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站着说相声也腰疼【完结番外】>第61章 拜师(三)

  “卿言,昨儿教你的都记住了?”吃罢了早饭,照例是检查功课的时候。所谓功课,自然是前一日教的贯口。

  “记住……了。”陈卿言打了个磕巴,八扇屏他背了几天了,却还不是特别熟练,一字不错说上来的把握压根儿没有,可又不能对师父说没记住,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浑人。”得,老爷子一开口,陈卿言就打了个哆嗦,若是要他背八扇屏里的小孩子、不是人都好说,就是浑人和莽撞人这两段儿最难,他也背的最不熟练。

  硬着头皮来吧!

  “秦始皇命王翦兵吞六国,在夜间偶得一兆,梦见黑娃娃白娃娃双夺日月,惊醒后心中甚是忐忑不安,恐怕江山落于他人之手。遂下旨意,南修五岭,西建阿房,东开大海,北造万里长城,以防匈奴。不想江山传至二世胡亥之手,就有楚汉相争之事。鸿门宴刘邦赴会,项伯、项庄拔剑助舞。多亏大将樊哙,保走刘邦。楚、汉两路进兵,以咸阳为定,先进咸阳为君,后到咸阳称臣。此时有一人姓韩名信,投到霸王帐下,霸王只以执戟郎授之。后来张郎——”

  啪!

  脆生生的一个巴掌打在了陈卿言的脸上,登时就现了几道通红浮肿的檩子。陈卿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都跟着嗡嗡的响,脑袋里头似乎有只不安分的小虫儿横冲直撞,他有心想哭,却狠咬着牙关,没脸哭。

  贯口不是能背下来就完了,什么地方需要身段,什么地方需要表情,哪个字后头能换气儿,哪个字本来是什么音,在贯口里却要发另一个音,这都有讲究。胡说瞎念叫背书,不叫贯口,听着没劲——谁都能背,那人还听你说相声的干什么呢?陈卿言本来心里头就慌,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越是急,嘴上就越秃噜,他也知道他挨的这巴掌不委屈。

  “张郎?浑人变了西厢记了?张良!”师父横着眉厉声说道,“接着背!”

  陈卿言倒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将涌到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又开始背:“后来张良卖剑访韩信,告诉他,你必须弃楚投汉,方能大鹏展翅。于是韩信投奔刘邦,果然登台拜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智取三关,在九里山前,设下十面埋伏计,困住楚霸王……”

  一通浑人算是勉勉强强的背下来了,这还不算完,背过了浑人接着莽撞人,这段背的还不如浑人,师父自然是没饶了他,几个巴掌招呼在脸上,扔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今儿把这几段背下来。”人就走了。

  眼泪这才落下来,却是刚涌出眼眶,就抬起袖子来狠狠的抹了一把。只是连带着脸上肉疼,师父下手没留情,可陈卿言却没有二话:

  合该的,谁让自己没背下来呢。

  “给,擦擦吧。”一直在另一间屋里没动静的戴春安这会儿走了进来,手里头攥着个刚用水洗过的凉毛巾递给了陈卿言,看着陈卿言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说道:“疼吧?”

  陈卿言接过毛巾,瘪了瘪嘴把毛巾敷在了脸上,凉意涔在脸上确实缓了些痛,比刚才强了许多,“谢谢师哥。”

  戴春安叹了口气,坐在了陈卿言身边,“你可别恨师父,他是……”

  “他是为了我好,我知道。”陈卿言接过话来,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手捂着脸却是站起身来,像是对戴春安说,却更像是自顾自的说给自己听的,“教我能耐,教我本事。”说着便虚晃着身形,又闷头用功去了。

  “说实话,你那时候心里头真不恨?”陆觉忍不住问道,他也不是不知道这行里头的规矩。三年学徒,两年效力。徒弟在师父家这几年吃师父的,用师父的,师父管着徒弟的衣食住行,自然愿意让徒弟学的快点儿,老是学不会,那就得赔钱,师父自己也受不了。

  “不恨。”陈卿言想都没想,“要不是我师父,你现在上哪儿听我说八扇屏去啊?”他一点儿都没撒谎,他是真不恨,他也明白这其中的理,小孩儿哪有什么自制力,一不留神就惦记着玩去了,十几岁的孩子正是皮的时候,所以就只能靠打来约束。

  “那倒是。”陆觉觉得陈卿言在理,点了点头,把下巴垫在了这人的脑袋顶。“老爷子谢谢您嘞!”却是提高了嗓音高喊了一句,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更显得格外突兀,好像陈卿言他师父真能听见似的。

  “我师父要是知道我跟你……在一处,准得气得活过来。”陈卿言轻轻掐了一把陆觉的胳膊,示意他大晚上的别瞎喊。

  “那更好了,当面谢谢他老人家,教出你这么个好徒弟。”

  陆觉自然没有看见背冲着自己的陈卿言脸上浮出的笑来,却是听见他温柔的说了一声“睡吧”,真就这么沉沉的睡了。

  陈卿言这些年一个人惯了,本以为今日总要睡得不大习惯,毕竟一张床上挤了两个人,但终究是累了,又同陆觉讲了这半天的话,不由得他再多想便阖上了眼睛。

  哪知一闭上眼睛,居然过得这样快,怎么就到了冬日。

  可低头瞧着自己还穿着夏日里头的薄衫,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的站在胡同口处——竟是回了北平的家了?

  推门走进院里,处处都是老样子。可院里的人都哪儿去了?街坊呢?邻居呢?平时不都热热闹闹的么?陈卿言只觉得孤零零的,却忽的想起了什么,朝着那处冬不暖夏不凉的老房看去,果然正敞着门,似乎就是在等他似的。

  心突突的跳了两下,快步朝里走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这样直冲冲的闯进眼睛里来,仍是穿着那件破旧的夹袄,脸上却没有那么多的风霜了,一双手也不再是常年泡在水里的红肿样子,陈卿言直愣愣的瞧着,不敢相信似的站在那儿不再朝前走。

  等着他的人却冲着他招了招手,说了句话。

  “我的儿,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