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安向晨裹着帽子探出头来。
方臻给他买了个暖手炉,坐在车厢里不漏风,又有暖手炉暖手,他便把帽子围巾摘了下来。这会儿有意要和方臻说话,又嫌麻烦,就只戴上了帽子。
他才刚冒头,就被方臻大手一摁,给他摁回了车厢里,“外面风大,你病还没好,老实待着。”
安向晨只好重新将一应穿戴套在身上,手里还捧了暖炉,硬是坐在了方臻旁边。
“太闷了?”他非要出来,方臻也不再拦着他,只是伸手给他把围巾往上拽了拽,让他只露出一双眼睛。
“没有。”安向晨将手缩进袖子里。坐在车板上果然更冷,可惜他不会驾车,不然还能和方臻换着来,让他休息一会儿。
“你今日……”安向晨出来并不是真的嫌闷,而是有话要说,他怕到了家事情一多就忘了。“你往常替村子办事,也是自己出钱?”
“是啊,所以我才不乐意给村长干活。老狐狸一毛不拔,知道我能出钱出力,就拿我当冤大头,我难道看着像傻子?”方臻冷哼一声。
方臻想着,以前这些活儿,看来多半是派给方大福一家的,村里就那么一户富贵人家,性子又好,可不得让村长可劲薅。
不过方大福也不傻,自从方臻替村里跑腿开始,他家就极力地降低存在感,要不是今天安向晨提起这个话题,方臻都要忘了村里还有方大福这一户人家。
“如此说来,今日请丁雄这顿酒,村长必是不会付账了。”安向晨蹙眉。
往日方臻也替村里做过不少事,但他不曾跟着参与过,顶多是事前知道,或者事后听方臻讲起,对于其中是否涉及到金钱交易,心中大概有个推测,却不知具体几何。
想来不过村民之事,要花费也应当只是几十文,多者一两吊钱便可解决。
今日一见,才知道每次办事,要花出去一笔不小的数目。照这样花销,岂不是让方臻拿自己用命换来的钱,去供养整个村子?
这如何能行!
“此事当与村长说清楚,打猎可是以命相搏的营生,他当想利用便可利用,全然不必顾忌你的死活?”安向晨越说越气,恨不能现在叫方臻掉头,回县里过年算了。
方臻见他这么替自己着想,不禁想要抱抱他亲亲他,但眼下的条件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只好作罢。
安向晨一时在气头上不曾发现,等他絮絮叨叨说完了,才惊觉自己对方臻的关心过于明显。他懊恼地瞥了对方一眼,见方臻果然一脸得意之色,便不再理他转身钻回了车厢。
其实安向晨冷静下来便可想起,在方强死亡一事解决后,方臻不是没有对村长一家采取相应的对策,那时候村长就已经不怎么找方臻办事了。
所以如果不是今天恰好遇上了盛子,也不会花那二两银子请人吃饭。
在方臻眼里,今天纯粹是意外,是他想花钱提前买点村里的情报罢了。要真是村长想让他来,他自然有办法拒绝。
安向晨将暖手炉捧近了些,拿在眼前仔细瞧。
方臻家的马车只有三面完整的厢体,车厢内没有窗户,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挂,显得昏暗异常。
安向晨坐在车厢里只好将手炉拿到眼睛前,借着手炉里炭火的红光才能勉强看清它外侧的花纹。
暖手炉是今天才买的,方臻没用过这东西,自然想不到。今天两人在街上逛,遇见好几个公子小姐手里都捧着这玩意儿,他才拉着安向晨也去买了一个。
暖手炉的材质和样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像安向晨手里这一款,质量上属于上乘,但同等质量下还有更便宜的几款,就是不如它好看。
方臻向来讲究实用性和性价比,却总是在安向晨的事情上,考虑一点儿华而不实的点缀,因为他知道安向晨喜欢。
放在以前,安向晨必然会选择这一款,可他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相府里的公子,不再是衣食无忧的少爷。
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之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要为生计发愁的百姓。方臻大可不必再为了满足他那些尚未改掉的习惯,浪费钱财。
安向晨背靠着车厢幽幽地叹气。
即便是料想得到方臻会在新年对他说怎样的话语,两人的关系又会有何种进展,但他依然该为自己打算。欠方臻的越来越多,目前毫无办法,至少得提前想想,往后去了固城,他该谋一份怎样的营生。
安向晨没想多久,就倚着车厢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家的炕上。方臻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做什么东西,只见他右手飞速地摇动着,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安向晨起身掀开窗帘,发现天光大亮,他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其实安向晨也没睡太久,昨天回程时就已经接近傍晚,而现在还是早上,也就比平时多睡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他们昨日买回来的草莓都洗干净了,只盛了一小碗,放在桌子上,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刚睡醒嗓子难受,安向晨忍不住咳了两声,那头方臻便转过身,手下动作不停,“醒了,粥和药都给你放炉子上热着呢,起来把药喝了。”
他怀中抱着一个敞口的小铁桶,桶不大,有一尺左右高,方臻手里正拿着一样安向晨没见过的器具,在桶中搅拌。在方臻手边的桌上,还放着一碗白糖。
方臻搅拌的速度很快,持续不停,安向晨看了好一会儿,才辨清他手中的器具,长得犹如伞骨,上端是竖棍,下端镂空。不过它的下端根根细条呈圆弧状向内扣连,而非向四周分散。
“你要做什么?”安向晨坐起身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只能看到桶里粘稠的白色,像是掺了水的白面。
“昨天吃糯米团子,让我想起来一种甜点,我以前只听人说过,正好没事就先试试。”方臻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让安向晨赶紧把外衣穿上,省得病情加重。
他不说安向晨也不再问,径自去厨房盛水洗漱,喝了粥吃了药,便去桌边捏起一颗草莓,小口小口吃。
“记得留三四颗,我等会有用。”
“我只是尝尝味道,何时说过要吃。”安向晨迅速收回手,被方臻说得面红耳赤。
五两银子的草莓只剩了这一小碗,他原本也是打算吃两颗去去口中的药味便收手,给方臻留着,谁知道方臻竟然还担心他全吃光了,难道他便是这等自私贪嘴之人?
