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的日子很快来临。
开展前的国立艺术中心美术馆内, 京大雕塑系的同学们正在做开展前的最后准备。
意微不愧是国内最好的修复团队,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还是踩着最后的时限赶上了布展。
早上七点,作品被运进了艺术中心。
白彦看着原主作品宛若新生一般被布置在展区的中心区域,终于松了口气。暗想他这也算给原主一个交代了。
他忙碌了一早布置好作品, 然后退到观众区, 站在偌大的纯白色展台前,观赏那十二件雕塑。
整组雕塑像是一个人一生的定格缩影, 由一位抱着婴孩的人鱼妈妈开始, 孩子呱呱坠地, 而后开始了一个人的蹒跚学步,他形单影只,踉跄着跌倒, 却没有任何亲人扶他一把。
他独自行走着, 身边的小伙伴出现又离开。直到他长成少年, 与一名老者坐在一间小木屋外, 终于找到了些许温暖。
然而这温暖转瞬即逝。
下一副画面, 是孤单的少年从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身边走过,仿佛自己只是无关的路人,他只侧目看了一眼那个小家,然后扭头, 义无反顾地向前方走去。
最后一件雕塑, 是青年站在偌大的纯白背景墙面前, 他身穿工装连体衣,头戴一只宇航帽, 帽子很大, 与他消瘦的身型形成鲜明对比,他伸出一只手, 指尖没入背景墙里。
白色的幕墙上一无所有,只有青年指尖触碰处为圆心,极细的浅灰线条勾勒出一圈一圈涟漪状的圆环。
整个展台上一切物体都是纯粹的白,只有那一圈一圈的圆环,以极简的灰色线条,由深至浅地辐射开来,蔓延至整片墙面,最终消失在边缘处。
展台前的作品标签上,简单地写着两个字:新生。
白彦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扭过头,看见吴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布置好了?”
白彦回神,活动了一下颈椎后打了个哈欠:“是啊,一早就接到意微的通知赶过来布置,忙了一个多小时,累死我了。”
他忐忑了一晚没睡好,本来以为赶不上了,结果早上六点被意微的一个电话叫起来,他便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艺术中心。
好在原主的作品对现场没什么特殊要求,只需要一片白墙,所以布置起来也很快。
“能赶上已经很厉害了。”吴畏由衷赞叹,“看看人家这修复水准,看不出任何痕迹,不愧是国家队。”
吴畏见白彦顶着个黑眼圈,看一眼时间道:“十点开展,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你要不要先去歇会?”
白彦摇摇头,“我去喝杯咖啡回魂。”说完在吴畏的肩头上锤了一下便走了。
一杯大概不够,得三杯冰美式。白彦想着。
展会期间每个作者要在作品旁边站一整天,并负责讲解,对体力是不小的挑战。
白彦走后,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进场了。
渐渐的,白彦的作品前围满了人,议论声渐起—
“哇,没想到真的修好了。”
“不愧是国家队啊,跟全新的一样。”
“该说嫁进豪门就是不一样呢,毕设坏了都有人兜底。”
“老师这么看中他,把他的展台放在中心位置,这次肯定会一炮而红吧。”
不知谁撞了一下身边人的胳膊肘,“乐志,要是今天意微赶不上,这个展台就归你了吧?”
一个叫乐志的男生身形瘦削,披发有些凌乱,几乎遮住眼睛,穿着过于宽大的灰色工装裤,裤腿上还沾染着白色染料,一身的颓靡感很有艺术生的气质。
那人形容有些缩瑟,眼神飘忽了一下,嘀咕:“无所谓。”
有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着:“他老公还是咱们校草,现在还挂在咱们校友墙上。虽然毕业五年了,但后来每年评的校草没有一个颜值能追得上他的。”
“听说还去Y国读了MBA,回国三年就把天成牢牢攥在手里了,天成在他手里这三年市值都快翻倍了。”
“长得帅能力又强,白彦也太会嫁了吧?”
“这种小说男主的人设是真实存在的吗?”
“艺术来源于生活。”
还有人充满酸味地嘲讽:“天成这么大的摊子,水很深的吧,谁知道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
“谁啊?口气这么酸,嫉妒?”
“不过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啊。”有人附和:“不是都说商场如战场么,恶意并购的案例也不在少数。”
“听说天成好像前段时间才并购了方远,市值直接暴涨千亿,嚯,鲸吞啊。”
“好像就是从楚少接手天成开始吧,他们就常常通过并购跟收购来扩大业务版图,现在天成没涉足的行业已经不剩几个了,简直就是巨无霸。”
此时有人跑来喊了声:“老板喊我们过去会议室集合。”
众人又如蜂群一般一窝蜂往会议室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继续嗡嗡地议论着。
待众人离开,展厅内独留一个身型瘦削的人影,那人一直沉默着,凌乱的额发下,一双眸底微光一闪。
*
艺术中心美术馆旁边的建筑是音乐馆,咖啡厅在二者之间的一楼连廊区。
白彦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一口咖啡下肚,差点吐出去的魂终于归位了。
他看了眼时间,眼珠子一转,坏笑着掏出手机,给顾知宇转过去二百五十万,然后截图转账记录发过去。
截图上还P了只英短,挥着一只肉垫打招呼:Hi~二百五小姐。
微信那头一时没回复。
身旁的窗户传来敲击声,白彦抬头一看,竟然是褪去了白大褂,一身休闲装的关医生,身旁还站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人。
他隔着玻璃诧异地打了声招呼。
二人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关医生的表情显然也很意外,“白彦,你怎么在这?”
