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水，弟子院。
九师弟傅子恒正在自己房间里摆弄着各种药材，忽听到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向外张望了一眼，看清来人正朝自己的房间走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像火烧屁股的耗子一样蹿回床边，直挺挺的躺了上去。
刚躺定，来人推门而入。
“九师弟，我来了。”
陆海林兴冲冲的刚一进门就见傅子恒似要起床，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背。
“我帮你。”
“多……谢……八……师……兄。”
“谢什么，哎？你手上这是沾的什么？”
已坐起来的傅子恒闻言侧目，才看到自己的手上还沾着刚才摆弄的药沫。
“我……”
“没事，你等着，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洗洗。”
傅子恒以为自己要解释一二，没想到陆海林只是顺口说了一句就出去打水了，并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憨真的性子，还真是可爱。
傅子恒勾唇。
他通过打开的房门看着那个在院中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当下的心绪有些复杂。
有着那种暖暖的幸福感，又有来自心底的自责。
其实他服下的龟速丹早在被陆海林抱着去授业堂的第二天就已经失效了。
那日他本想说明的，可陆海林一见面就二话不说的把他抱了起来，嘴里还一直说着让他不要不好意思和都是自家兄弟的暖心话。
这让傅子恒把本要出口的话又尽数封在了口中，也让他的心被某种力量不轻不重的牵动了一下。
痒痒的，
甜甜的。
傅子恒被称为药痴不是没原因的。
他祖上四代行医，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对研究各类药石到了废寝忘食的痴迷地步。
认识他的人都道他性格随和，唯独在试药方面却是个狠人。
为了能更好的研究各类药的效用他除了拿小兽试药外，还会经常对自己下手，因此也经常把自己的身体搞的乱七八糟。
有时嘴歪眼斜，有时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最厉害的一次因尝吃了紫棘草而四肢水肿，全身的皮肤还发着紫光。
那次听说三位掌司已经着人去通知他的家人，就连棺木也备上了。
家人接了信儿，上了山，没来任何女眷，只有大包小包的父亲和祖父。
他们两人围着傅子恒是一个灌药，一个扎针，那场面……
据说当时的场面让三位见多识厂的掌尊看了都不禁唏嘘感叹，这知道的是在救人，不知道以为在拿牲口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
经过如何不重要，结果是傅子恒真的又活了，父亲和祖父愣是把他从阎罗殿里抢了回来。
父亲和祖父下山前，祖孙三代站在山门前话别。
父亲：“恒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药以后尽管试，为父就是你的命，就是你的天。只要你父亲我在一天，就算那黑白无常来了也得带着牛头马面一起靠边站。”
比起父亲的话，祖父的话要相对务实些。
祖父：“恒儿，不要听你爹瞎啰啰，别光把头扎进药堆里，有空时到处走走，看到中意的姑娘家就娶了。
样貌你喜欢就好，家世不重要，唯有一点，一定要是个好生养的身子。这样就算下次我们赶不过来，你也后继有人了不是?”
傅子恒点头，听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没想到祖父这么为他着想。
呜呜呜……
这些话被扫山门的下人听去，一传十，十传百。
原本傅子恒一人在众师兄弟眼中是个怪人，现在连带傅家一家子都成了怪人。
也正因此大家除了向傅子恒讨要各种药类以外，都几乎很少与他有私下往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中了招，毕竟……
毕竟他们没有那么伟大的父亲和祖父。
这些天来个性憨真的陆海林却无所惧的频繁出入他的住处，尽心竭力的把他照顾的无微无至……
抱着去听学，亲手给他喂每一口饭，沐浴帮他更衣，如厕帮他解带擦净，不仅看不出半点嫌弃，还因怕他起夜不方便特地搬来和他同住。
陆海林越对他好，他就越不敢说龟速丹失效的事，担心自己一旦说了，陆海林就会像其他师兄弟那样不再理他。
以前他满心满眼都是各类药石，现在却悄然的又多了一个八师兄陆海林。
“八……师……兄?”
“嗯?”
看着认真给自己净手的陆海林，傅子恒忍不住问出了一个这些天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大师兄说你中了药，行动不方便，让我多照顾你一些。”
陆海林的实话实说，让傅子恒心里凉了半截。
原来八师兄对他好，竟然是因为大师兄吩咐的。
两眼漠然。
“不过呢，这些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九师弟你人挺好的，让我想起了以前家里的三弟弟。”
傅子恒抬眸。
“三……弟……弟?”
“嗯，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娘……是父亲的妾室，我是庶出次子。大娘生了大哥以后，又给家中添了个三弟。
在家里大哥因是嫡子，又从小听大娘的挑唆，所以对我非打即骂，三弟不同。”
说到三弟，陆海林眼中有了星星般的光。
“三弟小我三岁，他对我是极好的，相比大哥来说，他与我倒更像亲兄弟。无论大娘怎样说，他都缠着我，非要跟我玩。因为他的原因，我也算过了几年相对安生的日子。
我上山离家时三弟才八岁，也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还真有点想他。”
“我……像……你……三……弟……弟?”
“对，很像，你喜欢用自家性命去摆弄药石，三弟弟喜欢用自己的尿和泥玩泥巴。”
“……”
这……
哪……
哪里像?
“所以我现在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就像又和三弟弟在一起一样。”
傅子恒刚因陆海林的话感到无语，又被他的那句“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而感到开心。
明白了。
八师兄最初照顾他是因为大师兄的吩咐，但之后是因为真的喜欢和他在一起，才会和他这般亲近。
傅子恒心中升出一股甜意。
“对了，九师弟，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大师兄说带我们去贺阳城看花灯。”
“真的吗？”
华缈宗的弟子是不能随意下山的，或三位掌司允许，或要经大师兄或二师兄的同意，傅子恒离上次下山已有近一年的时间，那次也是为了采药去也匆匆，回也匆匆。
听说可以去看花灯，他兴奋的一时忘记了放慢语速，还好话不多，只能暗自默默祈祷八师兄没有注意。
然而天不遂他愿，陆海林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他。
“九师弟……”
“……嗯?”
“你……刚才是不是说话正常了？是不是龟速丹失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