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站着说相声也腰疼【完结番外】>第104章 让我为你说一辈子相声吧

  “这样呢?”

  陆觉举着一盏通红的灯笼,正往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上挂,却左右没选到合适的位置,正要陈卿言参谋。

  “不好。”陈卿言坐在椅子上,抬手示意他再往右靠些,“有点儿歪了,这边儿还得摆一个呢。”

  “成。”陆觉将灯笼朝右挪了一寸,“那这样呢?”

  “过了。”陈卿言还是摇头,“再往左边点儿。”

  “成。”

  两盏灯笼挂下来,陆觉惹了一头的汗。但瞧着红通通的两盏灯,亮晶晶的在葡萄架下晃了三晃,确实有了些要过年的意思,也并不觉得累。

  “回去吧?”陆觉伸手要抱陈卿言进屋。

  “再呆会儿吧。”陈卿言不大乐意的将眉毛蹙了起来,“总在屋里窝着,身上都要发霉了。”

  “那我回去拿条毯子给你。”陆觉仍是要回屋去。

  “你就陪我走走。”陈卿言一把拽住这人的袖子,小声的恳求:“整日在家人都懒洋洋的。”

  “不是我不陪你走,是你这腿能成么?”陆觉站着不动,没有应允他的意思。

  “成,太成了。”陈卿言使劲儿点了点头。其实昨天趁着陆觉出去的一小会儿功夫,他已经自己试着扶着墙在屋里走了一圈儿,虽然仍是不大能吃上劲儿,也龇牙咧嘴的吃痛,但好歹能重新走了。可陆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陈卿言这一遭罪下来别的都还好说,只是右腿伤的实在严重。不过合该是“傻人有傻福”,叶寒云前几日来瞧时,说:“只要好好养着便没有什么大碍了。”这才叫陆觉长舒了一口气——他没告诉陈卿言,躺在床上昏迷时,叶寒云同自己讲的可是另一番话。

  “他这腿怕是以后都不能走了。”

  陆觉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滋味,自然不必再提,且瞧眼下——

  可不就是确幸么?

  所以陆觉才这样加倍的谨慎小心。

  “求你。”

  见陆觉犹豫,陈卿言只得再接再厉,手上晃得更厉害了些,声音也跟着软了三分。“咱们就从这儿走到院门口,好不好?”

  陆觉抬眼瞧了瞧这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倒也不算过分,再加上陈卿言求他的次数,可真是一手便能数的过来,终于勉强让步,嗯了一声。

  “那你扶我。”陈卿言立即将手搭在了陆觉递来的胳膊上,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心急什么。”陆觉甘心当这一样人肉的拐杖,半个身子都用来架着陈卿言,再谨慎不过的将人搀了起来,嘴里还免不得时时嘟囔嘱咐着:“小心……小心……慢点……”倒好像他才是腿脚不利落的那一个。

  只是陈卿言却噗嗤一乐,也不知是哪句话逗的,这样没有来由。

  “笑什么?”陆觉时时察看着这人脸上的神情,生怕他腿上不舒服却还要逞强。

  “我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个七八十岁的人吧?”陈卿言歪头看他。

  “不像,总得要头发白了,再沾上些胡子才像。”

  两句话说完,俩人皆是微微一愣。

  是啊。他们仍是这样的年轻。

  却是在这一刻,无比渴望老去。

  直到陆眠之偏过脸去,闷声说了一句:“真到了那一天我也搀着你。”陈卿言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哭了,陈卿言只觉得自己也鼻酸的厉害,可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在院里这样抱头痛哭实在是不大像话,于是便强忍着玩笑了一句:

  “陆眠之,你该不会是想到还得与我再过五六十年,才难受成这样罢?”

  “少小瞧人了。”陆觉转过头来,眼睛已经是通红,却是伸手在陈卿言的脸上掐了一把,“五六十年哪够,这辈子我都赖着你了。”

  “那你也甭小瞧我。”陈卿言说着便往这人的怀里一窝,倒不是他累了,只是就想这样抱抱他,“谁赖着谁还说不定呢。”

  俩人到底没能跑得了这一关,真紧紧的搂在一处了,眼泪便这样的不受控制。

  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相较于陆觉,陈卿言更能体会这其中的来之不易。

  他有家了。

  他终于又有家了。

  年关将至正是喜庆的时候,陈卿言与陆觉却是因为在哪儿过年绊了几句嘴。

  “你还是得回家去瞧瞧,年三十晚上我同陈老板万笙儿他们在庆园一块儿过就是了。”