白彦:“我在这办展呀,关医生今天怎么也在这,这位是?”他看一眼关医生身旁的男人,对方穿着考究的衬衣西裤,发色跟瞳色都偏浅,有些西方人的骨相,但五官跟肤色都更接近东方人,像个混血儿,或是西部的少数民族。
但这人骨子里透着股书卷气,跟关医生的气质倒莫名地很相衬。
“哦。这位是我师哥。今天这里有场音乐会,他任职的学校正好发了两张票,所以邀请我过来。”盐单艇
白彦长长地“哦”了一声,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亮晶晶的,并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男人道:“‘正好两张票’吗?好巧哦。”
关医生一时没看懂白彦这奇怪的眼神,只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对男人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白先生。”他说时,还冲男人眨了眨眼。
男人会意,向白彦伸手,露出一个晃人眼的笑:“您好,我姓秦,在A大任教。关关经常跟我提起你。”
白彦礼节性地回握,有些诧异:“提起我?”
秦教授点头:“作为病例。”
关医生咳嗽了一声,忙悄悄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后者接到关医生递来的眼神示意,微微扬了一下眉,很快就反应过来,微笑着解释:“关关给你建过档,你也算是他的病人了。我们之间经常沟通病例,学术交流。”
然而白彦的注意力完全被“经常沟通”“学术交流”这样的词汇带跑偏,老司机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自动给这两个词汇进行了“艺术”加工,他观赏着二人养眼的颜值,脑补出了十八万字斯文败类心里医生X混血帅批学术大佬小黄文。
关医生不知道白彦已经神飞天外,凑到秦教授的耳边悄声嘀咕了两句,后者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发出一声“嗯”。
哇偶。
白彦听出这一声里含着的宠溺,眼睛更亮了。
对面的二人不知聊了什么,然后同时坐直身子,并几乎同步地抬起一脚架腿而坐,目光和善地看了过来,关医生甚至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放在膝盖上。
白彦不知道,那是精神科医生开始问诊的姿势。
两方面对面坐着,看着彼此的眼里都是意味深长的笑。
白彦:你俩什么进展了?亲了吗?本垒了吗?但是这位秦先生还在以学校发的门票做借口诶,关关你不会还不知道这位师哥对你有意思吧?
关医生:楚黎说你十个亿把他卖了,还说我误诊。呵呵,怎么可能?这里肯定有误会。但是保险起见还是让老秦帮忙看看吧。
气氛安静了一会。
是那位秦教授率先打破沉默,“白先生看起来很高兴,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白彦想了想,等展会结束就能跑路了。
所以当然是好事啦。
他笑靥如花地点头,“有啊。”
关医生想当然地认为是婚礼的事,于是送上祝福:“恭喜啊,婚礼的日子定了吗?”
白彦一噎,“这个倒没有。”
看着关医生一副期待的模样,白彦眼神闪躲,有点心虚:“还没定呢。”
“我说的开心的事,是指会展啦。”
“哦哦,这确实是值得高兴,没想到你的展会也是今天,待会我们一定要给你捧个场。”
秦教授看了白彦一会,试探道:“可是我怎么好像听关关说楚少并不是很想办婚礼,日子迟迟没定也是这个原因吗?”
关医生看秦教授一眼:这么直接吗?
秦教授温柔回视:不施压怎么做压力测试?
他们用眼神交流,落在白彦眼里,二人之间几乎升起了粉红泡泡,气氛都暧昧得拉丝了。
白彦唇角上扬,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冰美式,开心地道:“那不是正好吗?”
反正他也不想办。
关医生一怔,“你……没关系吗?”
“无所谓啊。”白彦耸肩。
秦教授则是眯了眯眼,似乎对白彦的反应不太意外。
关医生目光复杂,又道:“我还听说,楚家人向你们施压,要你们离婚。”
白彦点头,“是有这事,不过我老公不同意。”
关医生正色:“要是楚少抵不住压力,最后妥协了怎么办?”
白彦眼前一亮,那他不就省事了吗!
他的眉眼都笑开了,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可真是太好了。
但嘴上还是腼腆地道:“那我肯定不会给老公添麻烦,会乖乖离婚的。”
他的状态很放松,甚至眼睛发亮,面露雀跃。完全没有关医生想象中焦虑难安的模样。
关医生瞳孔一缩,扭头看一眼秦教授,后者勾唇望过来:这能是斯德哥尔摩?
关医生心虚地推了一下眼镜。
此时白彦的手机亮起,锁屏上是顾知宇发来的消息:[白彦,你真行,每天转一笔你不嫌麻烦吗?]