“没说不让你吃。”方臻哭笑不得。他手里正在忙活,见安向晨赌气坐到一旁去看书,也不再多言。
两人各忙各的,伴随着不时“叮叮当当”的声响,方臻手里的大工程忙活到中午,才总算是完成了。
他长舒一口气,甩了甩胳膊。没想到当年炊事班兄弟说的奶油还挺好做的,就是有点废胳膊,跟平板支撑了一上午似的。
安向晨见他停下,便放下书本走过来一探究竟。方臻这一遭可是用了不少时间,连饭点都过了。
“这是奶酥?”安向晨惊奇地问道。他家在京中,又是相府里长大的,大成的美食基本没有他没见过的。
他记得这种奶酥是草原那边的特产,驻守北边的将军回朝时,曾给伯父带过一些。只是奶酥易坏,将军带的分量不多,没有分到他和娘亲手中。
不过祖母尝过对奶酥味道甚是喜欢,伯父便托人去草原求了奶酥制法,叫家中的厨子学着做了,他这才得以沾光。但大伯觉得奶酥废料,所以也不是时时都能吃到。
“你竟去过草原?”安向晨第一次亲眼见奶酥的制法,对方臻的见识渊博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过他转头就想起方臻刚才的话,“不对,你是听来的,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朋友。”
“我这奶酥跟草原的可能还不太一样。”方臻没有接茬,要说到他的朋友,就要提上辈子的事,他说好要新年告诉安向晨,就不想现在多说。
“是有些差别。”安向晨接过方臻手中的器具小心地搅了一下,他们吃到的奶酥都是块状的,而方臻的奶酥竟然是软和的,能够随意搅拌。
“我从未见过这等样子的奶酥!”
“这应该是不叫酥了。”方臻一听就觉得这个“酥”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奶砖一类的,更像是成型的糕点。“这个,叫奶油。”
“奶油?”安向晨跟着念,“我还从未听说过。”
“你等一会儿。”方臻说罢就跑去了厨房。
等他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勺子。方臻从桶中挖了一小勺奶油,让安向晨尝尝味道。
安向晨虽窘迫,但面前的人是方臻,不算是外人,他便红着脸接过勺子,抿了一小点奶油,随后露出惊异的表情,将剩下的奶油卷进了口中。
方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这比之樊将军带回的奶酥,味道又要上乘许多!”安向晨毫不掩饰他的喜爱。
大成朝的奶酥,基本是乳制品脂肪提纯,奶味重,有油的酥香。
方臻的奶油纯粹是人工手动搅出来的,顶多在搅之前,将生牛乳静置了一晚,做了个简易的水脂分离。而且奶油搅拌中,加了几次白糖。
安向晨爱吃甜食,自然更喜欢奶油的香甜。
别说安向晨,奶油在现代社会,也是广受欢迎的美味。例如奶油冰淇淋、奶油蛋糕等等。
“好吃就行,这个也不是特别难做,你要是喜欢,以后常做。”方臻说道。就当锻炼臂力了,下次用左手搅,两只手换着来。
“可……”安向晨听他这么说,还有些犹豫。“我曾听过家中厨子讲,要做奶酥,必得大量牛乳,熬制取上层酥皮。家中人多还好,若是只有我们两个,那牛乳……”
牛乳熬制的酥皮只有上面薄薄一层,想要做奶酥制品,必须得大量的牛乳来熬。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伯才不许家人常做,多出来的牛乳要是喝不完,势必只能倒掉。
“浪费不了,我这个做法吃多少用多少牛奶,而且剩下的还能加到面里做馒头。”
方臻带他去厨房看,厨房里另有一只小铁桶,里面装着分离出来的乳水,也是乳白色,只是颜色要比普通的牛乳浅一些。
量不多,就是拿来喝,他们两人一顿也能喝完。
安向晨这才放心下来,专心等待方臻会给他什么惊喜。
“向晨,你生辰什么时候?”方臻冷不丁问道,他回头找个婶婆学学怎么做馒头,到时候加上炊事班兄弟的口头说明改进一下,应该也能做个差不多的蛋糕出来。
安向晨定定地望着方臻,嘴角微动,眼波微漾,最终还是低下头去,攥成拳头的手收进袖中,嗫嚅道,“此事,还是日后再议。”
方臻起先没明白,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成亲要用生辰八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安向晨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等下次再解释就好了。
于是方臻也没再提,给安向晨做了草莓奶油馅的饺子。
食材虽然都是安向晨喜欢的,但这馅料……
“放心吧,我把皮煮熟才包的馅儿,还是那个奶油和草莓的味道,错不了。”
方臻都这么说了,安向晨只好勉为其难夹了一个。
饺子因为先煮皮后包馅已经凉透了,而且以这种馅料内容,也不太适合蘸醋,安向晨只好干巴巴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呢,味道倒不难吃,只是实在也称不上好吃?
“以后肯定有改进,你将就将就,等会给你做个冰淇淋。”
方臻也觉得这饺子实在是怪异,他原本打算做奶油泡芙的,谁知道泡芙壳并不简单,没有烤箱不太好处理,要等他把泡芙完整地研究做出来,估计今天的午饭是没得吃了。
因此,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了个奶油饺子。好歹也算带壳带馅。
有了奶油饺子,安向晨对那个所谓的冰淇淋没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