  起因倒也简单,陆四少爷说什么也不肯回家同爹妈一起过年,陈卿言总觉得这样不大好——虽说自打他从庆园跳下来后,陆泽川与陆夫人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也未再逼迫过陆觉做什么其他的事,但松口的意思是没有的。

  “我不回去。我回去干什么。”陆觉哼了一声,样子十分的不满,“我也同你一起去庆园热闹,总比在家里受气强。”

  “……”陈卿言还想再说些劝的话,却看着陆觉的样子是真的不乐意,再说下去也无非是给他心里添堵,亦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于是便换了个口吻,伸出手指来戳了一下这人气鼓鼓的脸,“谁给你气受了?哪一个敢给我们陆四少爷气受?”

  “你。就是你。”陆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样子,“非让我回去……我回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再说我想同你一起过年,这可是头一次,你倒舍得撵我走。”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陈卿言倒是油然而生出了一丝养孩子的心——这位陆四少爷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样的拘泥于这些事儿上?

  “就是。”陆觉这才满意了,哼哼两声又是说道:“过年你又要长一岁,也该懂点儿事了!”说罢伸出食指来刮了陈卿言的鼻尖儿一下,乐颠颠的跑去厨房给他准备水果。

  只留下陈卿言哭笑不得,到底是谁不懂事儿啊?

  因为年三十的缘故,庆园早早就关门了。

  门外皆是欢天喜地的爆竹声响——昨日下了场雪还未化,爆竹红色的碎屑撒在这雪地上年味儿便更浓了。屋里头暖暖和和的早已升起了火,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热热闹闹的包着饺子。

  “芹菜馅儿的。”陈友利包饺子是把好手,包的又利落又好,还没瞧清楚手上的动作,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元宝似的撂在了桌上,“明年都勤快点儿。”

  “啧。陈老板,你倒是包慢点儿,也让我学学。”再瞧陆觉就差的远了,包的那些不是露馅儿便是瘪着肚子,倒像是战场上的伤兵残将,叫人看了可怜。

  “别浪费东西,一边儿坐着去吧。”陈卿言抬起胳膊,将这人往一旁挤了挤。

  “小陈今天这衣服好看。”陈友利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夸道。

  陈卿言今日穿的确实好看。

  一身大红。没比这再喜庆的大褂了。

  他素来爱穿那些蓝啊黑的,衬的人都老了三分。冷不丁的换了一样艳丽的颜色,自然便叫人眼前一亮,更何况这红是衬人的,但是瞧着这上好的料子便不俗,把陈卿言那巴掌大的一张脸托得更白更秀气了三分。

  “这话说的,哪日不好看。”陆觉笑嘻嘻的找补了一句,这颜色的大褂是他挑的,听见有人夸了,自然美滋滋得很——谁让出门时候陈卿言还不大想穿呢,还是陆觉坚持着说今日过年才勉强套上的,这会儿说着便冲着他挑了挑眉毛,无非就是一副得意的样子,等着陈卿言来夸奖自己很有眼光。

  “那是那是。”

  说话间哈哈一乐,饺子噗通噗通下了锅。

  陈卿言的身体恢复的还不透彻,只稍稍意思,喝了一浅杯。倒是陈友利今天格外高兴,早就醉醺醺的不能自已,被陆觉架着扔到房里睡觉,剩下万笙儿他们三个吃罢了饺子,便收拾了碗筷,各自回屋去睡了——夜深了又喝了酒,不便回去,陈友利考虑的周全,早就给他们留出了一间房来住。

  “睡不着?”陆觉多喝了几杯,但并没有醉的意思,只是脸上红扑扑的,倒有些像窗上贴的年画娃娃。

  “恩。”陈卿言在床上来回翻面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觉把被子朝上扥了扥,盖住他的肩膀。

  陈卿言却一把将被子掀开,坐了起来,“陆觉,你扶我去楼下戏台坐坐好不好?”

  陆眠之一愣。

  可不,这样算来,他足有三四个月未说相声了。

  怪不得刚在饭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陆觉当时只以为是饺子不大合他的胃口,这会儿想来,原来是只顾着偷偷瞧看楼下的戏台。

  这会儿外头格外的静。

  熬不住不等着守岁的已经早早睡了,想要守岁的就等着到了时辰出去放鞭炮,这会儿也都猫在家里。两个人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又没掌灯,只能借着窗外的月色暂且这样不真切的瞧一瞧。

  陆觉一直攥着陈卿言的手,这会儿不由他说,自己便先开口道:“扶你上去?”