关医生下意识瞥了一眼白彦的手机锁屏,正好看见知宇的名字。
然后他就看见白彦笑着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茶彦观色:[我乐意,不是很有意思吗?二百五小姐。]
Jolly知宇:[我看你脑子有病,给你推荐个精神科医生吧。]
茶彦观色:[正看着呢,两个。]
Jolly知宇:[?]
看白彦跟情敌聊天聊得眉飞色舞,关医生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你跟顾二小姐关系很好吗?”
白彦笑得见眉不见眼,“很好啊。”
他每天的快乐源泉。
关医生表情裂开,“你该不会不知道他对楚少……”
话刚出口他就顿住,肯定知道啊,顾二不是才试图给白彦十个亿让他离开楚黎吗?
前有顾二利诱,后有楚家人威逼,为什么白彦还能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白彦道:“知道啊。”
好像更开心了。
关医生欲言又止,就见白彦做出一副痛心的表情,轻声自怨自艾:“哎,我没关系的,如果老公真的喜欢她,我可以默默退出,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关医生:可是你的嘴在笑啊!
秦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关医生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想了想,他又不死心地道:“可是你不是一向很爱楚黎吗?”
白彦眨眨眼,言不由衷地道:“爱啊。”
男菩萨谁能不爱?
“但是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不是吗?”
看着白彦眨巴着乌黑的桃花眼,关医生呆呆点头,“你说的没错。”
秦教授扯开话题:“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白彦欣然:“当然。”
秦教授一边加好友一边道:“我学生的课题组做了个心理游戏,逮着人就拉来做测试,我跟关关都被拉着做过了。我想请白彦先生也帮忙做一次小白鼠,可以吗?”
白彦点点头,“好啊。”
白彦看见微信转发链接:[想知道你的潜藏人格吗?沉浸式互动视频—探究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笑了笑,“现在大学生做课题还要弄成游戏吗?”
秦教授无奈道:“对啊,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候的花样可多多了,连卷都卷得另辟蹊径。”
白彦看了眼时间,有点犹豫,“不过我还有半小时展览就要开始了。”
秦教授抱歉地道:“游戏时间不长,二十分钟足够。这不是测试样本不足么,所以我最近只好逮着人就拉来玩一局,好多获得一些数据。”
白彦没多想,点开了游戏。
游戏是以互动视频的形式呈现的,需要操纵角色在面对不同困难时做出抉择,并离开危机四伏的地下城,每一个选择会产生不同的支线,最后导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白彦的游戏结尾出现的画面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向日葵,主角站在向日葵花海前,迎着远处的朝阳——
[恭喜您成功走出了地下城,去迎接独属于你的新世界吧!]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你是一个乐观且具有感染力的人,对世间万物抱有不灭的热情,且善于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个性,能给身边的人带去元气。你具备强大的内心,拥有面对一切困难与挑战的行动力与勇气。加油!一切困难在你面前都将迎刃而解。]
此时秦教授的手机打开了游戏后台数据,将几串分值悄悄展示给关医生看。
关医生看完,眼角抽了抽。
这跟上次白彦给他填的量表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秦教授抬腕看了眼时间,起身道:“抱歉,我们的音乐会要开始了,晚点来看你的展览。”
白彦点点头,拿起没喝完的咖啡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三人一道离开了咖啡馆,在连廊处分道扬镳。
看着白彦离开的背影,关医生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上次是他给我瞎填的吗?”
秦教授耸肩:“你知道量表的误差很大,也取决于病人的配合度。”
关医生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不解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白彦没有斯德哥尔摩,怎么解释他对楚黎一反常态?我听陈叔说,白彦黏楚黎黏得很紧。”
关医生回忆了一下从前的楚黎,光是想想就有些犯怵,“虽然最近的楚黎稳定很多,但从前的他可不是一个好爱人,白彦在他手上吃的苦头并不少。”
秦教授想了想,“或许只有一种解释。”
关医生目光询问,就见秦教授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有一种人的性偏好会让他的某些表现看起来像是斯德哥尔摩患者,也就是所谓的M,所以你会误诊也就不奇怪了。”
关医生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看向白彦离开的方向,目光又疑惑转变为震惊。
秦教授看着他不可思议的表情,认真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
白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变成了个变态。
他捧着冰美式走入展区,此时还有十分钟开展,已经有记者先入场准备了。
白彦跟着几名记者一起进去,却见展厅四处空空荡荡的,唯独他的展台前围满了人,还有人从四面八方跑过去,并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有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对着展台不停拍照。
白彦有些诧异,不会吧,原主的作品效果这么好的吗?还没开展就这么轰动了?
正诧异间,有人回头看见了他,惊呼:“白彦!”
吴畏回头,看见他的一瞬间急忙上前,一脸焦急:“糟了,还有十分钟就开展了,这可怎么办?”
人们纷纷回头,看见白彦后或是面露惊疑或是面露同情,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白彦终于看清了展台,也明白了众人在围观什么,不由瞳孔一缩。
原本白色的背景墙上写满了血色的大字——
耍手段设陷阱,天成恶意并购良心何在?
替亲哥嫁豪门,白彦鸠占鹊巢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