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做好准备,营帐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进。”

  只有一个字一个音节,他却直觉是爹爹,蒙上尘土的记忆仿佛突然挣脱了出来。

  “大人……大人?”

  何江晏终于回神,他进帐以为会直直对上爹爹的脸,却看他背着手站在地图前,背影还是从前那般伟岸宽厚。

  何淮平听见人进来的动静,转身欲招待,却看见那年轻人站在那里呆呆看着自己。

  心想这京都的官儿怎么呆愣愣的?

  “这位——”

  “爹!”何江晏扑到何淮平的怀中,坚硬的盔甲被撞的一声闷响。

  他喊我什么?

  何淮平觉得自己怕是老了,但是他脑中白光一闪,拉扯开何江晏,盯着他的脸。

  他记得小儿子右眼眼尾有一颗痣,从前还和妻子夸过以后肯定长得俊,果然,他在这张莫名熟悉已泣不成声的脸上看到了那颗痣。

  “晏儿……你是晏儿?”

  看到他连连点头,猛地把他按回怀里,揉着他脑袋。

  “居然是晏儿,爹爹好想你……好多好多年了,爹爹总担心你在京都受欺负,看你好好长大了,一切就好就好……”

  从前何江晏总在娘面前,撑着不落泪不抱怨,还能宽慰娘,现在见到了爹,这十多年的委屈一下爆发出来,根本憋不住。

  以前没做的孩童现在做成了,像是要补完小时候没落下的泪一样。

  “晏儿,你娘可好?皇上怎会放你离京?刚刚人通报说是兵部的官员,你做官了?”

  “放心吧爹爹,娘一切安好,皇上——皇上之前还派我去济阳送了粮食呢,孩儿现在在兵部任六品官。”

  何江晏止住泪,却怎么也不松开何淮平,手指紧巴巴的抓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爹爹,我想留在西境,我想跟着你。”

  “皇上应允了?”

  “他自是知晓的。”

  何江晏当时去找柳州安的时候,他已叫他求他了,应该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何淮平当然太乐意了,又有一个亲人陪在身边,他想到这,看了何江晏半天才犹豫开口。

  “晏儿,其实爹爹有事瞒着你和你娘。”

  “你兄长在七年就战死了,死前把妻儿都送到爹这来了,爹总觉得镇南关不对劲,派去人偷偷探查过,可一无所获。”

  “爹……你在说笑吧,哥哥怎么会——”

  何江晏呆滞了一瞬,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来。

  “爹也何尝不想这只是玩笑呢……”

  刚见到爹爹的喜悦迅速被冲掉,那个温柔的哥哥居然死了?

  何江晏突然想到柳州安秘密派去镇南关的探子不知道该如何了,算着时日应该回京中复命了,镇南关……

  何淮平领着何江晏去见大儿子的妻儿,嫂嫂的气色还不错,小侄子与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了,已然十五,也是,哥哥带嫂嫂走的时候就已有身孕了。

  何江晏沉默的随着爹爹走回营帐,他心情急剧变化,有些缓不过来。

  何淮平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晏儿,你也长这么大了,爹爹只求你平安就好。”

  话音刚落,“报——”

  “主帅!炎军在攻城,约莫有一万步兵,后方看不太清。”

  这是何江晏第一次面对战争,他穿了轻甲,在城楼上,随着一旁的士兵向城下射箭,边上是负责往下投滚巨石。

  西境易守难攻城墙坚固,炎军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何江晏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蠢,一定还有后手。

  果然,东侧护城河那边发现大量敌军,试图潜进城中——

  大半日,一波战事平息,清点人数之后,何江晏听见有老兵在骂。

  “就是这么恶心,三番五次这么小打小闹一番。”

  “可不是嘛,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烦都烦死。”

  原来那么多小战役是这样来的,何江晏心想着,可是这样对炎军来说有什么好处,只为了麻痹我们吗?

  ……

  余赢双在西境军里找到了兄长,向何江晏连连道谢,并在西境城中住下了。

  他明年再去京中赶考,说何江晏要是准备回京一定要带上他。

  何江晏在西境待了快一年,随着爹爹学习兵法,根据真实战役分析。

  从步兵做到百夫长,又做到前锋军的千夫长,爹爹说他刚从京都出来,不要爬太快。

  这中间,镇南关的丑事东窗事发,举国哗然。

  镇南关主将,贪生怕死,又打不过天柱国,没办法,在朝廷中勾结奸臣克扣济阳粮食供奉给天柱国。

  边西侯长子在军中知晓了此事准备上报朝廷,被镇南关主将残忍杀害,他死前奋力将妻儿送去父亲那,才得以保全。

  而天柱国得了好处当然安安静静的,但贼心不死,从镇南关主将那里要来了皇宫和园林的布防图,刺杀先帝以及储君。

  天子震怒,斩杀了镇南关主将以及一众助纣为虐的将军,并将镇南关主将株连九族。

  据说济阳郡守以及好多济阳百姓都去京都观看斩首了,挤的京都大街那几天都满满当当。

  镇南关无将,一时间朝野上下居然拎不出将军来顶上,没办法在镇南关暂提了一个万夫暂代军权。

  为此据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期间,永福还跋山涉水的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来的时候差点累倒。

  何江晏知道柳州安不想让他在西境待着,于是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信交给永福让他回去交差。

  果然,柳州安那边没什么动静了。

  已至深冬之时,炎军已经停了两月未发起进攻了,何淮平就想着让何江晏回京都向皇上复命。

  “虽如今圣上开明,可是如今大燕我边西侯府在武将中任是太过招摇,要防有心人弹劾,还得委屈晏儿你回京表表忠心。”

  “爹,我们出生入死,为什么要怕他们?那些没有的野心,没有就是没有。”

  “欲加之罪岂是你我一张嘴就可为自己证明的。”

  何江晏听何淮平说着这句无奈的话,又回想起了那十九年的过去,他实在是不明白。

  还要我们何家怎么做,把年华扑在边疆苦地,把忠心剖出来还不够,难道只有鲜血才能够证明吗。