  “好。”

  桌子上的东西都在。

  陆觉看着陈卿言伸手一一拂过那三样儿东西,扇子,醒木,手帕,那流连忘返舍不得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想说相声了?”

  想了。

  太想了。

  于是便在这黑暗里委委屈屈的问了一句:“陆觉,我还穿得了大褂,上得了台吗?”

  “上得了,怎么上不了?”

  陆觉的心都像是被这一句话碾碎了——原来陈卿言不是不知道的,他只是怕,怕自己再没了说相声的机会,连问上一句时,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我陪你说一段儿好不好?”

  黑暗里自是看不清陈卿言到底是哪样的神情,可陆觉就是知道这人在重重的点着头,他朝桌里走了两步,站定了,却先是朝着二楼一侧的包厢望去——

  就在在那儿。

  他在台上,自己看着他。

  不可及。

  如今他就在自己身边,自己仍是看着他。

  这样近。

  “我老早就说过想票一段儿的,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陈卿言那时还玩笑着说要替师父收了他这个代拉师弟,“咱们说一段儿学哑语吧。”

  “学哑语?”陆觉本以为陈卿言会选一段儿柳活,没成想选了这个。

  “没听过?”

  “听过……成,来吧。”

  虽是没有观众,但陆觉说了个“来吧”两人便像商量好了一般,齐齐的向台下鞠了一躬,倒也十分默契——只是陈卿言腿脚不大便利,一手拄着桌子,显得吃力。

  陆觉确实听这段听的少些,但他不愿意扫了陈卿言的兴。更何况本就是想哄陈卿言开心,好坏暂且放在一边儿,两人的这副架势,多有些像过家家的孩子。

  只不过这回是过到了台上来。

  ……

  “装个聋做个哑的,我全行。”

  “哦?”

  “不信咱们来一回试试?”

  “行啊,我来小哑巴,你来我的老街坊,咱俩多年不见在天津卫的大街上相遇了,给大家演上一回怎么样?”

  陆眠之这回真是过了说相声的瘾了,只不过除了过瘾以外,更多的是体会到了其中的难,他一个外行,全指着陈卿言拿话带他,哪怕就是这样,俩人还常常说一会儿便实在忍不住弯腰笑起来——全是为了痛快。

  学哑语这段活主要便在这个学字上,讲的是逗哏学一个小哑巴,与捧哏的健全人老朋友交谈,询问对方家中的情况,却因为驴唇不对马嘴,惹了好多笑话的这么一件事儿。陈卿言虽然这段活不常用,但学起小哑巴来却是惟妙惟肖,陆觉有好几次都想凑过去在这小哑巴的脸上亲上一口,想想还是忍了,可真叫人辛苦。

  陈卿言因为演的是个哑巴,多的都是用手比划,这会儿正做的是梳头的娇俏模样。

  “哦,你说这人啊?这是我妹妹。”

  陈卿言又伸出手来,比划了个十八的数字样式。

  “你说我妹妹十八岁了?不对,今年十九了。”陆觉记得自己上次看时那捧哏就是这么说的,现在自己拿来照搬全抄。

  陈卿言拍拍自己,比划了一个二十五的样式。

  “你二十五啦?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段演的是这逗哏小哑巴知道了捧哏的妹妹十九岁了,便想娶她,于是便演出抬花轿吹喇叭盖盖头这各类结婚的样式来,最后捧哏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一句“我妹妹就是结婚也找一会说话的”,逗哏的再说“我会说话”这段活就算完了。

  帕子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陆觉记得这一段儿,照例来说,陈卿言这会儿应该扯了帕子,盖在捧哏的头上,做待嫁的新娘样子才对。

  只是陆觉这样等着,陈卿言却卡了壳,一动未动的站在那儿,不知在干什么。

  陆觉心里一慌,连忙问道:“是不是腿疼了?”

  可陈卿言并未答他,这会倒是伸手将帕子扯开,可是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是哪一出?

  陆觉不知该怎样接下去,却只听帕子后的人带着颤音,轻声问道:

  “陆眠之,你上次说娶我,还做不做数?”

  “我现在嫁给你,好不好?”

  陈卿言这一身红色的大褂,在这温柔的月光下,竟真有了嫁衣的模样。他走了这样远的路,吃了这样多的苦,终于遇见了他最爱的,也是最爱他的人。

  陆觉,

  让我为你说一辈子相声吧。

  外头突然而起的爆竹声也未能将陆觉口中的那个好字掩盖,一切皆是最好的安排。

  又是新的一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