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蠪侄浑身的毛发在此刻彻底炸开,对着青年龇出自己无数颗尖锐的牙齿、亮出了那比匕首更加锋利的爪子。

  它的目光变得森冷而嗜血,直勾勾地盯着林懿墨,一步步向青年走来。

  每走一步,它的体型就大上一圈,等到那九颗挤挤挨挨的头颅以极其可怖的角度贴到青年的身上时,它已高过了身后的供殿。

  它的每一颗头都要比老虎大上数倍,每一颗牙齿都泛着雪亮的光,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有一阵潮湿而腥臭的风吹过。

  “像你这样的人类,我只要抬抬爪子就可以碾成肉泥。”体型变大后,它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不再像之前的尖锐声音那样违和。

  林懿墨仍旧站在那里,仿佛与周身的金光融为一体。

  “那么,你不妨一试?”青年抬起头,仰望着巨兽,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九道怒吼随着狂风冲向青年,在一片金色之中,一道来自利爪的银光高高扬起,狠狠地挥向牢笼。

  “锵!”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伴着刺目的火花。

  青年微微蹙眉,朝着林暃的方向挪了一步。

  他悄悄地向自己的背后伸出一只手,下一秒,熟悉的触感便从掌心传来。

  林懿墨勾起嘴角,放肆地摇晃了两下两人紧扣的手。

  而在牢笼之内,浓烟正在滚滚升起,伴着一声凄厉的嚎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难闻气味。

  林懿墨皱了一下鼻子,顺着那股源自背后的轻微拉扯感,若无其事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断开了自己与那些光束的链接。

  “我还以为会是烧烤的味道。”林懿墨耸了耸肩,悄悄与林暃耳语。

  “怪它太用力了。”林暃也用同样的音量回答他。

  “喂!我听得见!”蠪侄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方才的崩溃,几乎在破音的边缘喊叫道。

  它的九张脸都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九条尾巴在身后胡乱地舞动着,仿佛是在昭示它如今的痛苦。

  它仰躺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完好的三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被来自阵法的反弹劈得焦黑的爪子,不,现在只有半只了。

  “你们,你们——”蠪侄甩过五个表情没那么难看的头,十只猩红色的眼珠子同时落在还在看戏的两人身上,好像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

  “好啊,很好!”它忽然大笑了起来,尾巴像是疯狂的蛇一般扭动着。

  “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它对着林懿墨的方向喊道。

  “这样的屏障、这样的反击…………”它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感慨,“这是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阵法!”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说道,“你早已与这个大阵签订了永恒的契约,使它与自身相连。”

  “从我踏入这片地方开始,不,从我通过锚点与你沟通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布好了这个局!”它越说越兴奋了。

  “你方才所做的一切,假意答应我也好,劝说那个叛徒也好,都是为了催动这个阵法。”

  “还有、还有他的假死,他身上留下的那些带着异兽灵力的血———都是计划的一环!”

  “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真的是个令人意外的小东西!”他仰天长啸,九颗脑袋毫无规律地转动着,言语中充斥着欣喜的疯狂。

  “可是——”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骤然回落,仿佛一瞬之间从高山之巅跌落深海。

  “就算你能困住我,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你,还有你——”它伸长两条尾巴,分别指着林暃和林懿墨,力道大得好像要把他们隔着空气戳成筛子,“你们能杀得了我吗?”

  “哈哈哈哈哈——”它再度大笑。

  “咱们就这样耗着吧!”蠪侄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某种癫狂,“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熬到最后!”

  牢笼之外,听着蠪侄疯疯癫癫的言语,林暃与林懿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脸上有着同样的浅笑。

  “打断一下……”在林懿墨眼神的催促之下,林暃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谁说我们杀不了你?”

