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懿墨在生物钟的鞭策下,准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嘶——”

  他艰难地爬起来,晃晃脑袋,甚至能够感觉到混沌的脑浆像一条条虫子一样在不断地穿梭,发出阵阵钝痛,令人无法思考。

  林懿墨叹了一声,锤了几下床,终于放弃了挣扎,无力地躺回了枕头上。

  等他像条咸鱼一样躺好之后,林懿墨才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他翻了个身,看向身旁———林暃此刻睡得正沉,连他方才发出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

  这可太罕见了,要知道,林暃这家伙大约是把睡眠全都分给了小黑,不论是什么时候,林懿墨都只能见到一个清醒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睡颜。

  林懿墨半撑起身子,好奇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林暃的脸。

  林暃纹丝不动。

  林懿墨挑眉,嘴角上扬,连头都没那么痛了。他看着林暃平坦的额头,玩心渐起。

  ……

  半个小时后,林暃睫毛抖动了两下。

  还未等他睁眼,他便感受到额头上似乎被放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哗啦——”

  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林暃的脸给埋了进去。

  林暃:?

  他忙抬起手把东西拨开,疑惑起身。

  他一下子便盯上了坐在旁边故作无辜状的林懿墨,以及被他慌忙堆在身后,企图遮掩的一堆小饼干。

  林暃:??

  林暃歪过脑袋,一时搞不清楚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

  但很快,林暃就在林懿墨的手机里看到了答案———林懿墨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拿小饼干在他的脸上堆高高!

  林暃:……

  林懿墨:心虚ing……

  林暃:“算了,你开心就好。”

  说完,他乖乖地躺回了小饼干堆里,闭上了眼睛。

  林懿墨:?

  两人玩闹了一阵,等林懿墨堆起的小饼干大厦又一次轰然倒塌之后,两人才终于说起了正事。

  “我方才并非在睡觉……”林暃解释道,“而是又去见了祖师爷。”

  “又?”林懿墨抓住了这个字眼,“你之前也去见过?”

  林暃这才想起来,林懿墨已经没有上一次的记忆了。

  “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林暃连忙把话题拉回来。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道,为何中元那天你还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林懿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一下子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瞳孔微震:“你是说……是祖师爷在背后推动?”

  这答案听上去似乎有些离谱,但仔细想想,却也是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有超脱了凡尘的存在相助,他怎么能看到魂魄消散的林海潮,又怎么能在梦中回顾本不该被人记住的事实呢?

  但———

  “林暃……”林懿墨抬头,目光深邃,“祖师爷干预了人间事,会受到天道的阻拦和反噬吗?”

  林懿墨有些怕,祖师爷显灵自是好事,但如果因为他的事情而让祖师爷受损,他倒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放心吧。”林暃听到林懿墨的问题,却是微笑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眼睛:“你猜猜,为什么祖师爷不一早便让你知道,而是选在如今才把一切告知于你?”

  林懿墨脑中灵光一闪:“中元节!”

  “没错……”林暃打了个响指,“中元地官赦罪,魑魅魍魉横行,在那样的日子里,多一个不存在的魂魄也并不惹人注目。”

  “而且,我们如今已经离开了昙江。”林暃补充道,“此并非祖师爷所镇之地。”

  林懿墨的眼中明亮,接着林暃的话说道:“有谁能想到,会有一位神明大费周章地将目光落在在异乡,用如此周折的方式,将一切都藏在梦中,隐晦地对信徒做出回应呢?”

  “祖师爷不愧是祖师爷呀。”

  ——

  接下来的一整天,林懿墨和林暃都在忙碌的活动安排中度过,直到晚会结束后,他们才回到了酒店。

  “呼——”林懿墨拖着疲惫的身躯,把自己摊平铺在了松软的大床上。

  他挣扎着翻身,让自己的脸露在外边,然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

  “笑得我脸上肌肉都酸了。”他小声嘟囔着,决定以后再也不立什么温和暖男的人设了,太累了!

  不过……林懿墨的脸上却是不知不觉地流露出笑容。

  他还是第一次和林暃一起站在那样亮的灯光下、那样多的镜头前。林懿墨的心里升起了一阵隐秘的欣喜,就好像树木依赖阳光雨露,神木纵享世人祭拜一样。他将其融于自己的血肉,化作养分,令神木之实在心间生根发芽。

  而另一边,林暃却像是丝毫不知道疲惫一样,任劳任怨地蹲在地上,收拾着行李。

  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赶回枫江观了。

  林懿墨休息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便也起身来帮林暃收拾。

  “可惜啊……”他一边关上行李箱,一边叹道,“我原本还想带你在S市逛一逛的。”

  “但现在知道了那些事情,还是该赶快回去…………”他耸耸肩,“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了呢。”

  “总是要做些防备才行。”

