,只能寄希望于段劭临,却不曾想他会违背父母的意愿,闹出如此事端.
在相府这段时间,丞相与夫人都待我不薄,总时不时嘘寒问暖,不管以前的颜浔是如何的,但是我确实在他们身上感知到了父母的关怀.但毕竟,段劭临才是他们的儿子,为人父母,不可能会偏心外人.
我没吃几口就停下了筷子,常茹气色也不太好,夫人心疼地抓着她的手,说道:“让林大夫来给你把把脉,开点滋补的药物吧,我见你这几日瘦得厉害.”常茹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地回道:“母亲不用担心,只是最近心神不宁,过一段时日就会好的.”
“劭临,我不管你最近在忙什么,今晚你必须好好陪着常茹.她日夜思念着你,你可不能对不起老将军.”夫人语气严厉地对段劭临说道.
段劭临一直看着我,或许是看着我眼中他的身影.我以为他是知道的,我打算要离开了.
“我知道了,母亲.”他答应着.
夜色笼罩之下,他们的屋子还是成婚那日的装饰,大红喜字贴在每一扇窗纸上,点亮红烛,常茹对镜而坐,段劭临站在她的身后.他们的身影模糊地被烛光勾勒出来,常茹转身扑到他的怀里,似乎在哭泣,也仿佛在求欢,他的手抬起又落下.
我一个人站在他们屋外看着这场阴影戏,本想好好道个别的,如今还是算了吧.
丞相站在月光之下,他佝偻着身子,鬓角又多了些许白发来.一朝元老走到如今,自是经历了无数勾心斗角,如今面对我,依然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浔儿,一会袁公公会派马车来接你.皇上心里还是最心疼你的.”
“此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义父你多加保重.”
他递给我一个包袱,“是你义母亲自做的衣裳,说是给你带着.宫里什么都有,但是未必倾注了如此多的真心.”
“好,替我谢谢她.”我抱着衣物,望向屋内.
“浔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知道的,不必多说.”
家族的荣辱至关重要,如若皇上起了疑心,那么关系到全族人的性命.君一言,谁敢违.我只有走上这条路才能给他排除万难.
“段劭临必能成大器的,还望他不要感情用事.”我几度转身,又停下脚步,“麻烦再告知他一声,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真心相待,还望他也珍惜眼前人.”
丞相点了点头,他满是皱纹的粗糙脸庞上隐约带着泪痕.
袁公公来了,他依然很客气地迎着我,他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了,办事雷厉风行,但是从来不会趋炎附势.他唤我三皇子,我上了马车.打开包袱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支珠钗,上面是点翠双蝶的样式,很是精巧,还有一封丞相亲笔的信笺.
只读到,他与宜妃青梅竹马,却抱憾终身,此珠钗是皇上赏给宜妃的,皇上心里还有宜妃的地位,关键时刻,可借此一用.
如今我也了了,少年时最想陪伴在身旁的人,成了他人的妃嫔,再想相见,已是天人永隔.
所以他待我那样好,是因为我是宜妃的孩子,他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爱慕之人的样子吗?
马车一路颠簸着,我的心里也动荡不安.
我第二次得以面见圣上,倒是没有了紧张与不安.他在书房里批改奏折,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时不时用手撑着头,看上去疲惫不堪.
小太监传唤我,我自门外走进,他见我,眼里闪烁着光芒,他说:“免礼了,坐吧.”
我还是跪着不起,他让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退下,缓缓走到了我的面前,竟俯身将我扶起.
“浔儿,我知道错不在你.”他显得那么和蔼,有一瞬间让我恍惚间忘却了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我上次也提醒过你的.”
“不怪段劭临,是我有前车之鉴,他人自会传些言语.”
“朕明白,但是朕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父皇还是要处置他吗?”我的一颗心悬着,迟迟落不下.
皇上他确实是老了,站了一会,又只能靠在龙榻上.他问我:“你是替他来求情的吗?”
“不是.”我一口否定,“我与段劭临,只是好友……”我极力辩驳,苍白的言语在他眼里很可笑吧,可是我不能让他因我而受牵连.
“好.那朕再问你,江山你想要还是不要?如果你还愿意,朕会给你机会,但是朕不能容忍他人再多言你的这些事情.”
不能容忍,就是不许,颜浔已犯一次错误,断不能再犯.我此刻别无选择.
如若我说不呢,也许明日他便人头落地.
“朕不逼你,你自去考虑.朕乏了,你退下吧.朕已命人收拾好你从前所居的长秋殿,好些休息去吧.”
“儿臣告退.”
我多少次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可以与他长相守,又被打回现实,提醒自己时日无多.而如今,就连这屈指可数的日子,我也不能再与他在一起.
真是可笑至极.
长秋殿,那是颜浔昔日的寝宫.
为首的宫女名叫兰心,掌事太监叫小印子.
我当然是记不起来的,但是他们围着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让我想起了似锦,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与她说,她现在也该发现了吧.她会埋怨我吗?可是我想,深宫那么阴险可怕,不愿她踏足一步,留在相府至少能保她平安.
“三皇子,可算盼你回来了.我们一直都没有走,知道有朝一日你定会再回来的.”兰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这宫里冷清至极,小印子说以前很热闹的,但是颜浔失势后就人去楼空了.
我哪里是皇子的命啊,连使唤下人也不会,只能让他们都别动不动就跪我了.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哭得更凶了,以为我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