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人其貌不扬,但是唱的真是好听——可惜陆觉并不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却懵懵懂懂的听见里头唱的什么“哥哥妹妹”,在老张的怀里一时听得入了神。

  “好玩儿吗少爷?”老张看着陆觉这回连眨眼都舍不得了,知道肯定是合了这位小祖宗的意,笑眯眯的问他——老张自己本就常来天桥这处看些玩意儿,自然哪一样都熟悉。这位唱小曲儿的常年在此处卖艺,也算是天桥小有名气的人物,因为是个秃头,所以别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常秃子,常约摸着就是他的姓了。

  “他们在干什么?他怎么不唱了?”陆觉伸手指了指里头,老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常秃子唱罢了一段儿,正在杵门子——这么一要钱,自然围着的人便少了,陆觉不知所以,只知道“这时好时候正好离近了瞧”,所以别人都朝一旁走,只有老张抱着他反倒凑了上去。

  里头自然也有围着不愿意走的,陆觉看人家给钱,自己也掏出了小小的荷包来,把母亲平时留给他买糖的一个银元扔了过去——他是有样学样,这么点儿的钱对陆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放在旁人的眼里就觉得新奇,再加上又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自然就引得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常秃子从陆觉手里接过钱来,把嘴一咧,又看见抱着他的人是老张——这位倒是瞧着面熟,记得是哪一大门大户里的下人,心里就明白了个一二,估摸着是为了哄这位小少爷玩的,常秃子自然笑得格外欢喜:“各位瞧见没有,小财神爷下凡了!”

  这句陆觉自然是听懂了,知道是夸自己的好话,于是也喜滋滋的乐着:“那你再唱一段儿!”

  “得嘞!”

  说唱便唱,常秃子又拿起了他的那只破盆儿来:

  “正月儿里啊来正月儿正

  姐妹十个人儿去踏青

  捎带着放风筝

  哎嗨哎嗨哟

  多带些风筝绳

  ……”

  只是陆觉这会儿听得有点儿不大安生了,出来约莫也有一个多时辰,小孩儿赖床不肯起,出门时是未吃早饭的。这会儿踏踏实实的听起来只觉得肚子里头空荡,于是拽了拽老张的衣襟,叫道:“张伯伯。”

  “少爷。”

  “你不是说给我买灌肠么?”

  原来是饿了。

  “那咱走吧。”

  “不行,我还得看会儿。”陆觉却是耍起了赖皮。“你买回来找我成不成?”

  陈卿言这日收的早。许是天气乍冷,穿的衣服薄了,又巴巴的从早上站到了这会儿,明明都说秋老虎更是晒人,可走在这太阳底下,竟然一阵阵的犯冷,实在是头昏脑涨,嗓子里头冒烟的难受,只想赶紧回家蒙上大被睡上一场。

  闷头朝家捱着,眼瞅着拐个弯就到了自家的胡同,就听见一阵隐隐的哭声——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有哪家的小孩儿不听话挨了大人的揍,左邻右舍的总能听见。陈卿言并没在意,可一进了胡同,这才发现哭的这个孩子他不认识。

  不但不认识,这么大略的扫看上一眼,瞧着也不像该在这样的院儿里住着的人——陈卿言在外头撂地见识的人多了,多少练了些这样的能耐出来:打眼一扫,这人身份如何,有钱没钱就能了解个七七八八。不过这小孩儿看着也就同自己年岁不相上下,个头儿比自己略矮一些,不顾脏净的坐在地上,白瞎了那身好料子的衣裳,瞧他生的白白嫩嫩的活似个成了精的小白萝卜,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莫管闲事。

  陈卿言在心里叨念了一句,熟视无睹抬脚绕过去便走,二来实在是他头痛的要命,听见这哭声更是扰的他心烦。

  这哭声在陈卿言路过这小孩儿的身边时略小了点儿,可当陈卿言看也没看他就走了过去,哭声便大了三番——嚯,真是好大的嗓门,几乎是扯着嗓子哭的,陈卿言被吓了个哆嗦,想着好在是白天,若是夜里怕不是要把狼招来?

  哭得太惨。

  陈卿言这回实在没办法当做没瞧见,折返回去刚一扭头,便瞧见小白萝卜也在巴巴的瞧着自己,像是就等着他过来似的。

  “你……”

  “我找我娘。”小白萝卜带着哭腔,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落着。

  这话实在是扎了陈卿言的心一下,忍着头痛蹲下身来,轻声问道:

  “你家在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得,小白萝卜是个傻的。

  “唉……成吧。”陈卿言伸出手去,他是想把小白萝卜拽起来再说,在这凉地上坐上一会儿怕是要冰出病来,哪知道手刚伸出去,小白萝卜倒是腾的一下站起来了,不过并未借他的力,而是狠狠推了陈卿言一把——“你别过来!”

  陈卿言本就浑身发热,没有力气,被他这样狠狠一推,只觉得腿上发软,跌在了地上,再抬眼看这小白萝卜,正整个人紧贴在墙角,两只哭红的眼睛的全是戒备的看着自己。

  什么咬吕洞宾来着。

  陈卿言懒得与他计较,也实在没什么力气计较,爬起来仍是伸过手去,“我是让你——啊!!!”

  可不就是让自己说对了。

  小白萝卜张嘴冲着陈卿言的胳膊就咬了上去。

  陈卿言几乎是连打带踢的才让他松了口,可是再瞧自己的胳膊,被他咬过的那处衣服上居然渗出了血来——

  “你……”陈卿言一手捂了胳膊,脑袋里只剩下了“倒霉”两个字,也懒得再和这小白萝卜纠缠,全当自己多管闲事的报应,扭头便走。

  可走了两步,就觉得不大对劲儿。

  “你跟着我干什么?”陈卿言又气又恼的看着这个跟上来的哭包,明明是他先咬了人,却还要自己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倒像是陈卿言欺负了他似的。

  “不干什么。”

  “那甭跟着我。”陈卿言冷冷甩了一句,可却是不当用的。“还跟着我?”

  “……”小白萝卜站定了,又是两颗大滴的泪珠滚出了眼眶。

  “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