  “什么?”蠪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九双眼睛都瞪大了,连尾巴也停止了晃动。

  林暃始终没有看它,而是将目光落在林懿墨的身上,墨绿的猫眼中全是不符合自己冰山人设的温暖笑意。

  “我们早就找到杀你的办法了,「叔叔」。”林暃一字一顿地说着,说到最后一个称呼时,他刻意地放慢了语速,像是两道重锤落在脆弱的鼓面上。

  ——

  不久之前。

  一只黑猫静静地蹲坐在道观之外的山石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黑夜里,它墨绿的眼眸格外明亮,像是悬挂在山头的两枚宝石,闪烁着晦涩的光。

  观中,那具逼真至极的躯壳正在渐渐溶解,就和前不久,朱儒死去之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和朱儒的那场交手,他学到了很多,比如假死、比如死后的情形,从某种角度来说,它还算是个好老师。

  至少———它用自己的死告诉了林暃,他、还有他的母亲,和它们不一样。

  暃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寿命将至、安然而死,而在她死后,肉身并未消散。

  她的主人,那位神仙告诉暃,他们已经被天界接纳,伐筋洗髓、改换血脉,与下界的异兽们不再同源———这是翡用自己的半数性命换来的转机。

  而地下的它们,如朱儒、如蠪侄,它们是源自混沌的异兽,死后,定当归于混沌,于是,它会消失,会变作一片细碎的光。

  蠪侄,也逃脱不了这样的思维定势。

  于是,他与林懿墨一起做了一个大胆的局。

  眼前陡然亮起金光,如同无数纱幔,将那片四方的天笼罩。

  时候到了。

  黑猫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虚无,那片光芒却仿佛一条温柔的丝带,从远处蜿蜒而来,静静地向他奔来,照亮了它空洞的心。

  耳畔传来细小的敲击声,随即,有一个光点从脑海中亮起,明晰地为他指引着方向。

  黑猫睁开眼,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至高耸的悬崖边缘。

  他纵身一跃,凄厉的山风飞快地擦过脸侧,吹起他黑色的长发,吹起他宽大的衣袖。

  他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以一个根本无法阻挡的速度,向着地面落去。

  他张开手,一柄银白短剑凭空出现,带着森冷的寒光,将一道道风割裂成破碎的片,以一击必杀的势,对准了某个方向。

  虎口率先传来一阵撞击到坚硬事物的麻意,很快蔓延到手臂,银色的剑在此刻彻底碎成了一道道光,隐入无数的金光。

  男人心中一惊,万般思绪在脑中闪过,身体的行动却比思维更快,飞速地收手转身,稳稳当当地落在牢笼之外。

  在衣袖还未遮挡住视线的那一个短暂瞬间,源自笼中困兽的得意笑容清晰地映入眼中,随之而至的,还有那一层模糊的、夹杂着无数不知名的情绪的屏障。

  男人走到了青年的身边,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仿佛是在笑,但那双墨绿的眼睛却在此时眨了一下。

  一个浅浅的漩涡出现在两人的眼中。

  “是魂魄。”

  男人用意念在青年的脑海中说道。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移开了目光,眼底的漩涡立刻消失。

  他们没有再用言语交流此事,只是刻意地摆出一副仍在思索的棘手模样,等待着蠪侄自己袒露其中的关窍。

  他果然没有看错蠪侄,自大的它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底牌展露在了两人的面前。

  它说,他们杀不掉它。

  的确,附着在它的皮毛之上的那层银光,或许是世上最为坚硬、最为牢固的护盾了。

  那是由魂魄交织而成的护甲!

  在那层薄薄的银色光芒之中,凝聚着不知多少具或完整或残缺的凡人魂魄。

  他们———都是死于蠪侄之手的亡魂。

  林暃不知它究竟拥有怎样的权能,竟能将凡人的魂魄径直剥离,又将他们收入自己的囊中,成为可为自己所用的工具。

  或许,在魂魄被剥离时,他们并没有丧失意识。他们就这样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魂魄从躯壳之中夺走,看着自己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而僵硬,看着家人在身旁哭泣,看着躯体彻底消失,然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最后,他们彻底成为了杀人凶手的一部分。

  凡人的魂魄并不清晰,离体之后更是几乎不可见,想要达成如今这样的银光,或许需要数千、甚至数万个魂魄相互交叠。

  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死前的执念太深,因而魂魄也变得更加明显。但可笑的是,他们的执念、他们的恨,却在阴差阳错之间加强了那个护盾,令它更加坚不可摧。

  如果他们还能重新拥有意识,林懿墨心想,他们会不会恢复那些滔天的恨意,又会不会有迟来的惋惜与对人间的不舍呢?

  只可惜,他们的一切情绪,连带他们的魂魄本身,恐怕都再难恢复了。

  但,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便要去试一试。

  林懿墨抬起了头,深邃的眼中盛着满满的杀意。

  “前辈,该付出代价了。”

  青年的声音透亮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