  ——

  他们这一防备,就是几个月的转瞬即逝。

  “咦,下雪了!”被厚重的棉袄裹得像个粽子的洛知苒好奇地张开手,接住几片小小的六角冰花。在落入手中的那一瞬,它们便已化作水汽,消散在了寒风之中。

  雪花很快变大了,从纷纷小雪,到鹅毛大雪,仿佛只一瞬间的功夫,院落里便已被银白覆盖。

  女孩顶着一头雪白,搓着手跑到廊下。她从围巾中露出半张脸来,兴奋地看着从空中飘落的片片雪花。

  她的身旁,依旧穿着道袍的少年轻轻抬手,为她掸去了浓密头发上已被热气融化成滴滴水珠的雪。

  前院里,林懿墨和林暃也如两个小年轻一样,并肩站在廊下。

  昙江不常下雪,但枫江观地处山间,气温相较城中要冷上一些,湿度也大,因而几乎每年都能看见些雪花。

  不过像今天这样大的,倒也是少见。

  “等雪再下一会儿,我们就能堆雪人了!”林懿墨的眼睛亮亮的,“我已经好多年没玩过这个了。”

  “好啊……”林暃笑着回应道,“那我给你打下手,咱们堆一个最高的。”

  听他这么一说,林懿墨于是真的开始在脑海里构思起雪人的模样来了。

  不如堆只猫?林懿墨想着,便把目光投向缩在他脚边的小黑。

  小黑猫抬起头,叫了一声,熟练地撒了个娇,蹭了蹭林懿墨的腿。

  好,就按照小黑的样子来堆!林懿墨敲定了主意。

  他正要开口和林暃讲述自己的构想,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已经过了下午四点,最近寒潮到来,观里的游客越发得少了,林懿墨估摸着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人来了,于是方才便提早关了大门。

  “都这个时候了,会是谁呢?”林懿墨心里疑惑着,跑过去开了门。

  伴着大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散布着皱纹的慈祥面孔。

  “老师!师娘!”林懿墨惊喜地唤道。

  面前这两位身躯有些佝偻的老者,正是林懿墨读研时的导师和他的妻子!

  满头白发的儒雅老者拄着一根拐杖,脸上全然是笑意:“小墨,好久不见了。”

  ……

  温暖的房间里,林懿墨亲手为两位老人端上两杯由王家兄弟研制的驱寒茶水。

  素净的瓷杯子中,清澈的茶汤倒映出林懿墨和王院士的脸,一张风华正茂,一张已是耄耋,却有着极为相近的温和气质,令旁人升起和煦暖意。

  王院士名叫王明玕,夫妻俩皆是行业泰斗。前几年王院士生了场大病,从此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只在S大里带几个学生。

  林懿墨,就是王院士这几年里带的唯一一个硕士,同时,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如果林懿墨没有因为他父亲的事情而选择回到枫江观,此刻,他应该是在S大里读王院士的博士。

  王院士夫妻没有孩子,或许是两人的气质有些相近,也因为林懿墨和王院士都是昙江人,王院士夫妻对林懿墨很是关照,已然超出了一般的师生情谊。

  几个月前,王院士带的最后一个博士也终于毕业了,他便向院里提了申请,辞了工作,和老伴一起过上了清闲的养老日子。

  这位老院士闲了这么些日子,身体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于是便趁着自己还走得动的时候,想着到全国各处走一走。

  他这第一站,就是家乡昙江。

  “老师,您的腿……”林懿墨有些担忧。

  王院士有比较严重的关节炎,时常复发,有时甚至会到无法正常走路的地步。上半年林懿墨毕业的时候,王院士就是因为这毛病才缺席了他的毕业典礼。

  虽然方才林懿墨看王院士走路还算正常,但从山脚走到枫江观这一段山路对于年轻人来说不太轻松,更何况是这把年纪的老年人。

  王院士自己却是一副轻松模样,还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没事,自从用了你给我寄的膏药,这腿就好多了,已经很久没犯过什么毛病了。”

  说着,他还怕林懿墨不信,便叫住了自己的妻子:“我说得没错吧,君兰?”

  王院士的妻子陈君兰对自己丈夫的脾性了如指掌,无奈地点点头:“是是是,要不是人家小墨送来的膏药,就你先前那个造作的样子,这个冬天还未必能下得了床呢。”

  “哎呀……”王院士夸张地摆手,“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这一对几十年的老夫妻你一言我一言地伴着嘴,字里行间都是一片相濡以沫的温暖景象,仿佛能够透过他们的霜发与皱纹,看到他们多年未改的情谊。

  “扯远了扯远了。”王院士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林懿墨,连忙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小墨啊……”王院士用自己布满褶皱和斑点的手拍着林懿墨的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遇见什么趣事,和老师讲讲?”

  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尤其是———遇没遇见有好感的姑娘啊?”

  “老师我的学生里啊,可就你这一个没谈过对象的了。”

  “呃哈哈……我……”林懿墨尴尬地笑着,心虚地把眼睛往旁边瞟,躲开王院士的灼灼目光。

  “这个……”林懿墨也不想说谎,于是便结结巴巴地说道,“有倒是有……”

  “就是这个性别———可能……和您想的……不大一样……”

  作者有话说:

  墨:出柜了,紧张ing……

  某个蠢作者:淡定,金融行业玩得比你花的可太多了(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